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5月,最美的时节,全国几十家报纸的副刊编辑聚集在广西,桂林之后,又去了龙胜。)
我其实不必知道这是哪儿,我只知道这是一片山林。而我原来是一只久居笼中的鸟儿,我以为我被放飞。就这些,你已经能够想象我的快乐了吧。
关于一只鸟,这当然是我的假想,且让我如此假想。绿色来得太猛,层层叠叠环绕着我,我只能这么想。绿,从一棵草的草尖到另一棵草的草尖,从一个树梢到另一个树梢,从一个山巅到另一个山巅,簇拥着。打开相机的镜头盖,取景框里满满的绿,几乎没有缝隙。你想不想像鸟儿一样选一个绿色的枝头栖息,我想。
确实有一片洁白的云停留在对面的山坳,我不骗你。我想它拢过来,好用一根树枝去拨一拨,它不动。等我赶过去,它却倏忽不见。我愿意追逐一片云,与它嬉戏,真的。你不要催促我,我要等它出现。它果然又飘到了另一座山的山腰,向我炫耀它的清高、它的悠闲、它的自在。它对我说,聚聚散散本是常事,何来喜?何来忧?只要有美景常在,又何必在意何处为家。我对它说,潇洒的云君,我羡慕你,可我做不到。说完,我黯然神伤。
春雨绵绵而下,我沿着山道拾级而上。赤着脚走在青石板上,清凉的感觉从脚底一直传到心里,一步一步的清凉,褪去了我血管里的许多躁热,不受鞋子束缚的脚找到了它的原始的所在。采一捧野花,用食指接一滴草尖上的雨珠,双臂环抱大树的躯干,触摸一片片绿叶,一次次的肌肤之亲。山的宽厚、山的仁爱、山的坚定,总是吸引我伏下身去,伏下身去。
伏下身去,掬一捧透亮的泉水,饮尽,再掬一捧,饮尽。泉水在我血管里流,我感到从未有过的透彻。抬眼看看不移的群山,山风拂过我的脸,绿色再次深入我的眼底,我的目光变得清明。
借宿在壮家的吊脚楼,我的床就在窗下,山,就在我的窗前。夜晚来临,哗啦哗啦的泉水声很静很静,静静的蛙鸣、静静的蝉声、静静的荧火虫东闪闪、西闪闪。我舍不得就此入眠,我奇怪我今夜的脑子里如此纯净,没有任何东西来侵入,魔障被解除。我像一个赤子,躺在绿色编织的摇篮里,听着大山的催眠曲,一夜无梦。
是鸟儿的啁啾把我唤醒。它们在说些什么?那么毫无顾忌。那当然,这是它们的世界。我忽然为自己只懂人言不会鸟语感到甚为可耻,交流不应该分种类的,只应该分有无灵性。我伏在窗前,对着山,放开喉咙唱了起来。我想我且把自己当作一只百灵,或是一只黄鹂。那些快乐的歌声啊,分不清谁是谁的。
不要让我走,我不想离开这里。我喊出来了吗?没有,我仍然保持着一个正常人的常态,随车下山。山路蜿蜒而下,美景渐渐地隐去。我一路叹息。
有人在吟一句舒婷的诗: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我想起了这首诗的前两句:在向你挥舞的各色花帕中,是谁的手突然收回,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
我感到眼睛里有泉水要滴出来。别了,龙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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