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岁左右时,心时常像一盏孤帆漫无目的的漂荡。这时,我会闭上眼睛,随浪潮回到一个午后,尚在襁褓里的午后,我在一个红色窗帘遮蔽的房间里,被人轻轻摇晃着,满眼都是烛色的暖阳。
我认为摇晃我的人就是我的母亲邱淑萍,瞬即那个摇晃我的人就变成了邱淑萍年轻时照片上蘑菇头的样子。有时她坐着摇,大多数时候站着摇。
邱淑萍对此常常不以为然,哪有人记得那么小的事。
谈话气氛好的时候,邱淑萍也会表示赞同,那时为哄你睡觉,我的腰都要摇断了。
我生于秋天,秋天将我托付给邱淑萍,她便给我取小名秋子,也作邱子。我依赖她。我会把小小的脸蛋深深的埋在她的丝绸纱巾里,贪心的收集上面柔和的香气,以求安宁和平静。我会很担心她有了别的孩子,每当她准备去抱起别人,哪怕眼神里多表示一点喜爱,这种担心都会放大,甚至延伸到梦里。我贴着她,在并不招人待见的夏天里,跟她的肌肤制造一点幸福的黏连。我也会担心她死去,尤其在夜里,我用指尖测试她的掌温,有时她的手很凉,我就千方百计的把她叫醒,等她睁开眼睛才放心。
我认为我对她的依赖还由于我的父亲蒙方,他曾是一名警察。他经常在夜间值班,我就成了一个父亲值班只有母亲一人抚养的可怜小孩。白炽灯晃动的影子下边,邱淑萍用迷人的忧郁音色为我演唱邓丽君的《船歌》,"呜喂--风儿呀吹动我的船帆,船儿呀随风荡漾,送我到日夜思念的地方……”不知因为旋律还起歌词,一听到这首歌,我就会伤心的哭,她也许也在哭,我记不清。
蒙方不仅是一个需要值班的父亲,还是为扑克牌爱好者。邱淑萍经常会带着我去各个棋牌摊寻找他,被“捕获”的蒙方每每很尴尬,有时面子挂不住,还会挤出难得看的表情打发我们走,这哪里是邱淑萍能忍的,免不了一场交火。我跟着裹乱,大哭,将战势推向高潮,邱淑萍心疼地抱着我,蒙方夺门而出。回来有时强撑着,有时恬笑着,邱淑萍以冷战应之。
邱淑萍有时会送我一些关于幼年时期的记忆,虽然颗粒很大,但我也很乐意听。她常常会提起一个纸壳箱,那个箱子曾经装着我们家的第一台熊猫牌电视机,后来变成邱淑萍劳动时,我的乐园。邱淑萍说,你那时很省心,就在那个箱子里,里面放几个玩具,自己玩上很长时间。邱淑萍还会经常想起张折叠木桌,她说 ,我和你爸爸吃饭时,你就在桌子下面钻来钻去,像一只机灵的小狗。她有时还会摸着我的脸说,你小时候的皮肤很嫩很水,我和你爸爸一人亲一边,一吸就能到嘴里。她还会怀念起我早已丢失银铃般的笑声和小酒窝,语气里充满惋惜,她的惋惜总让我很痛。
即使她提醒我,我也回想不起这些,我只能把这些快乐描绘下来,假装我曾经有过。如果她早些提醒我,我就能把这些勾勒得更生动有趣一点,这些生动有趣的事例多了,也就理所当然的挤占一些痴迷和不安。
但我又能很快的谅解这一切,也许她并没有意识到,记忆是个人经验的重要组成,幼年的记忆或能为人的一生奠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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