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首寄语:
本文是山海司宇宙的独立短篇小说。作者为洛鸣沙。
夏的遗产那是我还在读大学时期发生的事情了。
虽然相隔多时,但每当我回想起来,总会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和寒冷。提醒我不要再去窥探那些未知的存在。
2008年夏天,一个闷热的下午。前一天的夜里刚下过一场暴雨,湿漉漉的地面在烈阳的炙烤下,蒸腾起如海市蜃楼般的氤氲气息。
那个时候大学的宿舍中几乎都没有安装空调,于是我便去到自习室中,一边乘凉一边备考即将来临的期末考试。我是被手机的震动吵醒的,当我迷迷糊糊的接起手机时,我听到了一个噩耗——我的外公去世了。
我的外公曾经是一名历史学家,后来供职于湖北省博物馆。在1974年作为博物馆的骨干力量,协同北京大学历史系一道参与了盘龙城遗址的发掘工作。说来也很巧,外公祖宅在黄陂刘店,离盘龙城遗迹至多8公里,仿佛上天注定他要参与到这一项发掘之中。在那一次的发掘之后,外公便时常参与到盘龙城历史研究之中,退休后索性搬回了刘店,说是方便工作。
说回那个电话,电话是我爸打给我的,当时他和我妈都正巧在国外参加会议,一时半会赶不回来。外公走的也很突然,听说他前一天还在和他的同事争论着某些学术问题,精神好得很,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
关于外公的葬礼,他的同事那边已经料理好了后事,等到我爸妈回国,再正式举行仪式。整理外公遗物的事情,自然落到了我这个在武昌上大学的外孙头上。其实我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过去的,除开期末考试的原因——江城的夏天极其闷热难耐,而且那个时候还没有开通地铁,从地质大学去到刘店,如果打车的话,至少也要小百十来块钱,这对于当时的我而言,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于是我只能搭乘一趟没有空调的公汽,经过将近两小时的跋涉,在黄陂附近下车,再转车去外公家。
挂掉电话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两点,从午休的朦胧之中转醒,再将书包什么的放回寝室,走出校门坐上公汽,再看看时间,三点半。我摸了摸口袋中的零钱,确定在必要的时候足够买一桶泡面解决晚餐后,放心的靠着窗户开始发呆。那时候智能手机还没有普及,像这种长途公汽,如果没有准备好一本杂志,就只有用小憩来打发时间——再说,没有多少人能够在颠簸的公汽上看书而不头晕吧?
上车没多久,我便睡了过去,在那场梦中,我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在每个炎热的暑假里,我都会去外公在刘店的农家院去避暑,外公会从那破旧的冰箱中取出五角钱一瓶的冰汽水给我,于是我便摇着蒲扇,躺在竹席上,在树荫环绕的院子中边喝着汽水边打盹。
再醒来时,不知不觉间已经清泪两行。我用手抹了泪,从窗户向外看去,浓重的乌云又一次凝聚了起来,青色的闪电不时滚动其间。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五点一刻,应该快到了吧。
下车后,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举着写有“于老师家属”样子的牌子,于老师便是我外公的名字,看来父母那边已经和外公在考古研究所的同事们打好了招呼,在车站便有人来接我了。
“不好意思,久等了。”我迎上去便说道,毕竟如果打车过来,最多不超过四十分钟,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太阳下站了一下午呢?
“啊,是于老师的外孙吧?没事没事,你父母说你很可能会坐公汽过来,我也才刚到没多久,还担心错过你了。”那人倒是挺好说话,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像是研究生的模样。
“啊,我姓孙,你叫我老孙就可以了。我在武大读考古学,今年研二。跟着老板在盘龙城做项目,在队里也待了挺久的了,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似乎看出了我的猜测,他自报家门。
我寥寥草草和老孙搭了几句话,之后他便用队里的桑塔纳准备载我去外公的宅子。由于时间临近傍晚,老孙先行带我去了一家刘店小有名气的馆子。这一路上没了之前的焦躁,我的心绪也逐渐变得阴云密布。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本以为离开的越久,越能冲淡亲人离去的悲伤,却没想到再次归来,反而加重了心头的愁绪。
老孙给了我外公家的钥匙,也大概同我说过了外公去世时的情形——他是匍在书桌上去世的,被发现时书桌上放着早已凉透的浓茶。英雄牌钢笔掉落在书桌的一角,打翻的墨水瓶侵染着杂乱的手稿。整个书房乱作一团。外公每天早上八点必定会出门晨练,之后再与考古队的同事们打电话进行一番例会。当天早晨,外公家附近的小公园里晨练的老头并没有看见外公出现,考古队的同事们也并没有接到外公例常的电话,在多次沟通无果后,考古队的同事来到外公家现场,拍门不应后,报警开门,便有了前面的那个场景。
老孙说,外公应该是熬夜研究造成的突发心脏病,家里比较重要的研究笔记已经被抢救性恢复了一些,他老人家不太习惯用电脑手机等电子产品,因此大多数笔记都是手写。这些手稿里大多数是并没有发表过的,因此考古队将其整理好后放到了书房之中,待我确认过后,可以自行决定这些手稿的去留。
其实我想,外公一辈子都扑在考古上,这些手稿对我来说的作用,一定比不上对考古事业的贡献更大。就算是父母,最终也一定会把它们无偿交给考古队吧。我这么想着,还是决定先去外公家中去看一看,毕竟天色已晚,加上即将到来的暴雨,不如休息一晚,第二天早上再离开。
送走老孙后,我来到记忆中那个宅子,外公宅子的大门门锁已经换过了,我用手中的钥匙轻松打开了它。还是那样的复式小洋楼,郁郁葱葱的不知名植物覆盖的前院,踩在略微腐朽的木质地板上发出的刺耳的吱呀声——外公知道我最受不了这个声音,总是喜欢故意踩在上面逗我——都是那么的熟悉。仿佛我推进门,说一声外公我回来了,他便会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汽水递给我,说热不热,先来一瓶吧。
不过这次没有人应门了。
不知道是年久失修还是暴雨将至的原因,宅子的灯光总让人感觉有些昏暗和闪烁不定,我条件反射般拉开小冰箱——空空如也。叹了口气之后,我挪步到外公的书房,虽然我已经决定要将所有手稿交给考古队,但在那之前,作为外孙,我也想看一看穷尽外公一生的研究究竟是什么。
手稿被整齐的码放在木质书桌上,已经没有墨水的墨水瓶放在书桌一角,英雄牌的钢笔就插在里面。淡黄色的书桌被蓝黑色的墨水染的七七八八——其中一块似乎都没有干透——看来外公经常会将墨水打翻。我搬开巨大坚硬的椅子,坐在了外公曾经坐过的地方,顺手拉开桌上的台灯,开始翻看起手稿来。
我是学地质的,所以考古中和地质相关的内容,我会看得更认真一些。其余的在我眼中,其实和枯燥的数学题物理题一般,完全没有让人读下去的欲望。
根据我浅薄的历史知识,我大概能够看懂外公手稿之中经常提到的一个焦点:夏朝是否存在。在考古界一直有一个争论,那就是夏朝是否存在——这是神话和历史的交叉点,很多考古发现说明,公元前十五世纪之前,应该是存在一个朝代,但那个朝代是不是传说中的夏朝,众说纷纭。
手稿中说到,盘龙城遗址所发掘出来的建筑应该都属于商朝早期,因此盘龙城遗址应该是最接近夏朝存在的那些遗迹之中的一个。这些考古手稿之中,几乎篇篇都包含了各种青铜器的手绘图,其中出现的最多的要数一尊青铜面具。
这种青铜面具的样式同著名的三星堆的那个面具有些类似,不过其目部似乎没有那么突出。面具,在远古时期,几乎都是神性的代言。他们代言的是谁?又为何要代言?为何中原大地,黄河养育的商朝,要来到长江流域建立盘龙城?这些无解的谜题,充斥着外公的手稿,隐约间,我似乎也能感受到一阵阵隐约的头痛。
外公宅子里老式的挂钟忽然鸣响了十二声。我被吓了一跳——到子夜了——小时候我也经常被这个挂钟吓到,外公总是习惯在挂钟响起之后,拿上没喝完的茶,走进洗手间倒掉,然后漱口,洗脸,再踩着咯吱咯吱的地板走到自己的房间里去睡觉。每当听到外公的声音,我便能翻个身继续安稳的睡去。只是……现在除了窗外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暴雨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然而也许是我太累了,也许是想起了外公,在暴雨击打在玻璃窗上的噼啪声中,我似乎听到了洗手间出现了若有若无的漱口声,接着地板的吱呀声伴随着一股听不清的低语环绕在我的耳畔。就仿佛黑暗中永远打不到的蚊子,又或者是楼顶夹缝里来回奔跑的可恶的老鼠。
我本能地伸手去驱赶,也壮着胆子起身去看了洗手间和外公的卧室。当然,什么都没有……我自嘲,如果这个世界上有鬼也好,我还能再见外公一面。
我从卧室退出来,环视客厅一周,接着走进书房。那恼人的低语声再次扑入我的耳朵,不知为何,我有些愠怒,想着用什么东西将书房付之一炬,这破碎的声音便不会再出现了。
不过,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书桌旁,手里握着一枚打火机——那是外公放在书桌上,随时点烟用的。我一个激灵,把打火机扔了出去。接下来一个闪电过后,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
我伸手过去我打火机,意外的发现那木质的桌面竟然毛糙且凹凸不平。我点起打火机,在火光的照射下,在黑暗的阴影中,褪去了桌面原有的颜色,只剩下凹凸造成的明与暗,刻在桌上的痕迹浮现了出来……
阁楼,阁楼,阁楼……
桌上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刻着阁楼二字。用钢笔,用手指,用别的什么东西,歪歪曲曲的刻着,然后被蓝黑色的墨水所掩盖。就仿佛两个人在来回拉锯一般。
我回过头,看向上到阁楼的那个楼梯。
仿佛桌面上的字,印入了我的脑海一般,那无数的低语逐渐清晰——
阁楼!阁楼!阁楼!
我鬼使神差的走上了书房之上的阁楼——那是一间老旧的阁楼,跟二楼其余的部分分割开来。外公说过,那时他堆放杂物的地方,因为布满灰尘,我从未上去过。
而如今,我打着火机,爬上了那间逼仄的阁楼。我只能半蹲着进入,在黑暗之中,靠着仅有的微光,观察这个秘密的空间。除了书,就是书,各种各样的书。
然而就在我准备伸手去翻看书堆的时刻,我察觉到一丝异样——在阁楼的地板上似乎浮现出暗红的花纹。我看不太清,只能将打火机贴近地板,慢慢移动着寻找图案的原貌和源头。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确定了这暗红花纹的开头——那仿佛是一种原始的壁画,延伸到阁楼上的墙壁,房顶,再回到地板结束。这种暗红色并不像什么颜料,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好的联想。没顾上那么多,我开大了打火机,开始仔细观摩起来——
一开始仿佛讲述的是一群人在逃难,另一群人则在后面追杀他们;后来逃难的那群人渡过了一条大河,死伤惨重,但好歹拉开了和追兵之间的距离;逃难的人深入到了密林之中,与生活在密林中的恶兽展开战斗,并最终存活了下来;逃难的人之中有巫覡寻到了恶兽们封印的祭台,并从中取出了青铜面具;巫覡开始祷告,很快他们异化成了不人不鬼的东西,开始向北方反攻;北方来的追杀者在大河一带筑城,有龙从城中升起,最终击溃了不人不鬼的东西。
我还想看下去,可是打火机已经没了燃料,逐渐暗淡下去。我发狂似地撕掉一页书纸,将它点燃,然后癫狂的在阁楼中摸索着更多的壁画。
火焰升腾开来,整个阁楼逐渐沉入了血红色的火光和浓黑的烟尘之中。我不断燃烧着阁楼上的藏书,只想在烟尘中再看一眼那壁画。耳边的低吟愈发频繁,我似乎都能感受到有人在我脖间呼吸。我狂热的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半人身高的东西蹲在那里,头上戴着……青铜面具。它突然咧开嘴来笑了,说出了一长段难以理解的言语,之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商汤灭夏,夏之余部溃逃南境之瘴地,遇南蛮旧部。溃兵余勇,决死一战,竟得一胜。夏之巫覡,窥南蛮秘术久矣。遂发邪冢,取恶具,吟诡咒,终唤得狂宴烛湮眷顾,化而为鬼,复袭商汤。汤命人筑城以拒之,城既成,龙出之,以天火洗礼,终平夏之乱。
我是被人在外公的书桌上摇醒的。
刚一转醒,一股呛人的烟气便窜入了我的鼻腔,我连打了几个喷嚏。
接着,我看到了消防员和考古队员们——老孙也在他们之中——惊讶的表情。后来我听说,半夜两三点的时候,外公的宅子被雷击中,突然起火,消防队员赶到的时候,却发现那火又被大雨浇灭,好巧不巧正好只烧毁了一间阁楼。
而我,却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对这一切似乎全无察觉。
我惊恐的摸着书桌的桌面——光滑无比。
那么,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诡异的梦吗……我的大脑一直处于空白,直到一个穿着防化服的人从烧焦的阁楼上下来——手中提着一个透明的隔离箱,然后,那人解开了防化服的头罩。
那是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子,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后来我知道她姓韦,是随队的核物理专家。她与考古队的人交涉了一番,大意是此物品确实有辐射,先由他们带走研究。
而通过那个透明的箱子,我看到那个我永生难忘的青铜面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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