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辉沿着道路旁的梧桐树林慢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用脚踢着一个优酸乳的牛奶盒,他手插在口袋,肩上拖拉着一个又宽又长书包。
我在道路的转角处看到了他:
“喂!今天的考试怎么样?”
我明知故问地调侃道。
“没什么”他云淡风轻地回答道,我看的出来,他不是故作轻松。
“林佳,活着,是不是没什么意义。”他话锋一转,我也一愣。
“啊!”
2
“叮铃铃!”下课的声音如期而至,但是也没有人感觉它来的准时,总觉得学校在似有若无地占有他们有限的时间。
我百无聊赖地走到操场,沿着过道转圈,旁边的人很多,毕竟,没有人愿意错过这难得的和喜欢的人一起散步的机会。我嘴里嚼着口香糖,手插在口袋里,像一个男孩一样瞎溜达,眼睛也没去撇旁边篮球场上的男生,就这么走着走着,没有目的,没有终点。
江辉也在操场,但是他坐在操场中间,我也不知道是啥时候注意到他也在的。他似乎也看到了我,冲我这边招招手。我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林佳,你看到图天上的云了吗?”他望着天,不看我,痴痴地问。
“神经病啊!哪有云。”
“不,有!”他肯定地回答。
3
一个小纸条传了过来,我打开:
林佳,我想去天上的云里看看。
他告诉我,他的生活好像没有意义,就像被擦掉了的粉笔灰,除了被当做垃圾用扫帚扫走外,没有别的意义。
“那你想干嘛啊?去天上。”我笑到。
他看看我,不说话。
我知道他是闲的没事,才给我说话的,我们好像是同一类人,都少朋友,都周身伴随着似有若无的孤独,像一个抱着洋娃娃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一样。但是我们谁是洋娃娃,谁是小女孩,也没人会去在意。
4
他告诉我他想去天上是一个上午,外面下雪了,很大,打到风雨无阻的课间操都没有进行。规定的自习我没兴趣,拉着他一起出去了。
我和她一起到了前院,隔着根本起不到防护作用的铝合金栏杆向外面的小商贩要了关东煮。氤氲挥之不去,我们塞到嘴里,也是表情扭曲。
“我有一个计划,准备去天上了。”
“什么计划?”
“也没什么,自杀吧!”
“哦!”
我原以为他会想出什么呢,原来这么没品。我没有抱着不相信的态度,只是觉得,好不容易有个会和我说话的人以后再也不能和我说话了,有点儿伤感。不过,伤感归伤感,关东煮还是要吃的。
5
班主任在台上吆喝着高考之于我们那些经不起推敲地长篇大论,同学也被洗脑了般时而癫狂时而沉寂。我拿起香蕉,带着皮切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又慢慢地剥着往嘴里送,这样不容易被班主任发现,要不然,免不了一顿和他的清茶宴。
班主任突然又谈到了向往,可能是慢慢谈到的,只是我认真听的时候已经是这个主题了,他要求一位同学去谈谈自己的理想。江辉被选上了。他低着头,耸着肩,走走到了讲台上。不知道他有没有恓惶不安,反正我感觉没有,因为他回答的很流畅:
“我向往天空,当我看到头顶的碧空,洁白的云彩时,感觉有种召唤!我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
台下的同学好像挺吃惊的,一个个神色和《生化危机》里的丧尸一样,不过又响起来热烈的掌声。这群人,真的是奇奇怪怪。
班主任拍拍他的肩,目送他回座位,圆场似地道:“江同学话中的隐语,大家也都听到了吧。”然后又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想只有我知道,他说不是隐语,他真的是向往天空。
6
这天放学,我在一个医药公司的门口看到了他,他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在空中对着我晃呀晃。
“什么东西啊?是不是有病?”我对自己双关的提问颇为自得。
“是有病,那你有药吗?”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什么药?”
“安眠药。”
7
随后的日子里,我时不时地给他发消息,聊聊家里的事,聊聊学校的事。他是一个单亲家庭,他满月的时候,母亲因为家里穷,和一个买卖煤矿的小老板跑了。他父亲不能忍受被背叛的滋味,就酗酒消愁。有时候他爸爸会一个人喝酒到深夜,然后跌跌撞撞回家,到家也不睡觉,一个劲儿地砸东西,逮到他还打他,边打边骂。所以他告诉我他爸爸回家前他就常常找个地儿躲起来,看着他爸爸摔东西。我问,你不害怕吗?他说,也不怕,东西被摔的差不多了,也没啥可摔的了,也就不怕了。当他爸爸摔累了,就倒在七零八落乱七八糟的廉租房里睡着了。这个时候,他会从躲过的地方钻出来,爬到阳台上,去看外面的星星。他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爸爸闹得越凶,外面的银河越迷人越可爱。
“那你一定要带我去看看你躲着的地方啊,肯定很好玩。”我眼神放光。
“那估计要等等。”他怅然若失地说。
“没事,哈哈。”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爱笑,但我知道我笑的时候就很有安全感,就像科学研究,人在吃东西的时候最有安全感一样。在外面的时候我没有安全感,但在家就有了,因为有爸爸妈妈呢,可是爸爸妈妈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真让人费解呢。
我不知道的是,当我真正看到他躲避的地方的时候,我居然笑不出来了。
8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辉每天都去药店买药,偶尔他连学校也不去了。我还是上课嚼着口香糖,看着闲书,时不时被老师批评一顿,发展的时候我也偶尔看看外面的天空,那湛蓝的背景中时常有几片棉花糖,好像空中的城堡,洁白无瑕,却又那么具象感十足。常常是我看的出神,就有一个粉笔头飞过开,虽说每次都砸不到我,但是也会把我吓得一跳,真扫兴。
后来江辉的桌子真的彻彻底底空了,空空荡荡的,书本被带回家了,他之前养得多肉植物也不见了,还有窗台的小乌龟。
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变化,要说有,可能也只是教室里少了一个释放二氧化碳的吧。
我还保持着和他发消息的习惯,由于他用的是他爸爸用旧的诺基亚,也没有智能手机,所以我们联系的唯一方式就是时不时地发短信,总是我发的多他回的少,不过,也能理解。
8
“不能再等了,孩子一定要送去治疗。”
“再看看吧,佳佳最近情况挺稳定的啊,顶多不爱笑。”
“不爱笑难道还说明不了问题?我去找了位心理专家,他说这是典型的自闭症”
自闭症?爸爸妈妈好像是在说我呢。不过,我似乎没有自闭症,我讨厌死那些房子了,我讨厌学校的教室,家里的卧室,厕所,以及洗澡间。
黑夜降临的时候,我会每隔三个小时给自己洗个澡,还要梳头。我也不喜欢开灯,这样会吵醒爸爸妈妈的。
“扑通。咚咚咚。啪”
9
这天妈妈神色慌张,大清早就急急忙忙地把我叫醒,要把我带到医院,去见一位医生。
到了门诊部,我们找到了这位医生,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在哪儿见过他,可是又说不上来在哪儿见过。
“几岁”
“16”
他将快趴到桌子上的头抬了起来,瞄了我一眼,又趴了回去。
10
他走了,在睡眠中轻松地走的。
我想象着那时候他的房间很凌乱,不过不是他留下的。他应该在走之前好好地看过了他的房间,没准还去看看他的酒鬼老爸,不出意外,他也在那个小窗户中看过最后一次星空。繁星点点的夜空啊,承载不了一个孤寂者的忧伤啊。他吃下药的时候应该有皱眉头,可能还调侃一下:哎呀,药真苦!他躺下的时候应该没有直接闭上眼睛,或许他在想去那片天空的云里,他会在云中盖一个城堡吗?会不会在做一个小窝,以防他的老爸以后去那里酗酒。他在快睡着的时候会想别人吗?会想一直刁难他的班主任吗?会想一直排挤他的同学吗?会想一直嘲笑他的同桌吗?
我低下了头,把椅子移到了落地窗的前面,打开窗帘。天空繁星点点,城市霓虹璀璨。
他会想我吗?
11
终于有一天,我爸爸妈妈不见了。我被锁在了门外面,门外是一个中年大叔。
“等你好久了,跟我回家吧”
“哦。那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不能。”
“哦”
我跟着这个男人回了家,确切说,这是一个很大的建筑,外面看,窗子都很小,还很少,建在北阳面。墙壁透出森然的光泽,看得出,很坚固。门口进进出出很多穿白衣服的人,模样想医生,却又不像。
“以后你就住这儿了,”
说着一个护士摸样的人把我带进了一个房间。
“哎呀!保洁员什么回事,房间都打扫不干净!”那人抱怨道。
说着便把墙上的一张照片撕了下来。
我分明看到,那张脸,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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