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辰逸,我不是天生强大,我只是……
好吧,我确实是天生强大。至少,从小到大在周围人眼里,我就是受天眷顾的那个人,所谓天赋,不过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听我如臂指挥。
如今在启真湖畔,手持一本书遮着阳光操作手机的时候,我时不时会看看湖面上慵懒跌宕的碎金,听耳边花草絮语,嗅一方春暖花开,有些痴醉也有些感慨。我想讲讲我的故事,不长不短。
1
我的故乡,是一个宁静的地方,宁静得总有纯纯的温情弥漫在空气里,总有地方让我一个人消化一切。
我第一个崇拜的人是街头王大爷,从他身上我学到的是永远不要嫌自己会的太多。王大爷作为社区门卫的同时,还兼职环卫工人、流浪猫狗收容所所长、报纸派送员、小学课程辅导员、路边摊摊主、街头棋手等,每天早上我可以透过窗户接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看见他在草坪上打太极拳,动作迟缓但行云流水。他收养的那些猫狗在一边躺得横七竖八,隐隐形成八卦之势,烘托得他一代宗师风范十足。
不过我对太极拳并没有兴趣,虽然看了两遍大概也知道怎么打。我喜欢和他下象棋。王大爷号称全区无敌手,而我对他是否出过方圆千米深表怀疑。象棋这种考验一点点智商的东西对我来说自然不成问题,但在我与王大爷第三百六十五局对局的时候,我却被他丝血反杀,虽然这是我让他一兵一马的后果,但我不得不佩服他,在这个物欲横流人心浮躁世俗喧嚣甚嚣尘上的时代,还能保持一颗沉静的心与我过招。
赢了棋局,他显然有些得意,但并没有表露得过于明显,只不过眼侧从上往下数第八条皱纹从中间弯曲成了一百六十九度的迹象表明,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波澜不惊。抿了一口茶水,王大爷一脸高深莫测地说:“小逸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你要清楚,你的聪明并不是你懈怠或者狂傲的理由,这个世界不缺少比你更强的人,无论是由于天赋还是岁月的积累,实力总是在那里的。永远不能觉得自己能力已经足够,你还差得远啊……”
“刚刚说好棋下完就请我一根巧乐滋,你忘了没有?”
“咳咳,我记着呢,那我们现在去杂货店……”
我看着他瞬间佝偻了几分的脊背,一抹微笑一闪即过。棋盘纵横捭阖,棋子左右应和,青石桌面凉凉的,我坐在石凳上晃着藕节一般的小腿,看着那些棋子,耳边回响着王大爷的话。
听上去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呢……
2
从此谦卑成了我的行为准则,欣赏成了我的好习惯。哪怕是背着书包晃荡在来回学校的路上,我也会留意路边的青松翠柏,看着它们一年四季不变的姿态站成永恒的片段,或者蜘蛛织网把路过的蝴蝶捉住,然后在蝴蝶垂死挣扎的频率里一口一口把它吃掉。我曾经试过一边跳一边吃东西,结果要么噎住要么呛住,唯一不会变的结果就是被父亲抓住衣服后领按在座位上一顿教训。然而他喋喋不休的思想教育一进入我的脑子就自动发生化学反应,消失的无踪无影。
世间万物都有其神奇的地方,我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我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我惶恐的把我每天学到的发现的用文字一点一滴记录下来,这样不会忘。
偶尔心情好了我会把这些文章给老师看,办公室一共两个语文老师,他们总是看得很认真,看着看着露出会心的微笑,好像看到了新鲜出炉的新奥尔良烤翅,然后鼓励我去参加一些作文比赛。
在一系列复杂的劝说和教导之下,我终于同意暂时放下我的低调,把我的文章拿出去“为学校争光”。我想或许就是那个时候我学会了举例论证和比喻论证,以及一些基本的修辞手法,这些都让我受益匪浅。而我的文章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拿到各种奖,比如因为“想象丰富情感充沛”拿个全国金奖,或者因为“文笔自然晓畅”拿个一等奖。反正要给我颁奖总要挖一些优点出来以证明评委眼光独到,几次比赛下来各种优点汇总一下,我都觉得我可以角逐鲁迅文学奖。不过我还是挺开心的,一个奖我就可以高兴一个月,更何况这么多奖。不过每当我想起王大爷说的话,我都会抚平膨胀的心绪,继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的世界当然不只有文字,其他的很多东西我也很有兴趣。比如某一天王大爷神神秘秘地塞给我一本书,说这是一本学术性很强的书,如果我钻研透了,就能够达到他一半的水平。
我心如明镜,所谓“学术性很强的书”就是指他看不懂的书,不过看在他总是送我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的份上,我也懒得拆穿他。翻开那本书一看,讲的好像是一个叫微积分的东西,书里面好多奇怪的图,还涂各种颜色,我瞬间被吸引了,且不说这些图线交错得别有一番错综的美感,也不说汉字和英文字母交相辉映得分外热闹,仅看这配色和密密麻麻的数字就让人心旷神怡,简直堪比葫芦娃连环画的精彩。
于是我开始废寝忘食地研究微积分,一开始真的什么都看不懂,不过没关系,葫芦娃我一开始也看不懂。我有传说中的步步高点读机,不对,传说中的小天才儿童电脑,我一点一点把里面的各种函数表达式、图像等等都搞清楚,经过三个月,终于知道微积分是什么意思了!原来这是外国一个叫牛顿的人发明的数学工具,后来还因为被莱布尼茨偷师而引发两国学术界长达十年的绝交。虽然小气了点,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个姓牛的家伙真的很牛,在几百年前就发明了这么神奇的东西。我顿时产生了深深的景仰,并正式把他提拔为我第二个崇拜的男神。
又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月光映照着小天才儿童电脑,屏幕的光芒映照着我稚嫩的脸庞。万籁俱寂,远方若有若无的是猫头鹰的轻啼,身后的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奖状,右下方的桌角垫着上个学期我拿到的所有满分试卷。这些都失去了色彩,只有那些曲线,那些表达式,在13英寸的屏幕上闪着魔力的光芒,紧紧吸引着一颗年轻而热忱的心。
这一刻,我就是牛顿主义者。这一刻,我求索着新世界。这一刻,我飞速成长。
3
无敌总是很寂寞的,就好像在山顶看着山脚的金鱼游来游去吐泡泡,很没意思。
周围同学搞不懂什么是求导,我对迪丽热巴姓迪还是姓迪丽热也没有什么兴趣。我在班级里不算格格不入,但他们的世界我也融不进去。就像一个人听的音乐,是一片深邃的海,一扇紧闭的门,很多时候,班级里好像只有两个人,我,还有“他们”。
显然,人不会总那么倒霉。在我的高中时代,出现了两个人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个喻神,还有一个……她。
喻神不是神,只是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他又那么有个性,就给他个昵称。在我看来,他显然和我是同道中人,至少他懂微积分,至少他考试不写作文的样子很低调。毕竟,哪个人放弃个几十分作文分还能高调的起来呢?他肯定是故意的,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王大爷信手点化的另一个信徒,那老头总是那么四处留情,哦不是,遍地开花。
喻神每天没有别的活动。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抖腿的频率保持在椅子固有频率的十分之七,拿着0.38的水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一开始我以为他在计算物理老师脱发速率与其年龄的函数关系或者在通货膨胀率常年保持5%以上的今天把一百万现金变成一百块需要多少时间,然而某天,当我极其偶然地准备把我碎裂的玻璃杯以y=-3.14x^2+1.7的曲线扔进那个脱了色的垃圾桶时,我却不经意地瞄到了他的草稿纸,上面画着27*27的表格,里面写着很多数字,而他在继续往里面填。
出于好奇,我上去问他那是什么,他抬头给了我一个如坠冰窖的眼神,然后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哎,我真傻,真的,我先前单知道数字可以用来计算用来徒手开方用来评价一个学生一个学期的表现,我竟不知道,数字还可以在方格子里面规律地横竖斜都不重复地排列,哦,那叫做数独。冰窖里的冰雕垂死复生,十万朵蔷薇在我五百度的镜片后方若隐若现。看着那个执笔填数的冷酷男子和他笔下的数字,我完全沦陷。
于是两个惺惺相惜的人就开始逐步了解对方的视野。很可惜,他是莱布尼茨的死粉,而我对牛顿崇拜的五体投地。我喜欢拿那个开启了灵感的传奇苹果举例,而他坚持那个苹果是莱布尼茨从树上丢下去的;我指出牛顿的三定律无比伟大,而他嗤之以鼻地说莱布尼茨是站在牛顿背后的男人,牛顿的一切都来自于他,而牛顿的头发颜色和卷曲程度和莱布尼茨莫名契合就是一个例证。
我一时无言以对,倒不是因为历史留给我们的巨人画像都长得一模一样。若真如他所言,莱布尼茨就是一个把低调发挥到极致的人,一个真正值得崇拜的人。不过我当然不会就此认输,我们的论战一直在继续,从盘古开天辟地时握斧子的是左手还是右手到鲁迅先生的眼睛到底是多少度,我们奇迹般地从未一致,而是完全互补。
有时候,上天给你一个敌人和你唱反调不过是想考验你的信仰坚定与否,所以我们谁都不会动摇,就像惊涛骇浪里紧紧扎根的藤蔓,或是流星雨坠落之下不肯逃跑的倔强孩子。我们只是坚持自己觉得对的东西,仅此而已。
4
“年轻人总是会掉进那几个前人反复掉进去的陷阱,从来如此。”我依稀记得王大爷握着仿制的景德镇古瓷杯喝他藏了不知道多久的茶叶泡的茶,一脸高深莫测地摸胡子然后说出的这句话,而我一脸迷茫地看着被他吃掉的那个兵,这很关键吗?
好吧很关键。有那么一个人,似乎最不起眼,但事实表明如此关键。
她坐在我的后桌,名字恕我无法想起,大脑对让其痛苦的东西总是抛弃的一干二净,回忆是意愿的奴隶,时过境迁一片模糊。但我记得她透明的黑框眼镜,记得她把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像一个祷告的修女,记得她的手指带着白色的光泽,光泽来自剔透的指甲,直射进我毫无防备的内心。
一直以来只会和喻神辩论的我瞬间多了很多东西需要理解,比如我把她的笔盖从地上捡起来的时候,她的唇角向上扬起的2.3毫米,她被托在左手上似乎以一种动态形式保持静止的小脑袋,她那徐徐垂下在指尖旋转了3.8圈依旧俏皮的几缕发丝,还有很多,这所有的一切,都像一个永恒的谜语,随着时间点滴落在炽热的地方蒸发成一片迷雾,一切都简简单单徒有其表,一切却又扑朔迷离光怪陆离。
于是我开始密切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像捕捉阳光的猫咪,那么小心翼翼。于是我抓住一切机会和她产生联系。我教她微积分,虽然我知道大多数时候她礼貌的微笑代表她并没有听懂,但我不在乎,因为那个笑容真好看;我费尽心思去了解她喜欢的歌手和书,然后装作资深粉丝和她侃侃而谈,尽管那些歌我不会唱那些书里的句子我不一定欣赏得了,但我不在乎,因为她静静听我说话的时候,她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深处荡漾开来的波纹真的好好看;我关注她的生日,星座,生肖,这些我以前觉得毫无意义的东西现在都被我挖的无比深刻,毕竟比起学习能力我怕过谁,无不无聊我不在乎,我只是觉得,当我送她生日礼物的时候她惊讶的表情和随之响起的清脆笑声,都是这世间无与伦比的美丽!
时光一天天流逝,有她在身边的日子,像春天的茶花星星点点,像夏日的蝉鸣悠远缠绵,像秋日的落雁悄悄向前,像冬日飘落的雪花剔透纯洁。春夏秋冬都是她,当十分美好。
然而,毕业转眼到来,所谓高考,我真的没有怕过。班主任特地来找了我,他告诉我高考来临一定要专心,所以不能像以前那样每次下课都在和后桌说说笑笑,从高一开始就霸占第一并不是我松懈的理由。
我知道优秀的人都会被老师盯上,我也想过放水,但王大爷曾言,“真正的超一流高手是放完水以后仍留下一个远超第二的背影给后人万世瞻仰。”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个真正的超一流高手,我只知道我那么努力地放水,第二名仍然无法进入距离我二十分以内的区域。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成了今年省状元的候选,即便那只是联考的十多个学校所有师生一厢情愿。
但我志不在此,我注定要去浙江大学和喻神接着博弈,清华北大如何,省状元又如何?浙大的启真湖比北大的未名湖对我的吸引力更大,浙大的喻神比一百个院士对我的吸引力更大。
还有,她也想考浙大呢……这个理由,足够秒杀我了,够了。
5
高考我和所有人开了个玩笑,我作文没写。
其他不必多说,为了他和她,其他都不算什么了。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看着猩红封面上“浙江大学”四个字 ,心里就四个字:如愿以偿。
但我注定会失去她的,那个时候的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无知真是一种幸福,命运总是无端的残忍。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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