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岁那年，父亲从北方来到杭州，与其说是伴读，不如说是在逃避他糟糕的婚姻。当然，我不揭穿他，我尊重他的悲伤，这是一种美德。
陈素素出轨的消息是姑姑告诉我的，她试图给我安慰，并隐忍着没把“婊子”那两个字骂出口。感谢她的涵养，不然我就成了“婊子养的”。
说实话，我不喜欢我姑姑，或者讨厌，我甚至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到一丝丝兴奋的端倪，可见她平时是有多妒恨我妈妈。
傍晚的时候陈素素打来电话，她说小以，我已经很对不起你爸爸了，你要对他好点。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一时竟无言以对，良久才嗫嚅着问了一句，都是真的吗？
这下倒轮到她愣住了，让我很尴尬，她说风小以，你要学着自己去判断对与错、真和假，你应该也必须具备这样的能力。
我说妈，我想听您亲口告诉我。
陈素素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地说，如果精神出轨也算的话。
好吧，我长出了一口气，心情突然变得好了一点。
2
大人的世界我不懂，20岁之前我的感情经历比纸还单薄，唯一喜欢过的男生是胡歌，高中结束前想谈一段不计后果的恋爱，结果发现那些对我有好感的男同学都是伪装者，于是我的梦想变成了怀着胡歌的孩子嫁给李易峰，这样灰姑娘的梦、婴儿的微笑、轰烈的爱情我就都拥有了，简直完美。
可现实往往残酷，几经周折以后，我觉得有个顾斯里这样的男朋友也不错，之所以会冒出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在学校联谊会上，顾斯里用一根橡皮筋弹了一首东风破，瞬间惊为天人，当时我就想，如果能成为他的女朋友，他那根橡皮筋就是我的了，吼吼。
闺蜜丹丹在听我说了这件事以后只说了两个字：白痴，但谁管它呢，我就是要和顾斯里谈恋爱，霸占他那根神奇的橡皮筋。
遗憾的是，事情的进展有些不顺，陈素素和我爸爸的事给了我很大阻碍，我不是一个守旧的八股少女，既然已经没有感情，又何必苦苦撑下去呢，不如好合好散，放彼此一条生路。现在好了，生生把我夹在中间，美名其曰怕影响我的学业，实则各有所虑。抱歉，这个锅我不背。
消停几日后，我直接跟我爸说，您还是打道回府吧，我每周九课时家教，晚上还要回来给您做饭，说是您来陪读，敢情上我这来养老了。
我爸瞪我，他说我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不养我谁养？
我摇头，否定。我说爸，症结根本就不在这，您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您和我妈妈的事不是躲起来就能解决的，依我看，要真过不下去了，还不如早离的好。
我爸愣了一下，盯着我看了很久才问，你是这样想的？
我又给他倒了杯酒说，爸，说真的，我妈她不容易，您身体不好，家里就她一个人撑着，即便这样也还不受待见，处处受姑姑奶奶挤兑，姑姑那张漏风的嘴，您不知道在外面把我妈夸张成什么样，走在路上，街坊领居指指点点，可她从没抱怨过一句。
我知道，我爸喝了一大口酒说。
我说您不知道，您凡事都听奶奶的，从来就没有体会过孤独是怎样的滋味，知道她为什么始终没提离婚吗，因为离了婚您还有一大家子人，而她就只有我了。
我转过头看着窗外，眼泪不受控制的就流了下来。那天晚上我爸爸喝了很多酒，一个人在阳台里坐了很久。
3
其实陈素素和陆展帆的事我早就知道，高二那年我偷看了妈妈的日记，也扮演过福尔摩斯对她进行过调查，说实话，我很难过。
一个女人，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一生所爱，手牵手走出大学校门，又一起奋斗三年，眼见可以凤冠霞帔成为一个妻子，不久后再成为一个母亲，可这个时候因为一点点误会，陆展帆远走他乡，后又出国杳无音信，我想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爱任何人了。
可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的，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我爸爸给了她莫大的温暖，她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狠狠地抓住，以为时间会治愈一切，以为有了我一切都会好起来，所以她拼命工作，努力赚钱，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仅仅用了不到8年的光景。
可成功并没有带给她喜悦，更多的倒是一些流言蜚语，包括我姑姑在内的所有风家人都听信了谗言，指责陈素素靠不正当手段上位，而我爸爸一生懦弱，连在她和奶奶之间做个和事佬的能力都欠奉，唯唯诺诺从没敢站出来替我妈妈说过一句话。
就在我妈妈心灰意冷之际，陆展帆回国了，无论当初他犯了怎样的错误，现在都不重要了，我知道的，她只是想找一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不巧的是，他是她的初恋。
世间情爱，纷乱复杂，有时候不是简单的对与错能评判的，陈素素从不解释也从不抱怨，是因为她骨子里的骄傲与尊严，如果不是遇见陆展帆，她现在应该拿着哈佛的学位，在商海里翻云覆雨。而我爸爸，他只是自卑而已，无论是在精神还是能力上，他都从来没有与陈素素般配过。
整个大学期间，也不乏有优秀的男生追过我，之所以我会喜欢顾斯里，是因为他和我是一样的人，没有太多突出的地方，简简单单，憨憨傻傻，我怕极了以后的生活会像陈素素与我爸爸一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孤独以及不被理解。
所以如果是我爸爸先提出离婚，我会觉得这是他人生里最勇敢的一次决定，我会为他感到骄傲的。有时候成全要比占有更伟大。
4
很快，我的大三生活就开始了，我和顾斯里也渐渐进入了准恋爱阶段。
丹丹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其他人更不理解，但是没关系，我知道我是对的。放在人堆里，顾斯里的确没什么出众的地方，如果他努力地笑，你就看不到他的眼睛，如果他睁大眼睛，你会觉得他在对你笑。喜感而可爱，这也算一个优点。
最重要的是，他从不夸张，即便在追我的时候，也没有过分的表达，浪漫分扣了一些，踏实感却增加了很多，而且，他还有一个神奇的橡皮筋。我曾问他，那你喜欢我什么呢？
顾斯里憨实地回答，你名字好听，我不依不饶，他说你长得好看。后来他有发微信告诉我说，其实是感觉，喜欢和你在一起，觉得很平静。我想，我也是这样吧！
2013年5月，我爸爸对陈素素提出离婚，陈素素征询了我的意见后同意了，办完手续后半个月，我爸爸住进了医院，脑袋里发现了一颗瘤子，陈素素从新西兰赶了回来，请了国内最好的医生。
我姑姑说，你大可不必这样的，有些事不是花钱就能买到心安的。她把罪责归咎于她，可陈素素只是一笑，什么都没有说，她把我送回杭州，叮嘱我不要操心家里的事。她说有她在，出不了大乱子。
我没忍住，也问了她，我妈妈搂过我的肩膀，把我抱在怀里说，我们总是说不离不弃，其实不离只是主观上的一种情绪，而不弃则是一种道义，无力但有节。在我最困难的时期，是你爸爸帮助了我，如果他不需要我了，我就去寻找自己需要的，但是现在他需要我，我就回来。
那天我趴在她怀里哭了很久，不知道是感动还是伤心。或者都有吧！
5
陈素素知道我交了男朋友以后，坚持要见一见，在我的各种百搭以后，顾斯里就不伦不类地站在了她面前。
我妈看了我一眼说，嗯，像你的品位。
整顿饭，顾斯里都表现得中规中矩，我妈的评价是，眼光还不错，于是我就放心了一些。她离开以后，顾斯里试探性地问我，我家在农村，也没什么钱，你妈妈不会嫌弃我穷吧？
我说，只要我们一直努力，就没人会嫌弃我们贫穷。
他攥起拳头，给自己加了油，不久以后我爸爸就出院了，陈素素一直在悉心照顾他，而我和顾斯里的感情也在不断升温，很快进入了热恋期。
时间匆匆忙忙，一晃就到了2014年，我的大学毕了业。我身边的很多情侣都没能迈过这道坎，只有我和顾斯里还在计划着未来。几番商量以后，他决定陪我去上海，虽然对他的专业来说，这是个不小的挑战。
踩在青春的尾巴上，回头望望我和顾斯里一起走过的这两年，没留下什么遗憾，现在我可以骄傲地说，他的橡皮筋是我的了。离校的前一天，我们在校园里走了很久，对未来有企盼，对离别又有些伤感，跨出那道门，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了。
顾斯里抓着我的手说，没关系，有我在呢。
其实很想对他说一声谢谢，谢谢他这两年对我的细心照顾，陪我走过了一段有一段艰难的低谷。他不善言辞，也不懂浪漫，但是每天傍晚都会有一个穿着白衬衫，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在楼下等我，从大一到大四，我们一起去食堂，一起去图书馆，一起穿过黄昏走过日落，又一起踏过青春走向未来。
我不在乎他是否说过甜言蜜语，是否聪明过人，我只要他能在我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就会觉得满足、甜蜜。所以，我也害怕这突如其来的长大，不知道未来我们会遇见什么，经受什么样的考验。我只祈祷，一切不变。
6
2015年春，我和顾斯里来到上海，租房子找工作，开始了全新的生活。想在这座城市里生存下去，每个人都得拼命，我还好，学传媒的总不愁就业，顾斯里就难了一点，他主修的是园林艺术，冷门得很。
现实和理想差距很大，半年后，我们的日子越来越拮据，于是我不得不多做一份兼职。丹丹也来了上海，凭借超强的交际能力，在公关公司混得风生水起，可我不想过多地牵扯她，况且她原本就不看好我和顾斯里，总觉得我和他在一起亏着了自己个。
至于陈素素我就更不能太依赖，她一个人经营着公司不易，虽然离了婚，却也还要分心照顾我爸爸。顾斯里心疼我，闹着要去做销售，我把他吼了回去，我说你拙嘴笨舌的，非要往生意经里扎什么，你的学问是需要时间沉淀的，我们撑得住。
就这样到了2016年，我们在上海整整奋斗了一年，虽没攒下什么，可也过得很开心，因为有他在，再苦的日子我也觉得轻松。这一年的春节，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爸爸的脑瘤手术留下了后遗症，目前还需要人照顾，幸好有我妈妈在。
大概这两年我妈妈的付出也让风家人打心里感动了，不再像之前冷言冷语，尤其是我奶奶，对她的关心明显比以前多了起来。这样挺好，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
年一过完，我就回了上海，走之前我爸爸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着实把我惹出了眼泪。顾斯里比我晚几天回的上海，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突然郑重其事的跟我说，小以，我打算辞职了，去找一份能赚更多钱的工作。
我想再劝他，可刚张开口就被他堵了回来，他说我今年25岁了，需要有忧患的意识来防范未然。
好吧，既然他已经决定了，我只当他中年危机提前到来，那以后，顾斯里尝试了很多份职业，最终在一家装修公司稳定下来，凭借学术功底开始向室内设计转型，并扬言说以后会在上海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工作室。我给了他一个爱的鼓励，只是心疼他太累，经常需要加班，有时候凌晨了还在工作。
我喜欢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努力认真的样子，记得大四时，他为了给我买生日礼物，偷偷去麦当劳做了一个月的钟点工，然后送给了我一条玉石项坠，上面刻着我们的名字。让我更感动的，不是这份礼物要比以往贵重得多，而是他愿意为我去奋斗，所以那个月里，每次路过麦当劳，我都会躲在窗外偷偷地看着他忙碌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顾斯里，是那样的万丈光芒。
7
2017年，我26岁，顾斯里向我求婚，那是春日里普通的一个暖阳，却成为了我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天，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相信我们可以地老天荒。
那天他带我去了全上海最好的餐厅，在外滩的夜景下，为我的无名指套上了一枚戒指，我开心地流下了幸福的泪水，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爸爸妈妈时，他们也同样为我高兴，还叮嘱我尽快带回家里，让爷爷奶奶看看。
只是乐极容易生悲，夏天还没过完，顾斯里就向我提出了分手，并且毫无解释地就回了老家，电话不通微信不回，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伤心，又哭过了多少漫长的夜晚，不敢睡觉，梦见的全是他，不敢闭眼，看见的都是过去，不敢去任何我们曾一起去过的地方，只要碰一下，心就会痛得不得了，只有醉了的时候，会稍稍好一点，所以每次都是丹丹把我从酒吧带回来。
冬天落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决定离开上海，这个城市再也没有我挂念的东西了。我把他送给我项坠丢在了黄浦江里，没有带走任何与他有关的物品，可是那些漫长的回忆，我该怎么扔掉呢？
还记得大三那年，我正式答应和顾斯里谈恋爱那天，杭州也是下了雪，我们牵着手绕着西湖一直走，谁也没有说话，南山路灯火阑珊，雷峰塔迎风而立，断桥上走过无数情侣，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微妙，千年后我们在西子湖畔，想象着白素贞初遇许仙的样子，亦不过如此。
可是转眼间便镜花水月，城非城，人非人。
8
陈素素没有问我太多问题，倒是我爸爸康复以后有了活力，总是问东问西，有时候我烦了，就顶他一句，或者干脆躲出去，住回我妈妈那里。
我姑姑突然开始热心肠起来，四处为我物色相亲对象，我都没有回绝，这让陈素素感到很惊讶。她警告我，枫小以，你最好聪明一点。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走过的路，不想我再走一遍，可是又能怎样呢？
陈素素摇摇头，她说如果当初我能勇敢一点，追上陆展帆问一句为什么，或者能够多等他两年，结局也许会不一样。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跟我讲了和陆展帆的故事，29年前，陈素素比我现在要心高气傲，陆展帆的妈妈很不喜欢，就威胁陆展帆去澳洲与青梅竹马的另一个姑娘订婚，陆展帆进退为难，只好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说自己得离开一段时间。没想到纸包不住火，不久以后陈素素还是知道了她是出国相亲，于是大吵了一架。尽管陆展帆一再发誓说处理完那边的事就回来，怎奈他妈妈手段更胜一筹，以在澳洲的姥姥生病为由，强行把他带去了那里，并办理了移民手续。
陈素素说，其实那天只要我能赶到机场，收回分手那句话，他会为我留下来的，是我亲手毁了自己的幸福，所以这么多年，我谁都没有怨过，尤其是你爸爸。我没办法给他更多感情，但我从没想过要和他离婚，再见到你陆叔叔时，我是动过心的，可是良心告诉我不能那样去做，况且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
她说小以，人生不长，能遇见的人有限，不要让一些误解给自己留下太多遗憾，至少你应该知道，顾斯里是为什么离开你的，如果就是没有感情了，那也就没什么好不舍的了。可如果他有无法告诉你的苦衷，这个时候你应该陪着他一起扛过去。相信妈妈，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我点点头，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去四川见顾斯里前，陪我爸爸说了一会话，或许是年纪大了，也或者是因为生病的原因，他现在突然变得絮叨起来。
他跟我说，小以，我知道自己是个没用的人，这辈子什么事都没做好，但你和妈妈，还有奶奶姑姑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只是希望你们都好。
我大概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所以搂着他的脖子告诉他说，爸，放心，有您女儿在，咱们一家人都会好的，妈妈让我问你，可不可以哪天去民政局把离婚证换回来。
我都出门了，我爸还在用力的点头，现在我也终于相信，所有的爱情最终都会变成亲情，我也知道为什么顾斯里离开我，会让我这么难过了，因为我早已把他当成我生命的一部分，所以无论顾斯里此刻在经历什么，我都要找到他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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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我是在医院里找到顾斯里的，这半年来，他一直守在他爸爸的病床前。看见我那一刻，他愣了很久很久，然后把我抱进怀里，哽咽着说，小以，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任凭他抱了一会后，我把他推开说，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没心没肺吗？我告诉你顾斯里，你没有任何权利替我做决定，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只要我们一直努力，就没人会嫌弃我们贫穷，如果你真的这么没出息，我现在转身就走。
顾斯里用力地摇头，他说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半步了。
他妈妈走了过来，使劲地捶打着顾斯里，一边哭着一边说，都说不让你再管家里的事，你们结婚买房的钱，妈就是磕头也会给你们借到……
那天晚上，我们在医院的楼顶坐了很久，就像回到大学时代，我依偎在他的肩膀上，一起想象着我们的未来。
我想我妈妈是对的，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已经足够现实，会因为金钱、虚荣、误解等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原因，而生生错过那个彼此相爱的人，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出百分之百的真诚去相信对方、理解对方，可以牵着对方的手说，无论将来怎样，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谢谢你，顾斯里，一晃已经结婚两年了，现在我可以说，我没遇到这世上最好的人，我只是遇到了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文：枫小以，本故事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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