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彭淑萍受张姐相邀,又回工地门口摆摊,没想到第一天就被人检举,说她的配料里放了大烟壳子。彭淑萍被连人带料拉去相关部门。
检验结果一时出不来,彭淑萍在那儿吵闹得厉害,工作人员着急回家,无心跟她多掰扯,教育几句,把她放回来,让第二天下午三点以后去听结果。
在此期间,不得做生意,否则……
彭淑萍惦记摊子,一路骂着回到工地门口。老远看见张小龙鬼鬼祟祟缀在张姐身后,伸长耳朵不知在偷听啥?张姐呢?正帮她收拾东西。
她觉得可疑,便没有声张,学着张小龙的样儿,悄悄躲大槐树后头也听。
夜很静,没有风。张姐骂她的话,一句不落,全进了她的耳朵,她的心。
彭淑萍吃惊、难受,如鼠啮蠹蚀、百爪挠心。
吃惊的是,万万想不到,匿名检举她的,真是张姐?难受的是,至于吗?为一个面目模糊不知前景如何的男人,待自己如亲姐妹的她,忽然反目。
但这样一来,她和食品监督局的人纠缠时,张姐的行为,就完全解释得通了。
也是,所有与她相熟的人里,只有张姐,最了解她。所以,才一击即中、一针见血。
02
彭淑萍在大槐树后,直等到张小龙蹑手蹑脚又离开,直等到张姐收拾完,用绳拴着两辆车一起消失,她才现身。
隔天,她没去工地门口寻张姐。她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出来了。
她先去了师傅家的饭馆。
童师傅两口见了她都很高兴。师娘给她倒茶,送水果,问她吃了没?吃的啥?“咱这儿都是现成的,想吃啥尽管开口!”
师傅端着他那个大瓷缸子,喝着浓俨俨的砖头茶,假意训她:“学完艺就不来了?啥生意做恁大,连打照面的功夫都没有?”
彭淑萍苦笑。
师娘是女人,到底心细,窥她脸色,把师傅赶出去,探她心事。
彭淑萍的确需要一个渲泄口,顺水推舟,她告诉了师娘实情。
她的脸上虽然笑着,可明眼人知道,那是强颜欢笑。张姐的背叛,对她伤害很大。
师娘的关注点在那个男人。她问:“哪个修车铺子?多大年龄?有媳妇娃没有?”
彭淑萍只能说出铺子地址,估摸个男人的年龄。“他有没有媳妇娃我哪知道?我也就跟他打了一回交道,哦不对,好像是两回。”她回忆起来了,现在的这辆三轮车可不就是在男人那儿买的。
还是张姐介绍她去的!
师娘又问:“那人是不是胳膊上有道疤?个子不高,人很壮实?”
彭淑萍回忆,好像、似乎、大概、也许,是有个疤,是个子不高,人壮实,咋,您认识?
“嗐!是他呀!“
03
师娘和师父不止认识安海,还和他挺熟。不止师父师娘,南头的人,不知道安海的,是少数。
他名气竟然这么大?彭淑萍不信。
“你听你师父给你讲。“
三个人摆开说书的架势。师父主讲,师娘补充,拉拉杂杂,全部讲完,已临近十一点。
师父总结:“淑萍,这个人你轻易不要招惹。“
师父讲得已经相当公平、公正了。彭淑萍从他和师娘那严肃认真的神情里,意识到其中的危险性。
安海蹲过大狱。杀人案。
他爷在世时,三教九流、黑白两道,认识不少人,出事之后,上下打点,用钱让对方改变供词,最后判的是防卫过当。
在监狱里,他家肯定也用了关系,安海最后是因表现好屡次减刑,提前释放的。
可是,这人不安份,出来没多久,就敢和人打架,显而易见,蹲过监狱这个“光荣履历“并未对他的性格重塑起到多大正面影响。他还和坐牢前一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整个一浑不吝。
“他这样就不怕二进宫?他家人呢,就不管他?“彭淑萍问的是几乎所有听过安海故事的人都会提的问题。
师父说,他出狱之前,他爷得了坏坏病,可能因为安海的事,家底掏空了,老爷子不肯医治,最后硬在家里疼死了。
“他媳妇呢?”
“也死了。他第一次进监狱就是因为他媳妇的事。”
“那他、现在就一个人?”
“不是。有个儿子。听说读书还挺好。就是脾气随他爸。”师父说渴了,连呷几口茶,往地上吐茶叶梗子。
师娘接续:“安海这人啊,虽然名声凶,可某方面来说,不是个坏人。他对他认可的人,不管年高年低,是男是女,还都挺仗义的。我们跟他认识,就是因为有次他在咱这吃饭,有几个混混进来捣乱,要保护费,当时他刚出来,知道消息的人不多,几个混混没看见他,把桌子都砸了,他挺身而出,咱家才免了一难。”
“我后来着意打听了,觉得这人能交。做生意嘛,有个靠山还是好些,与其交钱给混混,不如交他这个朋友,我们有意拉拢,慢慢处成了朋友。现在,他还经常来咱家吃饭呢!”师父得意地说。
03
彭淑萍忽然想起了王白头。
自那次因为王白头从中贪利,让她多出了几千块钱,她再看王白头,就刻意回避了。来县城之前,有时在村里碰见,王白头还老跟她搭话,可她觉得那人太油滑,目的性太强,有所忌讳,故意拉开距离。
她和李怡进县城后,就再没见过王白头了。
彭淑萍摇摇头,笑自己,咋能由安海想到王白头呢?虽然都是社会人,可仔细分析,俩人还是有区别。拿上次她避雨的事说吧,安海是君子,换成外面是王白头,百分之九十五,会扒门偷看。
她这么想着笑着,惹得师傅和师娘心头一跳,俩人对视一眼,师傅使眼色,由师娘提醒彭淑萍。
“淑萍呀,我们知道你一个女人拉扯个娃不容易,师娘也一直托人、撒话,私下帮你瞅着呢。倒是有介绍的,可我俩这关都过不了,所以,就没给你说。”
彭淑萍听不明白,疑惑地看向师娘,师娘拉住她的手,“淑萍啊,虽然我大不了你几岁,因为你尊重我俩,喊我们一声师父师娘,我们既担了这名儿,就想负这责,好好地呀,给你瞅视一个好男人。”
师娘的话越说得诚恳,彭淑萍的眉毛皱得越紧。她没想到,师父师娘还替自己操着这份心!
她反省,莫不是自己哪处言行举止让他们产生了误会?于是忙说:“我没寻男人的意思啊!”
05
“真的!”见师娘一脸的不信,彭淑萍有些急。
上次就因为这事被李怡误会,闹了一场,现下,且不说她真没心思寻男人,可绝不能再起啥误会了。
彭淑萍认真地告诉两个关心她的人,她是压根不想寻男人。听了这话,师娘又急。刚才她是怕彭淑萍和安海有牵连,她觉得安海那人虽然能干、仗义,可配淑萍,还是不合适,现在听她说不想寻男人,又觉得也不妥当。
两个人又轮番劝彭淑萍:男人还是要寻的。不过不能急。
彭淑萍哭笑不得,忍不住问,“难道今儿您二位就是为这事特意把我叫来的?”
两个人这才想起正事来。
竟是一件大好事。对彭淑萍来说。
“淑萍,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你回去思量思量看能不能行?三天内给我回话就行。”
彭淑萍不敢相信。
走出师傅家店门,她头还懵着。来到街道上,她停下脚步,觉得刚才的事就像幻影。
回头一看,饭馆门口,师父和师娘频频向她挥手。
彭淑萍晕晕乎乎往回走,走到路口停下等绿灯。冷不丁,听见有人喊她。顺着声音四下寻找,发现真是冤家路窄,她竟又看见了最不该看见的人——安海。
叫她的是上次躲雨时的商店女老板。安海坐在个马扎上,就在女老板身边。他正在修车。听女老板喊,也往这边看。
从心里说,彭淑萍不想过去。但想到上次的好意她还没正儿八经谢过人家。她掂掂手里的塑料袋,袋里是两条烟,准备孝敬师父的,硬被师父退回来了。
正好,还了这边的人情。
女老板看见烟就咧开嘴,再看清牌子,更高兴了,马上撕开从一盒中抽出两根,一根递给安海,一根给自己点上。
安海不要,女老板咬着烟斜睨安海:“切,装模作样的,以为人家不知道你是个啥人呢!”女老板还看了彭淑萍一眼,弄得安海有点脸红,幸亏他黑,看不出来。
彭淑萍郑重给两人道谢。女老板摇着蒲扇般的大手,直言“不用不用!“她过瘾地吸了几大口,惬意地吐了几串烟圈,问彭淑萍,今儿到这儿干啥来了?咋没骑三轮?
彭淑萍说去看师父师娘。女老板问清是市场那家名声不小的饭馆,马上说:“怪不得我跟你投缘呢,我跟他俩也是熟人,经常去他家吃饭!哎!听说他两口子要回老家,这几天,好些人打听他那店,都想接手。”
女老板看着神经大条、大大咧咧,其实是个细心人,还很聪明。她眼珠子一转,小声问彭淑萍:“咋?你师父特意叫你去……莫不是……想把店转给你?啧啧啧,那可是个大美事。”
06
真被她猜中了。
师父师娘给彭淑萍说的“正经事”就是想让她接手这个店。
“这店我们经营不短年头了。要不是家里老人身体实在不行,娃们又都不想回这儿安家,我们也舍不得转这店。”
风声传出去,想接手的人很多。来看的,来谈的,来求的,甚至还有不软不硬要挟的,老板和老板娘烦不胜烦,给这个得罪那个,比较来比较去,给谁都觉得不合适。
最后女儿的一句话提醒了他们:还不如给我淑萍姐呢。前几天你俩不是还说看见我淑萍姐骑三轮转着卖凉皮,可怜么!给了她,她跟怡怡就有个定处。怡怡肯定要在县里上高中呢,我淑萍姐好好经营,怡怡高中、大学的费用都有着落了。
真的,与其转给这些不知根底、唯利是图、为了利益甚至不择手段的,还不如让知根知底的淑萍接手。
淑萍做生意绝壁一把好手,人聪明,又实在,做事有分寸,心善貌美,再者,自家不是还欠着李老师一份大恩吗?虽说教了淑萍蒸凉皮的手艺,可总觉得,恩情没还清。
店交给淑萍,假如哪天他们想回来看看,淑萍在,如归故里,如看故人,比交给旁人强哪儿去了。
“那你就接啊!还犹豫啥?”女老板听了彭淑萍的话,替她着急。
“唉!关键是这钱——”彭淑萍为难地说。
要不是没人能商量,她不会和一个仅凭眼缘、还不太熟悉的人这么交底。以前可以和张姐说说,可现在——
安海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两个女人说话,眼珠子在眼皮下滴溜溜地转。
女老板恍然大悟:“哦——你是……拿不出他们要的价钱?”
“不是不是。是我师父要价太低,我心里……觉得……过意不去!”
师父给她说的价钱,她一听就不合适。太低了,差不多就个成本价。师父把店里的家具折旧得太厉害了。所以,事很吸引人,可因为价,她下不了决心。
“嗐!我当啥呢!”女老板在彭淑萍肩膀重重一拍,力道之大,差点把她拍地上去,安海脚一动,想上前扶。彭淑萍胳膊一奓,躲了。
要不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呢。女老板加上安海,再加彭淑萍,三个生意人,凑在一起,你一言来我一语,不一会儿,把这件事里的关关节节,都捋顺了。单办法,就帮她想了三个。
跟女老板谝完,彭淑萍长舒了一口气。她撑着腿起身,预备先到食品监督局去一趟,然后回家取存折,再然后,去找师父和师娘。
女老板说:“你还管那些闲事干啥呀?先把这件大事定了吧!食品局那帮孙子,成天就知道扒老百姓的皮,老安,你不是那儿有认识的人么,帮着给打个招呼呗!”
“啊?不用不用!真不用!千万别!”彭淑萍心说,要不是为还躲雨的人情,我见你都要绕着走。惹不起,我躲得起,我可再不想为这些破事,耽误精力了。
彭淑萍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只要别人说得对,她就能听进心里去。听完女老板一番头头是道的分析,她决定先回师父师娘那一趟。
临走时,她坚持,两条烟,安海和女老板,一人一条。
两人不要,特别是安海,拒绝得很坚决,好像收了她的烟,会有啥严重后果一样。
彭淑萍可不想再和这个男人有啥牵扯了。她以后有店了,不用买卖三轮,也不用修车了,不用在街上被雨袭不用找地方躲了,这个男人的人情她趁早还了,自此,两不相干了。
她最后是把那条烟扔进安海铺子的。安海的脸由红转白,白中带青,不好看得很。
女老板瞅瞅安海,又瞅瞅彭淑萍,嘿嘿笑两声,推彭淑萍,“还愣啥呢?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赶紧,去把店接了。趁你师父师娘还在,抓紧和他们多学几手。”
彭淑萍小跑着过马路,走出几步,女老板在身后大喊:“哎妹子,咱仨有缘,以后有啥事,你就言传,放心,你姐,”她拍着胸口,“你哥,”拍拍安海,“都给你作主!”
她笑着补上一句:“你安海哥,在咱这片儿,是这个,只要是你的事,他保准给你搞定!是不是呀,安兄弟?嘿嘿嘿!“
彭淑萍打了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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