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在程曦的安排下住进了柳州师大旁边的“曙光公寓”。
最关键的问题是，程曦说，不要钱。
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蓝天已经用平静的目光望着她了，不用说，这是她的房子。
程曦的热情让蓝天有些受宠若惊，她不仅免费让程曦住上这个装修精致的单间配套，并且送给她一套蓝天白云图案的四件套。
当下唯有请她大吃一顿才能聊表感激之情。
吃饭的时候，蓝天直接了当地问程曦，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同事嘛，当然要相互帮衬。
这个理由并不能让蓝天信服，她继续追问，我不相信。
说不出来，真的，看着你就很亲近。程曦说这话的时候，蓝天从她眼睛里读出了真诚。
疲倦了一天的蓝天这天夜里睡得很沉，沉得她仿佛又坠落进时间的黑洞里，低头一看，黑洞的尽头又是外婆一脸漠然抽烟的样子。外婆去世后，她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蓝天，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下坠的时候，能清楚地听到外婆从黑洞尽头传来的苍老而带劲的声音。
蓝天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汗水已经打湿了蓝天白云图案的枕头。
莫名其妙，为什么总是这个梦，又为什么总是这句话。
醒过来便再也睡不了，这是蓝天多年来的习惯。读书的时候很艰苦，常常晚睡，可是不管多晚睡觉，只要中途醒来，蓝天就再也难眠。所以她对睡眠的环境要求特别高。
六点时，她决定去晨跑，以健康的运动开启她在柳州的新生活。
打开门，就见对面的房门里走出来一个同样是运动装扮的男人，约莫30岁的样子，高大、阳光、俊朗，对方微微一笑，说道：“柳河边上的步行道很适合跑步，你刚来，对周边可能不太熟悉。”
“你怎么知道我刚来？”蓝天一脸迷惑的同时也不忘记面带微笑。
“我看到你搬进来的”，青年男人边按电梯边说。
于是，来柳州的第一次晨跑就是在柳河边上完成的，并且跟在一个看起来身体经常接受锻炼的男人后面。他的肌肉在紧身运动衣下面暴露无遗。
尽管蓝天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十分恰当的结识和交谈机会，但是现在的她内敛得不愿意主动发出信息，除非对方发出强烈的信息让她不得不作出回应。
整个跑步的过程除了两个躯体在柳河边上保持一前一后的位置做匀速奔跑的运动之外，没有其他的运动和声音发生。
上午，蓝天去学院参加教职工大会。
下午，程曦发来微信，请她参加新职工交流活动，以觥筹交错的形式进行的交流活动。
程曦开了辆红色奥迪A6来公寓接她，蓝天拉开车门，才发现里面坐着一个人。这不就是早上的友好肌肉男？！
蓝天莫名其妙地不好意思，朝肌肉男笑笑。她没有想到，肌肉男和程曦居然认识。
这是程曦的房子，他住程曦对面，他们认识不是太正常的事？！蓝天瞬间在心里骂自己是只猪头。
“这是欧阳烨，光电学院新进博士，才从美国纽约大学回来。”
“蓝天，我的同事，江州大学的美女博士。”程曦麻利地介绍着，嘴里还嚼着口香糖。
这会，轮到肌肉男朝蓝天笑笑。
程曦从镜子里看到肌肉男的笑容顿时明白，原来你们早认识了啊。
蓝天说，也就是今早上跑步的时候碰到了。
聚餐会上一共来了十个新进职工，统一都是博士，五男五女，坐下后蓝天才知道，是程曦组织的聚餐会。真是个能干的女孩。
不知道是谁说的，博士都是书呆子，瞧瞧这饭桌上的博士喝酒风采，便知道，制造此等舆论者犯了以偏概全的错。现在的博士不仅不呆，并且将做科研的功夫充分地发挥到饮酒上。蓝天看到这热闹的场景后顿悟出来这个道理。
她十分安静，是真的那种安静。可以小酌一口，但拒绝豪迈风格。在一片觥筹交错和欢声嬉戏中，她安静地吃菜，回答别人的提问，为人递送纸巾，见到有人狂饮之后偷偷露出痛苦表情便悄悄为其杯中填满茶水。
组织者程曦应该属于酒桌上的常客，举杯投筷都显露出侠女的风范。几个回合便将桌上的男博士放倒。蓝天想，从刚才自己认识到的那个道理推论，程曦的科研能力一定不差。
并且，蓝天还发现，肌肉男欧阳烨既富有热情，笑容满面，又从举止投足间透露出难得的沉稳与随和。他比一般男人更具柔和的眼神。蓝天不知道，是看她如此，还是看每个人都如此。
其他的人她没有太多的闲心去关注，什么机械研究新星李博士，瘦高的身材偏偏有一个不太匹配的硕大的脑袋，对蓝天这个美女自然不会放过讨好的机会，几次碰杯都没有得到热情的回应，便和其他的女博士眉眼交流起来。
又比如什么人民大学优秀博士毕业生、中国近代史研究学者张博士，界限并不分明的脸上冒出长长短短的胡子，从身上的肥肉可以判断，他要么缺乏刻苦的研究经历，要么具有超高的研究水平。他和机械研究新星表现出的含蓄套近乎不同，直截了当地拿出名片，表示想加微信。
更厉害的是自称诗人、柳州师大留校的王博士，加了蓝天的微信后，发过来一条这样的信息：家里催我找女朋友。
只有欧阳烨，既不怠慢任何人，也不对任何人表现出过分的热情。这种适中的为人处世的态度十分合蓝天的胃口。
遵循聚会的一般规律，博士们在晚上九点半时散去了。程曦醉得一塌糊涂，肌肉男对蓝天说，我们一起送她吧，反正我俩顺路。
“程曦睡得那么沉，我们恐怕问不出家庭住址。”蓝天有些担忧地说。
“我找得到，我来开车，你坐后面照顾她。”欧阳烨安排的时候显现出领导的风范。
看来，他们不止是认识，简直太熟悉了。程曦漂亮能干，欧阳烨稳重多才，说不定这二人还是情侣呢。
欧阳烨开车的时候蓝天的心里一直没有停止过猜测。欧阳烨的车开得很稳，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程曦的家。他们家已经从师大的教师宿舍搬到一个高档小区了。
开门的是一个和办公室张主任年纪相仿的中年女性。
她穿着高档的丝质睡衣，头发被夹子蓬松地夹在脑后，几缕细细的发丝垂在两个耳前。虽然有岁月的雕刻，鱼尾纹、法令纹、黄褐斑都被雕刻出来，但美丽的容颜依稀可见。双眼皮，瓜子脸，长睫毛，薄薄的嘴唇，白皙的皮肤，反正就是老年版的程曦。任谁见了她也不会怀疑她和程曦的关系。
就像第一次见到程曦那样，蓝天心里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冒出来了，并且更加强烈。
“杨老师，程曦有点醉了。”欧阳烨气喘吁吁地对中年女性说，进门后便将程曦背上二楼。
这名杨老师一边请蓝天喝茶一边像高知阿姨那样跟蓝天聊着初次见面应该聊的天。
短暂的沉默后，蓝天问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有明显意识到的问题，她问，杨老师你的老家是哪里的？
“江州，你读书的地方。”
“哦，江州是个好地方，我很喜欢江州。”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生人的交谈就是这样令人伤脑。
蓝天的心里继一种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识之感后又袭来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欧阳烨很快就下来了，他开了程曦的车回曙光公寓。坐在副驾驶上的蓝天忍不住对他说，你女朋友醒过来没？
“不是我女朋友哈，我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欧阳烨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路。
蓝天的心里像有只小鸟在歌唱，她也忍不住哼了起来。外婆去世后，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平静地愉快过。聚餐到底是好的，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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