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

作者: 谢堰 | 来源:发表于2018-02-22 12:49 被阅读15次

    “十一月,山海有潮声。”

    小寒藏身山野,把湖川描上一层顶艳的水蓝。有野鹤,羽毛闪亮,偷走佛前的油松枝。

    半水的梦是贫瘠的,他伏身,试图抓紧一截艳红的裙角。掉下来的梅瓣落到足端,覆上二十三年前干枯的露华。半水的足踝很细,垂着一个掉了漆的金铃。阿爹说,铃是山神赐予,浸染过山腰上的最后一线天光,是要赐给最虔诚的——

    大山的信徒。

    半水是山神的孩子,连血肉也是大山赋予。他约是早春惊梦的白鹿,把所有的云朵都涂成可爱的颜色。那是鲜活到闪闪发亮的十七岁呀,年轻到可以滚烫地摹写所有的少年意气,可以用尽全力去拥抱、去亲吻的十七岁。

    他合掌,眼眶发潮。

    “十七岁,我与她相识。”

    “她是谁?”

    “有昭,商有昭。”

    三月的野该是有风的,松枝煨过融雪,连同山川都是润眼的新绿。

    “我叫有昭,商有昭。”

    “我从金陵来呀。”

    有昭说这话的时候,脂玉一般的足正浸在小溪里,河川都匍匐足下,艳红的裙摆是胭脂的颜色。她的眼睛好像住着星星,弯成一道小桥,和她的年岁一样明亮。

    半水清晰地记得,那种悸动从肺腑一直涌到喉结。

    有昭,有昭,真是个好名字。他想。

    有昭是逃出来的。这是在半水与她一道玩闹了一整个春天的时候,有昭说与他听的。

    “我爹爱抽鸦片,拿我娘的钱去大房子里赌。他喝很多很多的酒,然后摇摇晃晃地打我娘。”她停了停,又说,“也打我。”

    “后来,我娘被逼死啦,他就打我打得更凶。我是很疼的呀,可是我不敢哭,只咬着嘴唇,死死地咬。

    再后来,他有一天喝醉了酒⋯⋯”

    “栽进了井里,死了。”

    “是我推的他。”她的声音很低,面色却是死水一样静。

    “阿水,即使是这样,你也想同我混在一处吗?”

    半水把脸凑近,用温热的唇瓣轻轻摩挲有昭的额角。老庙的钟声敲过三十三下,有白光,要佛经褪色。

    她仰首,用更加亲昵的姿势与半水对视。

    “大山为证,我爱你。”

    少年独有的狂气化开早雾,他的眼波温柔,音声回响山林。

    有昭说,她爱半水的赤裸与坦诚。

    “爱就是爱,恨就是恨。”

    1903年,有昭死在她最爱的小阳春。

    那一天,半水见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女儿。眼睛弯弯,里面住着星星,实在像煞了有昭。

    “想春,想春。你叫刘想春。”

    十七岁的梦太长,半水不敢醒。

    他的前半生和有昭埋在一处,后半生和想春写在山里。

    十一月的山海没有潮声。

    有昭,你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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