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山流水长远
认识老赵,并非偶然。那是几年前我调到一新工地的时候,见一矮胖的老男人,在工地上晃来晃去,操着一口纯正的川谱,指手画脚:“那……这……把东西抬到这边来……轻点……轻点,唉哟……你看……看嘛,喊你们慢点,慢点,……搞个垂子哟。”
刚来不认识,我便问身旁的同事,同事说:
“那是老赵,名叫赵流水,我们都喊他水哥,他差两年六十岁,快退休了,原先是机械处的,机械处合并之后,就调过来了,在这里当了生产副经理。”
在随后的日子里,和老赵一起打堆的时间多了起来,逐步了解到,他与前任的项目经理,曾在深圳地铁那边共事多年,关系很好,合得来,那时还有个照应;但至从今上半年新换了项目经理以后,感觉日子没有原来那么好过了。
“老赵,你说你值的啥班?那么简单的钢筋都搞错了,你也不去检查检查”项目经理说:“耽误了工期……返工的费用你自己掏,而且还要罚款!”
“还有值班技术员呢。”老赵辩解道:“他们不管技术管啥?”
“技术员有技术员的责任,你有你的责任,钉是钉,卯是卯”项目经理说:“管生产必须管技术,管安全,难道说你不知道?”
老赵无语了。项目经理比他小不了几岁,在他看来,能力也没多大了不起。人家有关系,背膀子厚,会做面子。而他自己呢,那是寡妇睡觉,上面无人。不服气?上吊去,有意见?可以保留。搬起石头打天?小心砸着自己的脚。
虽如此,但老赵在工作或生活中,有时难免也有自己的意见,或是与之争吵几句,或是抬抬杠,磕磕碰碰的,日子一久,可能就令其有些生厌,也有些看不顺眼了,矛盾自然在一点一滴中堆积,但工作是工作,还得干起走。
一次,项目经理亲帅项目部班子成员一行,在项目部大门口迎接上级领导莅临时,不料天空中正好飞过一只大鸟,一坨鸟屎不偏不倚,砸在了我们大经理的头上(在项目部部生活区,没要求戴安全帽)。此时也顾不得,忙把老赵叫过去,因为老赵在这方面有些懂,老赵走过去,个子稍矮,只得移步站在抬阶上,定神一看头顶上的鸟屎,正掉在脱了毛的正中,——鸟屎略稀,黑中带白还有一些黄色,其中可见没被完全消化的颗粒物,由于受地球的引力,那鸟屎已没了高度。
“从此鸟排泄物中,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但仍无法判定它是什么鸟拉出来的,更没法断定它是公鸟还是母鸟拉出来的”老赵一本正经地说。
“此话怎讲?”项目经理有些慌:“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啰,如果是公鸟拉出的,它属阳性,反之则是阴性。阳和阴是两个相反的概念。如果能够分辩出是喜鹊拉的,问题还算不大”老赵端祥着头顶的鸟屎说:“如果飞过的是乌鸦呢,那就麻烦了……”
经理脸上白一阵的黑一阵,显然有些慌乱了“那咋办呢”
老赵掰着指头说:“等一下,我先算一算,子……丑寅卯……刚才鸟屎掉下时是巳时,在今日此时乃凶时,且此时不宜把鸟屎揩掉,须等到吉时,……午……未申,到申时取下,然后用干净的纸巾包好,待到上山找到各类鸟屎样本,区分开来后再作定论。”
项目经理也只好先顶着鸟屎,让人找来帽子盖住,迎候我们的大领导去了。
领导走后,待到申时摘了帽,帮着取下鸟屎用纸包好。第二天一早,派人上山守候,收集鸟粪。
几人暗中守候了半月,鸟粪倒是收集得不少,这如何鉴别呢?这倒难住了我们的老赵,再说,他又不是什么鸟类专家,他那些呀,都是乌龟打屁,冲壳子的话。但必竟鸟屎掉在头上,也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准备花钱拿到武汉找专门机构鉴定,然一想,还是算了。此事后来便不了了之。
话过头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时间过了半年,也未出预想的不祥之事,项目经理认为老赵是在有意日弄他,所以心中不悦,多少有些积怨在心头。
“赵流水,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次经理当着众人直呼其名,也不尊称他为老赵了:“一点小事都干不好,不想干就别干了!”
“不干就不干了,反正我早就不想干了”他说
撤一个生产副经理,对于项目经理来说,那就是一句话的事。
大概 不单是因为这件事,就把他撤了,这只是表面,应该还有其它的深层次的原因,老赵心里明白。
从此后,老赵便从项目部的班子成员中除了名,不是班子成员了,就不能享受班子成员的待遇,所以住的地方也要搬。开始是办公室出面三次让他搬,没动。随后只得项目经理出面。
“怎么还赖着不搬呢?”项目经理好像是带着气来的。
“让我往哪里搬?”老赵也有些气。
“现在你已经不是干部了,要搞清楚”项目经理加重了语气:“往哪里搬,往职工宿舍搬!”
“职工宿舍住满了人,住不下!”老赵也很生气了:“你叫我往哪里搬?”
“住不下?住不下就去住后面的狗窝!”项目经理更生气,边说边转身走了。
“住狗窝……一个堂堂皇皇的项目经理,他竟然叫我去住狗窝……”老赵感到无比的羞辱,他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张目结舌,哑然了。
住狗窝那说的倒是气话,最后办公室出面给老赵在外租了一间民房。
下了班,几个工友相约在老赵那儿去喝点酒。
“修……修项目部生活区……就花了好几百万,她妈的,这些钱都花到哪儿去了?有人查没有?”老赵喝得二晕二晕的说
“喝哟,水哥,少说点,小心隔壁有耳。”唐十七说。
“怕啥?人家能做,我说都说不得呀?”老赵很是气愤“跟这个……什么呀……不知你们晓不晓得,在上个月,为了跟什么局拉关系,买了什么局的副局长一条狗,狼狗,说是花了三十多万,不信?现在就关在项目部厕所后面的铁笼子里……前几天,喊我搬出来,还喊我住那狗窝……”
“来,喝哟水哥。”牛老大举着杯: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不要把名利看得太重,那些都是过眼烟云,只有这酒……才是真的,来,水哥,干!”
老赵此时眼睛有些发红,泪花显然在眼眶里闪动:“狗日的,竟然喊我去住狗窝。我好歹也干了几十年了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咹?”
“水哥,别说了……不要说了!”工友劝道“人家也许是开玩笑呢”
“开玩笑?……哪有这样开玩笑的?”
“水哥,别想那么多了”另一工友李老三说:“不要生气了,气大伤身,气坏了身子,还不是自己的!”
“狗日的……喊我去睡狗窝……”
老赵双肩耸一耸的,好像有些哽咽了,站起身,一端杯,一抬头,一大杯,一口就闷了下去,很快,就站立不住,左右摇晃,两工友马上扶着他到床上躺下,猛地,还未待把头伸出床沿,就𠲖哩哇啦整了一堆,难闻的气味便散发开来,弥漫了整个房间,一会儿,老赵嘴角还往外吐噜着残留物嘟噜嘟噜念着狗窝,狗窝……呜……呜……呼哧呼哧中睡去了。
从那以后,老赵便被降级使用,成为前勤的领工员。
除了上班, 老赵平时还爱喝点‘白云边’(酒)外,最大的爱好就是买彩票,下班多数时间,不是在研究彩票,就是在买彩票的路上。什么体彩呀福彩呀排列三呀,六合彩是打电话叫深圳彩友代买,转钱过去;从北京到深圳到恩施,这么多年从没间断过,住宿内夹子吊着的全是买过的彩票,据他粗略统计,总值六万有余。其间也小中了几次,曾有两次与大奖擦肩而过,每次提起,他都唉……唉地叹息,这更激发了他买彩票的欲望。中了固然好,不中也没关系,话是这么说。但话说回来,他还真不缺钱花,纯属爱好。
后来我们才弄明白他一直不让爱人来单位探亲的原因是:将失去他买彩票的自由。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那‘睡狗窝’虽然在心中还留下一个阴影,但口上再也不提了。
“何必那么叫真呢,反正是快要退休的人了。”他有时安慰着想。
现在的老赵,上班多少要干些活儿,不像原先在工地上噼里啪啦地跑跑腿,𠲖哩哇啦地动动嘴,这呀那的指挥指挥就行了。
这不,因为急用,项目部自己内部组织组装台车。这工作不只是技术活,还含有很重的力气活。各部门抽调十来人,老赵也在其中,说是干不了重活还可以干轻活。正工资在外,一周干完还有一万多元的奖金,现场兑现。
组装台车,这的确是一个重活,两汽吊在两侧不停旋转起落,不但耳要灵,而且眼还要尖。
干活嘛,哪有一声不响死气沉沉呢,为活跃气氛,免不了边干边摆一些龙门阵,谈一些笑话。当工友们的笑话都摆尽了之后,就数老赵的笑话最多。
“从前,有一位瞎老头,儿子出门打工去了,儿媳妇是个哑巴。有一天上午从不远处传来好像是放鞭炮的声音,老头就问他儿媳妇,春花呀,哪里在做啥子呀?儿媳知道,却说不出,过了一会,老头又问,春花只好把老头的手引向自己的头发,老头说,啊,是毛大头家呀,我知道了,想必毛大头的闺女是该出嫁了,她嫁到什么地方呀?这哑巴媳妇说不出,就急了,无奈之下不情愿地把老头的双手引到自己的胸脯上,老头儿说,啊,我明白了,明白了,是双乳峰啊,那边好……好……年轻的时候我去过,不知嫁到双乳峰哪个地方呀?哑巴媳妇这下可就为难了,老头还在问,什么地方?半响,哑巴媳妇才很不情愿地把瞎老头的手引到自己的大腿间,瞎老头说,知道了……知道了,夹皮沟呀,那地方好,……那地方好,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去……经常去……:大家一阵大笑,老赵接着说:夹皮沟有好几户人家,嫁给夹皮沟的哪个人呀?哑巴儿媳妇好为难地上前把老头的衣服捞起,把手伸入了裤裆一把捏住,老头说,知道了,我知道了,嫁给二柱子呀,那时我去他还很小,你看,不曾想,一晃眼,他就长大啰!……嘿……嘿……嘿嘿!:
好在一堆都是男人,说啥也没有什么顾忌。大伙又是一阵轰堂大笑,这笑声似乎驱赶了不少的疲惫,给大家带来欢乐的心情。
旁边有个工友唐十七,从那以后我们改称他为二柱子,老赵有时摸着他的头叫他二柱子。只要一见面,我们就叫他二柱子,有时不留意,他也笑嘻嘻地答应着。
这就是我认识的老赵。两年后,工程完了,他也该退休了。
多年未联系,听说退了休的人很容易死去,不知他现在是否安康?在老婆面前是否敢继续买彩票?中大奖没有?是否还有新的笑话讲跟我们听?甚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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