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牌楼 （16）

外公的脑袋：外公穿着草鞋在街上走。那时候的天空非常得蓝。那时候的时间，已经是民国了。地上的撒花姑娘非常的美。那时候的外公，非常的年轻。非常之时，溢出的泉眼，涌出的洞窟，打开的水，涌上外公的心头。一个年轻人。一个被锁链捆绑住的年轻人。穿着草鞋。草鞋上满是泥土。细碎的泥土。养猪的泥土。外公在野外割草。一捆捆的草。满树泥沙味道的草。满树的河滩上，外公走着，头顶的天空愈发的高远而空阔，飞出的鸟儿，捆绑着四周的身体，在向着河滩上的夜晚而飞去。入夜了。夜深了。外公便踩一脚着的泥土，混入了寂寥的村子。那时候的十里牌楼村，非常的干净，非常安静。总是在混沌中开的夜晚，外公踩着泥巴，混沌在了此间的土地上。土地开阔。土地茂盛着的草，向着四周狂野地生长。

外公一路踩着泥巴。泥巴啊，你算是什么样的泥土芬芳？泥巴啊，你的草叶上，根植着的芬芳，根植着的泥土的碎叶子，如今都抵达了什么样的庙宇？

十里牌楼的庙宇纷纷落雪了。雪落在了徐公庙上。徐公庙，一个子夜的影子，属于脑袋的影子。外公的脑袋猛击了一下，算了，一个翻身，背反的影子便是落在了捆绑的土豆上。在每一个昏黑的夜晚，外公总是坐在泥土堆上，或是躺在乌有乡，或是搬弄着一些杂草，在徐公庙的深黑的影子里，在急雨落下的时候，外公的裤子已经湿漉漉了。

此时，外公还很年轻。年轻得愈发的狂野和疯狂。便装下的外公，一个赤子一般的乡村的影子。外公算不上知识分子。外公只是对着腧穴之上的豪迈的天地感到兴趣。外公一滴滴地滴入了土地。他的膀子，很是宽广。愿意就这样过去了。时光的影子，黑风一般地飘逝而过。外公就愿意这样一直过下去了。只是民国的影子还在贴着他的肩膀。肩膀上的风雨，此时啊，已经拍击着外公的头脑。外公的脑袋很大。很薄。很管用。很广阔。如同平坦的土地，一般地如同泥巴一样玩的影子，摊开在了巴掌大的薄田上。外公总是捉蚂蚱。耳朵之外，外公听着天地之间的发出的声音。一阵阵的雨打芭蕉的声音，总是落在外公的耳朵之内，哇的一声，我饥饿的外公，赤着脚，在大地上奔跑着。犹如赤地一般。犹如黄土一般。犹如墓碑上的痕迹。犹如黄昏之中的土地发出的扑哧扑哧的声音。外公的呼喊往往盖过了浩大的天地。此间的繁盛的景色，如同混沌的泥土，如同僧人一个，在徐公庙里坐下，坐等着黄昏的到来。

而外公的影子还在坛子上。坛子一家家的。外婆的坛子。一坛坛的酒杯，洪荒一般地等在了土地上。外公此时还没有遇到外婆。外婆是在古老的唐村，跟着一个地主混日子。而我的外公，赤水一般的外公，唱出了满山的歌谣的粗野的外公，还只是一个泥瓦工，一个日夜混迹在了混沌的泥沙地里的年轻人。外公有时候也会去城里打工。打工的时候，外公总是听着一声声的日夜的轮转的呼喊。外公的脑袋愈发的大了。非常的大。似乎有着千万斤的重量在压着外公的头脑。他的头脑，犹如撒野的种子，播放在了广阔的天地里，都长出了植物。

外公的脑袋：一个个脑袋，横着站在了天地里。这就是我的外公的模样。

一个个听着脑袋里的晃荡荡的声音，光着膀子，在枯寂的徐公庙之外等着我的外公，瓦工的日子不好过了。瓦工的日子犹如飞出的鸟雀，在穗子熟的时候，在库房之内，我饿的外公，老是等着自己的心上人。可惜，心上人一直不来。我的外公便愈发的枯老了。他的额头上，他的平坦的心腹上，都等满了枯寂的野草。他的脑袋愈发的臃肿。愈发的健壮而雌黄。

外公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外公的臂膀，满是挂满了的枝叶。那些横着天地的枝叶，四串着，广阔的田野上，我的外公一脚踏进了干湿的泥土地，便是满天的星星乱撞了。外公等不及了。

外公的脑袋：一头头的宽广的脑袋。脑袋里装着什么呢？外公不断地问自己。

可惜的是，时光总是不停了。老是苦等着我的心上人。在唐村的外婆，永远想不到自己的丈夫在不远的地方。可是日子还是到了。心上人的脑袋，一天天垂挂了下来。我的外公，光着脑袋，那是一炷香的功夫，仿佛赤地之上猛然地伸出一双手，一把捉住了我的外公。外公的脑袋越来越大了。仿佛道路前面的万千条道路已经堵住，我的外公，哇的一声，猛然地扶住了自己的脑袋。那个大大的脑袋，差一点便是等到了土地之上。

外公，日夜里混迹的赤子。等着徐公庙上香的外公。外公有时候只是踩着泥土，穿着草鞋，在十里牌楼外面的田埂上四处穿梭。而太阳挂得老高了。仿佛要撞入地球的样子。是的，外公老是想着自己将来的妻子。日子一天天过去，同一天又一天地盘算着。外公一直在盘算着未来的妻子的到来。外公相信，那时候自己的脑袋会愈发的机警和聪慧。是的，脑袋里一直装满了一座座的大房子。等着她的到来了。等一等吧，眼看太阳就要上山了。真的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