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客

“看客”一词的历史并不长，最早出现在鲁迅的文章里，才一百年。中国看客的历史又很长，有奴隶制度起就有看客，至少二千年。如今自媒体的发达，看客现象更是被赋予了新的色彩，屡见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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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有家自媒体，作者自助发文后有个功能，贴出一个标语“欢迎围观”，转到朋友圈里去，增加曝光率赚取流量，就为了搏君一睹。这是招徕看客。

看客，单看字面意思，是个中性词：围观者。鲁迅先生创造了它，用于贬义，围观顷刻就有了褒义和贬义之分。

听说解放前本家有个爷爷为生活所迫当了土匪占山为王，不但不横行乡里，还挺有智慧，比如率一众乡亲抗国民党的粮，杀富济贫周济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同宗族乡亲等，颇富传奇色彩。

后来终于为国民党所不容，解放前夕被示众后杀害。为儆效尤，勒令村民围观。亲痛仇快，那一堆人里，我猜一定有“被无形的手提着，仿佛许多鸭”的麻木看客，也有同宗族的不忍目睹和侧目掩面而泣，敢怒不敢言，敢骂娘不敢反抗，这是被动的看客，殊为可怜楚楚。

我小的时候，农村没有太多农闲娱乐项目，常有猴戏魔术杂技走村串乡卖艺。锣鼓家伙一响，全村人聚集围观，里三层外三层好不热闹。

有一次猴子不太听话，把耍猴的帽子扔出老远，挨了皮鞭的老猴吱哇哀啼，骑在主人头上把主人一张老脸抓得稀烂。看客们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有人高喊：“接着来接着来！”幸灾乐祸溢于言表。

还有一次，魔术师表演用刀割shou腕，红布下面滴出半碗红色液体来，明知不可能是真的，仍有的人吓得哭出声，但还有的人却在大喊：“拿开红布看看！”很多年过去了，这种伤口抹盐仍历历在目，演化变种，不一而足。

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情态，横亘绵延，常看常新。

2010年8月17日，中国互联网大会在京拉开帷幕。以丑为美的“芙蓉姐姐”现身大会引起了众人围观。蕾丝蓝裙露出大白腿性感亮相，许多参会人员都驻足观望。这哪是审美，纯粹的审丑，病态的女主遭遇病态的看客，哪里会轻易散场。

犹记2018年昆山“龙哥”，醉酒挥刀欲行凶时反被夺刀，相持之下“龙哥”被砍死。无论对错，如果当时围观者见义勇为上前夺刀劝阻“龙哥”施暴，或者夺下“白衬衣”手里的刀具，可能就不会有惨剧发生。但是自始至终围观者都保持“冷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脱口秀女王”杨笠吐槽“看起来那么普通，而他却那么自信”的普信男之后遭网曝，再次登台表演时，台下观众仍然鼓励她接着讲犀利男女话题。这种饮鸩止渴、捧杀偶像的看客，精致的利己，毫无底线可言。

现实生活中谁没有因为遇到过看客的冷漠而灰心颓唐？前几年住多层楼房，供暖期物业收费高却不能保证温度，我和楼下邻居去找物业经理要说法。他看我们穿同款制服，误以为是执法暗访的，气势汹汹。

而一众旁观者围得水泄不通，竟没有一人站出来提出相同诉求，任凭物业经理无理嚣张，客观上助长了“无理走遍天下，有理寸步难行”，合理的诉求都不敢争取，活该你忍辱负重默默前行。事虽关己，我依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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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看客心理从古至今是普遍存在的。以打听他人隐私、以他人的悲伤为乐。而对于自身，常以没有能力为借口，百般逃避责任和应有的担当。

《阿Q正传》中描写阿Q从城里回来大谈杀革命党的见闻，“杀头，好看！好看！”在《药》中华老栓高价购买人血馒头而对革命者被杀害却十分冷漠。在《祝福》中祥林嫂不停地向鲁镇的人讲述自己的悲惨故事，“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冬天雪地里会有狼......”而人们只报以冷漠麻木，“祥林嫂，你放着吧。”

鲁迅是看客心理刻画大师，是看客文化的掘墓人，用尖锐犀利的语言，穿透了看客的皮肉，活画出看客的灵魂。

存在即合理，这种“看客”心理有着深刻的历史现实原因。

传统的封建思想作祟。封建社会一些价值观扭曲，强权就是真理，好人有理寸步难行，无论如何是争不过强势一方的，久而久之产生顺从心理，“事不关己不出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三从四德，君臣父子，亲亲尊尊，服从意识根深蒂固。“无权无势不拉架”，自认没实力管，只好旁观。当个优秀的看客，不添乱。

公平正义失衡后的逃避。社会上不乏遭遇不公、申诉无门，一番撞墙之后，“看破红尘”，不再讲什么情怀。利己的都成功了，讲情怀的还在碰壁，失去了对社会的最后希望和基本信任。哀莫大于心死，“让有本事的成功人士管去”，谁行谁上。明明出来谁句话就能办妥，偏偏作壁上观。

社会还没有真正构建起“天下为公”的情怀关切。社会转型期许多人正遭受着利益相关的阵痛，社会没有给这部分人充分的关切。无形中的社会分层也让一些人遭遇不安定感，努力中无暇他顾，更甭提为公，遂使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横行，且沾沾自喜。津津乐道于“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是以经济基础为前提的上层建筑螺旋式上升过程中的阵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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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客现象是一种社会病。看客普遍有邪恶快感、社会恐惧和道德恐慌中的一种，或综合征。

邪恶快感有仇官仇富仇视别人平安幸福的极度舒适感，暴露出自己工作生活学习的不如意。个人能力差异，社会分工不同，大千世界各有分明，可以安分守己静待时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看别人笑话，其实自己也强不到哪去，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社会恐惧有对别人处于危险或需要帮助而自己害怕受无辜牵连的担忧。关于“扶不扶”的问题就是摆在他们面前的拦路虎。其实换而言之，谁都有遭遇困难的时候，假如有一天自己也处此险境，谁还能伸出援助之手？尽己所能，无愧良心、无悔人生即可。

道德恐慌有时最可憎，作为资深看客不出手倒还罢了，反过来施压伸出援手的人，实在可恶。伸出援手者恐惧压力，也不敢出手了。无形中更加助涨了施暴者的嚣张，削弱轻生者生存下去的信念。客观上使受害者无助，无限世态炎凉。其实万事都由有自己拿主意，如果值得就在所不惜，不必仰人鼻息，拾人牙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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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说："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一百年后，这段经典的话仍然有其强大的生命力。它能照亮彳亍的暗夜独行路，能够唤醒梦呓的态度摇摆者，能够树立良好的社会主义新风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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