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老五的烦恼

近期未知何故，死鬼们不约而同、默契非常，打成一致意见：人间虽好，非必要不投胎！阴司空气本就稀薄，资源如此有限，阎王以下都呼吸微弱，缺氧现象是极其严重的了。一切大小公务几乎处于停摆的边缘，连阎王这两日也是头晕乏力渐不能支。而众死鬼们又抱团儿守定一个宗旨：好生不如赖死，非必要就是不投胎。阎老五为此头疼不已。

遥想当年，“生死门”内死鬼们扶老携幼，摩肩接踵排着队急着去投胎转世。膀大腰圆、扒拉开身边的众鬼，强行加塞，望生门而狂奔者有之，鬼哭如狼嚎，诟厉交加，拳打脚踢者有之。甚至有身量窈窕，与守门鬼卒频抛媚眼儿，暗通款曲者有之。有一次阎老五微服巡查就亲眼看到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儿私下贿赂“生死门”管事者——一顶嵌满宝石的“金冠”！虽然老五当时没说什么，然而“金冠”当晚就被送到了老五的内宅。

昔日的“生死门”可谓门庭若市，热闹极了。现如今门可罗雀，“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门是而鬼非，真个令阎老五忧从中来，唏嘘不已。而奈何桥那边却是鬼头攒动，络绎不绝。只进不出，奈何？一向说一不二的阎老五一时也是抓耳挠腮、坐立不安，却也莫展一筹。

所谓“帅不离位”，阎君是不可能擅离“结界”的。于是立召黑白无常至前对它们言道：“日来未知何故，众鬼皆不愿投生转世。烦请二位出界探视一番，速报我知。”黑白二鬼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面有难色。阎王又说道：“二位向来令行禁止，雷厉风行，今时何故如此为难呢？”白无常言道：“风闻上方言必“非必要”，想必定有大事故，以是众鬼惊惧，甚者口口相传，致有非必要不投胎，非必要不出门(“生死门”）之说。”

“哦，有这等事？”阎老五满脸诧异。“如此一来，岂非乱了规矩？且六道轮回，风水循流。众鬼贪死忘生，怎个了处？此间空气愈加稀薄，不日将天怒人怨，你我更无立锥之地。现如今自我而下多是缺氧严重，不能理事者日多，唯汝等天赋异禀，似此当为冥府分忧，二位理应当仁不让，不为冥府，为众鬼计，还是出界一观吧。”

“君上如此说，愧杀小鬼！理当奋不顾身，成仁成义，唯君命是从，岂敢推诿！”“壮哉二鬼！拿酒来，与二鬼壮行！”阎老五墨臂一挥，近侍鬼卒奉上一坛佳酿。二鬼饮毕，遂飘然而去。

二鬼出得界来，漫无目的，左飘右荡。素常无论通都大邑还是穷乡僻壤，皆是笑语欢声，好不热闹。现如今横街直道俱多冷清，偶见行人，以半纱遮面者十居其九，只露双眼，且形色匆匆，从不交头，更无接耳。黑无常不由心生疑惑道：奇哉怪也！昔日匆匆而来，急急而回，尚不曾留意人世这般光景，若非今日奉命专来特视，怎知人间有如斯巨变？”白无常道：“以此观之，风闻非虚。众鬼非必要不投胎，良有以也。”

黑无常又道：“且找一人问询。”白无常曰：“待我幻影。”以是白无常变一老翁，见一孩童，欲上前探问究竟。然稚童望老翁而旋走，切近一人连喝数声“遮面！遮面！遮面！”黑白二鬼惊避而退，先时出界横飘斜飞，今日归冥直坠而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冥墀以下，周身酸软，不能自支。阎君见之大惊。

“二位何故如此狼狈？”黑无常道：“此番出界着实非同寻常，人世皆半面遮纱。不知是何道理。”白无常瘫软于地，有气无力，梦呓似地连呼“遮面，遮面……”阎老五暗忖：“莫非世有奇耻，人不堪大辱，遮面以掩醜乎？然众鬼何以知之？粗暴摊派投生转世名额断不可行！然长此以往，冥都必将鬼满为患，奈何？奈何？”

思不移时，唯觉气闷于心，呼吸急促，再视二鬼，已作“渐”矣。阎老五遂慨然而叹曰：“上方滥觞，浸淫于下。众鬼知耻，乐死而厌生，冥都桃源，阳世炼狱。使老五临人世，能免无常之祸乎？”言讫敧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