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成

在村子里，问徐铁成，没人知道，但如果问大成，都知道。

大成是个瓜子，排行老大。但凡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一定看不出他是瓜子。大成一米八的个子，长脸，大眼晴，高鼻梁，牙齿很白。他天天刷牙，这在农村太少了。大成自己洗衣服，穿的很干净。最让人惊奇的是他写一手好字。

大成愛和我说话。有一年我带几个同学回老家，中午去清河玩水。大成在河里捞沙子。我打了个招呼：“大成哥。”他放了工具跑上石坝，坐在我跟前。我寄给他一根烟，他拿手上，放鼻子下一闻：“好烟。”伸手别在耳朵上，嘿嘿一笑，我只好又寄给他一根，他又别在另一只耳朵上。我干脆把半盒全给他。他接过去，把耳朵上两耳烟拿下来，寄给我一支，掏出打火机，给我点了，然后自己也点上，吐了几个烟圈，嘿嘿嘿一笑。

我同学碰了我一下，小声问：“这人是谁？”我不好意思说太多，只是说：“大成，村里人。”没想到他却听见了，自我介绍：“徐铁成，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名字从这儿来的。”这句话当场让我成了石佛，几个同学不知底细都叫好。

“回来吃饭了！”远处大成弟媳菊玲大声喊着，大成吓得赶紧灭了烟答应着就跑。大成没成家，弟弟二成管他，他和二成地在一起房在一起，吃喝都是二成负责。二成媳妇儿见我在，就招呼：“啥时回来的，一起来吃饭。”我说不了。二成媳妇儿这时轻声细语对大成说：“哥，你记得按时回来吃饭。”

大成父亲是脑溢血去世的。临终己不能说话，却伸出大拇指，望着二成。二成不解，村学究八叔说：“二成，你给你爸说，你哥你管了，让他放心走。”二成哭了，按八叔教的说了，父亲闭了眼。大成却在一边喊：“我是大哥，凭啥他管我。”八叔叹了口气。

大成小时并不瓜，一次高烧，治疗不及时就瓜了，但如果不多说话，很难看出来，反而觉得一表人才。大成上过小学，啥也学不懂，却认识字，还写得很好。不仅字写得好，他甚至会做针线活儿，八婶儿说：“娃可怜，要是个女子，也不怕。”

门中人张罗给大成娶个媳妇儿，大成却不要。他说一个人自在。门中长辈叹息之余也暗自松口气。二成找了个媳妇儿，清河对岸的。二成说了大成的事，菊玲说：“家里就你一个兄弟，你不管谁管，你放心，我象亲哥一样对待他。”

菊玲确实做到了。刚结婚几年，吃饭时大成没回来二成吃不了，买衣服弟兄俩一样。菊玲见大成也是不叫哥不说话。大成高兴了，对人说：“我娶媳妇儿了，菊玲就是。”村里人也不笑话，人都说二成两口子好样儿。

二成几年间有了三个孩子，这负担一下子重了，首先住的紧张了。二成和大成商量，想给大成在后院搭个小房子，大成说行。房子搭好了，大成一个人住在后院，为了进出方便，大成又开了个后门。

菊玲有点不高兴了，对二成说：“大哥这样，让外人以为我们欺负他。”二成说：“不会，再说，娃都大了，也不方便，大哥这样做，心里还是明白。”

二成两口子种上了磨菇，大成也帮忙。大成见大棚里有地方，就搭个床子，中午睡在这里。一睡就忘了回家，总是二成来叫他。有时二成不在，菊玲让孩子去叫。有一日吃饭时，菊玲说：“大哥，你自己记着吃饭，不要老忘了，象个皇上还让人叫。”大成不吭声，却和村里几个人说：“皇上三宫六院，我光棍还是皇上。”

菊玲知道了，有点害怕了。大成四十多了，虽然脑子不好，也是个男人，这万一惹个事，自己怎么说得清。于是二成不在家时，就让孩子送饭到大棚，也不让大成回来。

那年夏天，菊玲在家洗澡，大成不知道为什么回来，见前后门关着，就爬窗子上看。菊玲在小房里，也没注意。大成进不了门就走了。不知道谁就把这事传了出去。二成找大成，大成说他是看了但啥也没看清。这原本是一句实话，二成却受不了，就打了大成一耳光。大成也火了，兄弟二人打在一起。大成还喊：“给你说我啥也没看见，你就不信。”二成也喊：“你想看啥？”围观人哈哈大笑。八叔抡起拐仗只打二成。

在八叔主持下，大成二成分了家，并把二成大儿子给了大成，以后顶门立户。我以为八叔这一招儿有点不靠谱。

大成冬天山里砍柴，不小心踩空了。二成和村里人找见时，己走多时了。二成痛哭不己。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大成这么多年帮他干了那么多脏话儿累活儿。

八叔写灵牌：徐铁成之神位。二成说：叔，你写错了。八叔说：你不知道，这是你哥给他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