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发

1

周河村小学二年级，自然课老师正在讲课。

老师说，太阳比地球大，地球有上百万个村子那么大，人类对太阳来说，就像一粒沙子。说到这儿，教室后头有几个学生笑了。老师也笑了，问他们：“笑啥？不好好学习，信不信把你提溜出去。”后头的几个小子笑得更欢了，一个高个的说：“老师，外头有个傻子也在听课。”

老师往外头瞅了瞅，看见后门的窗口上趴着一个脏巴巴的孩子。

“他是谁？”老师问高个的学生。

高个的学生说：“他叫李大发，我们村的傻子。”

“怎么来这儿了？”

“不知道，自己走过来的呗。”

“都别说话，我出去看看。”

脏巴巴的孩子还趴在那里。老师走出去，问他：“你在这儿干嘛呢？”

“听故事。”

“这里不讲故事，赶紧回家去。”

大发憨笑了一声，然后转头跑了。

2

大发是周河村李开盛家的孩子，他娘是傻子，他爹李开盛跟他娘过了大半辈子，再加上常年饮酒，精神也不太好。李开盛40岁得子，原打算戒酒，见儿子长到三岁时还不会说话，便又开始饮酒了，儿子也不再管问。幸好李大发还有个奶奶，当年给儿子找了个傻媳妇，她觉得有愧，所以她疼孙子，不愿意他受任何委屈。

这时，大发回家了，奶奶笑着问大发：“今天去哪玩了？”

大发说：“听故事。”

“听啥？”

“眼睛上长玻璃的讲故事，说人是沙子。他不让我听，让我回家。”

奶奶说：“以后别去长玻璃的人那儿，那里面有大蟒虫，专门咬小孩。”然后用袖子擦掉他脸上的一块泥巴。

大发问：“他们也听。”

奶奶说：“他们都是蟒虫变的。”

“哦。”大发点点头。

3

大发无处可去，有时会到待在奶奶家里，看着奶奶纳鞋垫；有时会坐在院子角落，呆呆地看着新开的喇叭花；有时甚至会盯着地上一张毫无字迹的白纸，似乎那张白纸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而在这些似乎毫无意义的活动中，大发始终是不说话的。

时间长久了，奶奶也觉得，不说话是不行的。所以，她时常会引着他说话。

她拿着鞋垫问他：“大发，这上面绣是啥？”

大发说：“是花。”

奶奶又问他：“是什么花？”

大发说：“喇叭花。”

奶奶说：“不对，这是牡丹花。”

“牡丹花？”

“对，牡丹花。”

“是喇叭花”说着，大发指了指院子角落的喇叭花。

奶奶的眼睛有些红了，他对大发说：“咱家没有牡丹花。回头我种一朵牡丹花，好不好？”

“好。”大发点点头。

4

村西头周四家盖房子，离大发家不远。拉沙子的拖拉机从大发门前经过，门前的小路被压的坑坑洼洼。沙子从村西头的空地上卸下来，夕阳一打光，黄灿灿的，很漂亮。

大发要去玩沙，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周四家的小儿子也在那儿，他手里拿着玩具铲子，正往塑料盆里铲沙。看到大发过来了，周四儿子站了起来，对大发说：“你不能玩沙。”

大发说：“一块玩。”

周四儿子说：“你不能玩。”

大发说：“你能玩。”

周四儿子：“我能玩，但是你不能玩。我爸说，你是傻子，傻子不能玩沙。”

大发说：“人是沙子，人都是沙子。”

周四儿子：“不，我不是傻子。你是傻子。”

大发：“人都是沙子。”

周四儿子气不过，抓起一把沙，往大发脸上撒去。大发迷了眼睛，没哭，但只喊疼。

大发的奶奶听到了，从巷子里面跑了过来。周四儿子见状，拿着铲子溜回家。奶奶往周四家骂了一句，然后蹲下来给大发吹眼睛。

等到眼睛好些了，奶奶说：“走，咱们回家，不跟他们玩。”

大发哭着说：“人都是沙子。”

奶奶说：“对，都是。咱们回家，奶奶给你看样好东西。”

院子正中央，放着一坛牡丹花。大发第一眼就看见了它。他问奶奶：“丹丹花？”

奶奶笑着说：“是牡丹花。”

大发睁大眼睛，问奶奶：“牡丹花？”

奶奶说：“对，是牡丹花。”然后到厨房做饭。

大发靠近那坛牡丹花，呆呆地看了好久，之后又站了起来，又跑又跳地说：“我有牡丹花！我有牡丹花！”跳到路上时，一台载砖的拖拉机正好路过，大发惨叫了一声，接着就再也不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