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半的公车,从德富路到东葛路。车上拥挤,多半是老人,且无空位。
雨滴顺着车窗淌下来,车顶掠过低垂的树枝,发出声响,霓虹灯模糊了,成了不规则的圆。
若预测到下雨,也不会选在这个点来了。微信尚未流行,QQ信息不停地跳动—— "你能把价钱提高点吗?"抓紧扶手,身子随着颠簸的公车偏过来,又偏过去。小腿碰到了旁边女人的伞。试问发信人缘由,说是爷爷生病了。
快被挤出下车处的黄线区。女人抖抖伞,雨势颇大。人亦烦了。同我,手机那头的人也是。甭管缘由真假,敲嫖客一笔,照单全收。自私是自私了,又算得了什么呢?
到站后正犹豫是否冒雨出去,想着添了校服背心,不至于像平日里白衬衫那样遇水便透明,内衣轮廓显了出来,形象不好。现下便不打紧,主要怕妆花了。可赴约时间定在九点,迟到不得。干脆豁出去。不料刚抬脚,旁边的女人忽然转脸过来"和我一起撑么?"微抬手中的伞。
愕然,又不好意思拒绝,便答应了。现下算得上暴雨,豆大的雨滴拍打在车窗上,几乎淹没说话声。“你去哪里?”“到对面马路就行。"其实目的地要更远。不想多劳烦她。雨打在伞上,再打在地下,水洼一个挨一个;和她贴近了走。
是个二十三左右的年轻女人。黑色外套,内里应是毛衣和牛仔裤。记不清了。约摸有些近视,双眼一眯一眯的,极力看着路。发丝的香味阵阵扑鼻,并不独特。是寻常洗发水的香气。
"刚下晚自习吧?"估计她看我一身校服。我点点头,为缓解尴尬我便回问她。等绿灯的间隙最难耐,数透了斑马线,也不到点。她动了动握伞柄的手,关节些许泛白。期间穿过斑马线,她说"好好读书哦"。抵达人行道,又问"你去哪边?"我指指前面"就在不远,你呢?"她的去处在右手边,且表明愿意送我去目的地。我婉拒,道了谢,在十字路口分了手。
这亦是陌生人的善意么?边想边沿着有屋檐的路走到酒店。标间已开好,同我发信息的姑娘不久也到了。随之是"顾客"。
"真是处女?”男人脱去暗黄色灯芯绒外套,啤酒肚要出来透气似的弹了出来。我点点头。女孩坐在床沿,淡清上衣,短裤,丝袜,帆布鞋。样貌平平。独衣裳最惹眼,陈旧。这清色,是被踩踏了的湖。女孩有些颤抖,他走过去一声不响地抚摸她的胸部"放松,放松。"我越过他们去厕所,即刻被她拉住“你要去哪?""洗澡。"
锁了侧门。黑色方格砖,镜子占尽面壁的宽度。大理石洗漱台,浴缸。放了热水,躺进去泡。不隔音,女孩在喊疼。拿起万宝路,打火机却没带来。待梳洗完毕,下楼买去。
期间一直在祈祷,倘若他把她收了做小,分工会得多些。虽不缺钱,谁又拒绝钱呢。到了商店,才发觉忘带钱了。老板娘是个老妇人,我若是刚进去就出来,岂不尴尬?以前买东西,没自己想要的,也会随便买些。总觉得不买对不起店家投来的目光。抱着这份多心,故意在店里寻些什么。之后硬着头皮问她"有打火机吗?用过的。""唉?""我拿去点下东西。等下再还给你。""在这点不行么?""哎呀,要点的不在我手上呀。等会一定还给你。”她犹豫了会儿,终究给我了。
心砰砰地跳,现今想来也是尴尬丢脸。回来点了烟,他俩还没完事。在厕所侯着,翻看手机新闻——"北京和张家口宣布联合申办2022年第24届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
过了半个时辰,窸窸窣窣地动静传了来,知是完事了。就走了出去,掀开女孩被子,脑子就僵了。和男人对视,女孩哭卿卿地将被单被褥翻了遍,寻初夜的红。"我真的是第一次。"钱肯定打水漂了,我恨铁不成钢,气呼呼地摔了被褥。
男人丢了五百块过来“不是处,最多五百了。"
"有些女生初夜是不见红的,"我伸手“我的呢。"
"你们平分。"
"……"
"你带个有病的来,给你们五百还多了。上次你在那女的阴道里塞血浆包,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你还搞?"大概想让我死个明白,又道"我做走私前是妇科医生,"
"我就是白带异常而已吧…我爷爷怎么办?他快死了。"
"那就让他死。"我没好气地沉吟。出口便后悔了。一来也想利用此招换男人的怜悯。他无言,厕所里的水管发出冲洗声,一下被电视里的新闻盖过了。厚重的窗帘印着花。他系着皮带,抬眸看了我一眼,眼珠子一动一动的。人像座山,颜色一齐了。
出了酒店,女孩将书包抱在胸前。迎风走着,有小雨。片刻无言。灯光将电线杆的影子拉得老长。"我分你两百吧。"她说。
"不用了。”小小数目,便不贪了。又听她叹“我真是第一次…我爷爷怎么办…你能不能再帮我跟他说说?"
"你爷爷不是早就去世了?”步履不停,一路走着。
"哪有啊…我爷爷还在。"她笑呵呵。
"有人告诉过我了。干嘛非要编。”唱这同情戏,倒有些看不起她了。原不想说破,她一味提起,将就着方才一事,才迁怒她了。
和她分了手,往大马路走去。复印店在打烊,闸门一阵一阵地拉,砰地一声,才彻底关尽。猛然记起方才买打火机的铺面。大概没关门罢?走过头,这会子又要重返。
犹豫不决。复印店老板踩着脚踏车,绑在后座的热水瓶,看着都生怕摔了去。车轮撵过石子,远去了。现下想赶紧回家。手插在衣袋里,碰着了火机。老板娘是不是在等我呢?抑或觉得我不会还她,索性随我去了?
想起她半老的音容笑貌,倒想给她个开心。
折回店铺,一条街独她家亮着灯。摩托靠在路边,歪着头。路是斜坡,这光既高又明朗。风沙沙地传来,野狗打了个喷嚏。
抬步走去,这喷嚏停滞了。咳嗽一声,倒像个人。走一步,咳一声,再走一步,又是重重地一声。循声而去,竟是男人开着宾利来。"怎么不接电话?我刚退房,顺便办会员。"看了看我周围"那女的呢?"
"走了。"手机调了震动。想来从酒店出来再返回此处,与他消费的时间也吻合,相遇亦不巧。会员亦能折扣,是一次性消费,合着嫖娼一起了。
这日后的买卖是注定做不成了,哪知他探出头来,将胀鼓鼓的信封递来"肥水不流外人田,是个处。真他妈爽。"
惊诧。一瞬间又欢喜了。接过信封,沉甸甸,有八千块。"那女的真有病?"
"不会影响到我而已。"他将手搭在方向盘,目视前方,如同回忆什么了不起之事"边做边说她爷爷,烦。"
这钱并不打算分她。自私一次,自私百次。于她,想跟了他。做有钱人。道理也映衬着。关系打得好,就是小三儿。打不好,是快餐。
同他唠了几句,便分了手。朝店铺去。老板娘还在看剧。我说我是刚刚借火机的人。抽出百元"不用找了"心里补上一句"反正这钱也不干净"她征了征,吐掉口中的瓜子壳,我已走远。
雨又开始下。老板娘追了来,拖鞋抽打在地上,啪啪地响“这怎么行?挣钱不容易…"胡乱从口袋里摸了把散钱,数够九十九块塞我手里。转身去了。
不过是庆祝钱财到手的开心。连同方才任由我将东西拿去的感恩之情赏她的。她拐进店,发黑的老房子有力无气站在黑夜中,小店被重重压着,仿佛随时都能被压垮。
重返来时的路。包包顶着头遮雨。跳过一个个水洼。夜已静,踩着斑马线过去,大概依着这景象,想起给我撑伞的女人。“好好读书”几个字萦绕耳际。看看自己的作为,讽刺至极。
模糊的记忆留下她提过的学业。艺校的舞蹈生。当时还客套夸她厉害。样貌也只记得轮廓。毕竟已是五年前的事了。
如今想起这微妙之意——在去做坏事的路上碰到个好人。心里也不那么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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