灵山王勉字黾斋，累冠文场颇有才。
心高善诮多被怼，偶遇道士姗姗来。
子相极贵性轻薄，不如修道远尘埃。
王嗤福泽不可知，道称咫尺即仙台。
遂以手杖夹腿间，一头授生令勿怠。
嘱其合眼呵声起，觉杖粗如五斗袋。
凌空翕飞潜扪之，鳞甲齿齿令人骇。
移时道士又呵止，即抽杖去落巨宅。
重楼延阁类王宫，道士曳客上高台。
道士盛服设盛宴，赤足男女空中来。
所骑龙虎或鸾凤，各携乐器站成排。
跨凤丽者宫妆束，侍儿代抱五尺袋。
珍肴杂错入口香，王注丽者心生爱。
叟倡同器共为曲，丝竹仙风扑面来。
群声既歇无人语，侍儿始将乐囊开。
丽者舒腕若拨筝，柔可荡魄烈开怀。
弹半炊许合殿寂，既阕铿尔余音在。
众起告别共赞叹，云和夫人绝技哉！
鹤唳龙吟一时散，宝塌锦衾已安排。
王睹丽人心已动，闻乐之后尤发呆。
念己仕进如拾芥，顷刻百绪乱如柴。
道士似已知其心，直言和他不见外。
前身你我同学道，意念不坚遂分开。
我欲拔你出恶浊，迷晦已深醒不来。
今与君别或有期，然作天仙须劫再。
遂令阶下坐长石，坚嘱闭目莫懈怠。
以鞭驱石忽飞起，风声灌耳知何在。
隐将两眸开一线，则见茫茫皆是海。
大惧复合时已晚，身已随石堕下来。
幸夙近海谙泅水，闻人鼓掌曰美哉！
一女援其登舟上，连说吉利湿秀才。
视之年可十六七，颜色艳丽人见爱。
出水寒栗求火燎，女请到家为安排。
将来得意勿相忘，王曰身报亦应该。
舟行如风俄近岸，舱中拿出莲花来。
导与俱去半里许，入村朱户向南开。
进门数重女先入，无何一夫迎黾斋。
命取衣履询邦族，黾斋自诩略有才。
真人招我升天阙，不愿栖隐才下来。
夫称姓桓名文若，世居幽僻享自在。
遂名此地仙人岛，得近名流何幸哉。
长女芳云年十六，奉侍高人莫见外。
王意必是采莲人，离席称谢笑颜开。
桓请乡绅二三人，立唤长女芳云来。
无何众美拥芳出，艳若芙蕖映霞彩。
拜已即坐众列侍，方见莲女亦已在。
既而又见垂髫女，笑依乃姐芳云怀。
姿态秀曼秋波转，桓问绿云为何来。
又对客曰此幼女，三坟五典一碟菜。
令诵三章竹枝词，娇嫩婉转如花开。
桓谓王郎宿构富，鄙人可得先闻快？
王即诵一近体诗，左顾右盼自恃才。
邻叟再诵中二句：
一身剩有须眉在，
小饮能令块垒消。
芳云戏谑故读歪：
上句孙行者离火云洞，燎了须眉；
下句猪八戒过子母河，又添肿块。
一座抚掌桓请再。
王云：潴头鸣格磔，忽忘下句——
芳云向妹悄耳语，绿云告父笑得栽。
芳续：狗腚响弸巴，狗屁秀才。
合席粲然王色惭，桓看王勉不自在。
王色稍定桓复请，王意八股蒙世外。
于是炫其冠军作，命题破题一一来。
命题孝哉闵子骞，破云圣人赞孝哉。
绿曰：圣人不称门人字；
桓笑：不拘小节论文采。
每诵数句必耳语，似是月旦不足怪。
王诵评语：字字痛切；
绿告姊评：末字宜裁。
众都不解桓不问，姐妹掩口又笑栽。
王诵总评：羯鼓一挝万花落；
绿告姊云：羯鼓四挝更精彩。
众又不解互猜论，姊妹不忍嘴笑歪。
绿曰：去切字，痛则不通；
众悟：鼓四挝，扑通扑通。
桓公怒声呵姊妹，自起泛卮谢秀才。
自诩才名傲天下，至此颜汗滚滚来。
桓换话题请属对：
王子身边，无有一点不似玉；
众未措想绿应声：
黾翁头上，再着半夕即成龟。
芳云失笑膈肢妹，绿云笑骂挣脱开。
桓咄姐妹邻叟别，诸婢导进洞房来。
灯烛屏榻陈设精，书函满架有气派。
略致问难问不倒，望洋堪羞眼界开。
女唤明珰莲女应，始识其名不见外。
屡受诮辱恐见轻，房帏之内犹相爱。
安居无事复吟哦，女劝藏拙遂不再。
王与明珰久渐狎，芳云许之亦痛快。
房中作戏招与共，色授手语不费猜。
芳云微觉微词责，王惟喋喋装自在。
一夕对酌以为寂，劝招明珰芳不睬。
王问卿记独乐乐，芳问句读知乎哉。
姐妹适赴邻女约，急引明珰来腻歪。
当晚小腹觉微痛，痛已前阴缩回寨。
大惧以之告芳云，云笑明珰恩报来。
王不敢隐实供之，芳曰自作应自裁。
数日不瘳惟忧闷，芳知其意秋水睐。
王曰：胸中正，则眸子瞭焉；
芳笑：胸不正，则瞭子眸焉。
芳云戏言触痛处，王勉失笑求之哀。
不听良言疑妾妒，不知此婢不可采。
风过马耳不回头，龟缩颈内不自爱。
无已且为若治之，乃探衣内咒语怪。
黄鸟黄鸟勿止楚，忍俊不禁鸟出来。
时逾数月思亲老，每切怀思言之哀。
女曰君归亦不难，但欲会合难以再。
哀之再三女始许，桓翁张筵绿云来。
提篮送姊权为家，夙夜代营勿嫌歹。
近而审谛细草制，有楼有阁有阳台。
二十余座历可数，供帐床榻件件在。
王视儿戏叹其工，芳云实与君告白。
我等皆是地上仙，因有夙分遂有爱。
原本不欲践红尘，待君尽孝复回来。
桓问陆耶抑舟耶，王畏风涛愿车载。
出则车马候于门，谢别登程马飞快。
俄至海岸虑无途，芳出素练望南甩。
化为长堤阔盈丈，瞬息驰过堤隐埋。
殆至潮水四望邈，芳止勿行马亦乖。
篮中草具如法置，转眼化为大第宅。
房内几榻宛然新，时已昏暮住下来。
早旦命王迎父母，趋诣故里宅姓改。
问知母妻皆物故，老父尚存子变坏。
田产赌尽莫可栖，祖孙暂居西村外。
王归尚有功名念，及闻此况俱释怀。
自念富贵纵可取，镜花水月何异哉。
驱马西村见老父，衣服脏破人老衰。
相见父子哭失声，问不肖子赌未来。
载父还第芳朝拜，烧汤请浴寝香斋。
遥致故老与谈宴，世家争相夸贵宅。
其子一日寻至此，王予廿金拒再来。
使人传语自立业，子泣而去闻者哀。
自归不与人通礼，故人偶至必款待。
独有同学黄子介，留之甚久无隔碍。
居三四年王翁卒，万钱卜兆尽礼哀。
子已娶妇妇束严，是日临丧始得拜。
芳云见妇许其能，赐三百金营田宅。
翌日黄及子同往，舍宇全渺失所在。
异史氏曰：
人间佳丽处处在，何必地狱去求拜。
地仙许携姝丽走，帝阙恐怕无人呆。
轻薄减禄理固然，仙人岂不忌之哉？
仙岛享受无穷尽，彼妇之口忒厉害。
（原文3707字，译诗2200字，2024.8.25.19.：03.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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