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d

        有时候，我觉得我深深爱上了他。有时候，我却觉得，我仅仅在贪恋他的皮相和肉体。

        他长得并不算好看，你或许更愿意说他可爱。他清瘦，脸小，头发微卷，双耳和鼻梁架起一副圆框眼睛。他的声音不算好听，却足以让我感到安心。

        但我很少听见他说话，因为我跟他并不相识。

        但我经常能看到他，因为他的宿舍在我宿舍斜对面宿舍的左边三个。

        哦，我忘记说，那时候的宿舍还是拥挤的八人寝，我们一条走廊的人共用一间卫生间和盥洗室。卫生间和盥洗室是连在一起的，所以我经常能看到他。

        在我出门洗漱或如厕的时候，我有时能看到他正要同我前往同一个目的地，或者从我的目的地归来。在我洗漱或如厕的时候，我有时能看到他正在洗漱，或者前往如厕，或者返回他的宿舍。

        我总会多看他几眼。

        因为他总爱只穿一条内裤，或者天冷的时候，加上一件上衣。

        我喜欢看他的身体。他的身体没有肌肉，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身体没有我讨厌的肥肉。你或许会觉得他太瘦了，但我不觉得。我觉得他的身体恰到好处，带有一种美。我无法向你准确描述我的感觉，但你这么理解也不算错，他的身体能勾起我彻底的性欲。有些偏颇，但不算错。

        其实我更喜欢看他的脸。我说过，他不算好看，但我喜欢。那张脸没有攻击性，甚至你可以恶毒地说他缺乏男子气概。但我要说，我很喜欢，那让我感到温暖。

        但我很少看他的脸，因为那意味着我将和他的眼神碰撞，我害怕被他发现我的心思。

        但我有时希望他能发现。无论厌恶或是欣喜，都是一种回应，但他从来没有回应。

        是的，我曾经暗示过他，大多数是用眼神。我说我很少看，不是不看。如果我不是不小心看到了他的脸，那我每次看他脸的时候，都是在暗示。我知道我们这类人有时候一下子就能明白那个眼神。我想他或许有些迟钝，但那么多次，他应该能明白。但他没有。更重要的是，我室友说他有女朋友。

        哦，我忘说了，我室友因为一次社团活动认识了他。他们碰面的时候打了个招呼。我没问我室友，但我室友自己说了有关他的一些事。

        所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还知道他有个女朋友。

        你问我伤心吗，其实也还好。毕竟，我只是看他，看他跟他有没有女朋友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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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人。

        不对，说认识不对。我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不过，我敢肯定，我们那时一定知道彼此在哪个宿舍，是什么专业。你说名字，我不确定。我知道他的名字，但那时已经大四了，他很少在学校，我再也没见过他了。

        你问我之前，我正要说呢。

        我记得以前我不喜欢裸露身体。但大一有段时间很忙，我忘了什么事，总之我忘了洗衣服。我没办法，只好只穿了内裤去盥洗室洗衣服。我当时多少有些不自在，尽管我们宿舍楼里很多男生只穿内裤。而且我对自己的身材并不自信，我太瘦了。家里人这么说，朋友也这么说。

        然后，那天我就遇到他了。当然，我之前见过他，但没有印象。这次不一样，我发现了他看着我的眼神。你知道，这形容不出。我只能说，那眼神让我感动了，我有点像受到肯定的样子。

        后来，我就不爱穿衣服了。冬天有时候暖气出问题，冷，但我还是最多只穿一件上衣。我喜欢他看我的眼神，我知道要是我穿得整整齐齐，那眼神就会有些变化。那样的眼神我还是喜欢，但，我总觉得不太完整。

        他的变化很大。他原本有些微胖，但慢慢减下来了，脸庞和身体的线条都好看了很多。但我说实话，你不会觉得他好看的。或许你会喜欢他的气质，他是学文的，看书很多，文质彬彬的。

        我有时候会想，我们要这么看彼此四年吗。但没想到，我们只互相看了三年。你问我为什么不跟他讲话，因为我们不认识。因为我不确定我是不是领悟错了他眼神的含义，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眼神。还因为，我有个女朋友。

        后来我越来越觉得女人没意思了。但是当时，我很懊恼，很无措，我跟我女朋友有了些矛盾，但我仍想和好，不想辜负她。

        但我忍不住不看他。

        当时我们宿舍楼每条走廊共用一间盥洗室和卫生间，他跟我在一起走廊，他宿舍在我对面宿舍的左边第四个。他宿舍离我们这条走廊的盥洗室和卫生间近，而我的宿舍其实离另一条走廊的近。但我每次还是去我们走廊的，我还有意地统计过他的作息时间，好多见到他几次。

        我当然暗示过他。我忍不住。但他总是微微低着头。他偶尔几次也抬起过头直视我，但我那时候就害羞了。我当然有些遗憾，若是有那么一次，勇敢一点，用眼神把心里话告诉他，是不是就很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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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有些懦弱。

        我当时，若是我能和他在一起，我的一生就圆满了。我会无比地爱他，为他做所有事，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害怕的。但我甚至连跟他说一句话都不敢。我当时安慰自己，跟他坦白、追求他，是为了自己，还可能造成他的困扰。但如果我们在一起了，那就是为了他。所以这两者不矛盾。我或许很爱他。但我同样不敢跟他说话。我的意思是，无由地同他说话。我知道有些人能会交际，能跟任何一个人自来熟。但我不是这种人。

        你问我一直只用眼神暗示吗，当然不。

        有过一次，也只有那一次。

        那是大三吧，我想考研，我喜欢历史。但我父母不同意，他们觉得我再读下去，这辈子就要读进书堆里走不出来了。他们给我预备了钱，预备了房子，甚至预备了女朋友。他们知道我大四就没课了，硬逼着我大四必须去北京，用他们给我的东西试炼一番。

        我无法反抗，所以我很烦闷。

        那个端午节我故意没有回去，甚至没有给我父母打一个电话。

        我晚上去洗漱的时候遇到他了，他也在洗漱。他只穿了一条内裤。我当时心里浮起万千思绪，我想抱住他、亲他，但我不敢。我想跟他打个招呼，祝他中秋节快乐，但我还是不敢。可我不能这么下去了。我当时想，我不能就这么任命运的波浪推我前行了。

        我站在他身边，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把装着洗漱用具的脸盆放在一边。我还记得自己当时有多紧张。现在想想，都觉得害羞。我想，若是当时盥洗室里有一个人，我都不会做出那种事。那种没有意义的事。

        我假装摔倒。很假的，我根本没有经验，差点真的害他和我摔上一跤。还好他稳住了。我其实没想到，他小小的身子还是有气力的。嗯，毕竟是男人嘛。

        我们当时对视了一会，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心里头又万分紧张，所以只是眼睛往卫生间那儿偏了偏，示意他到卫生间去。我想，他肯定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我当时的脸肯定红透了。我甚至都忘记跟他说“对不起”或者“谢谢”了。我急匆匆地走进卫生间，挑了间干净的蹲位，等他来再关上门。当时我一直在紧张，在回味触碰他肉体的感觉，在想待会怎么跟他说明我的心意。

        我想，若是他能跟我在一起，我愿意放弃一切。我甚至不会在惧怕我的父母，他将给我勇气，给我一次崭新的生命。

        但他没有进来。我等了很久。我听见他漱完口清洗杯子的声音，他没有进来。

        我当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像是失去了色彩。我觉得我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样。我想等他走了我再出去，但我还是先出去了。他正在洗脸。

        我当时怅然若失，所以我不小心将牙刷掉在了地上。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感觉万分羞愧。我连忙将牙刷捡起，洗干净后开始刷牙。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进行着洗漱工作，其实心思根本不在洗漱上。我也不敢看他，生怕他发现什么异样。

        他走了。我洗漱完，发现他已经离开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