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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交都在心上,结交是缘
文|筠心
收到徐叔叔的微信,但其实是许阿姨口述的。不长的一段话,读得我眼眶湿润:
听说你们将回国。感到很内疚的是,近半年来很少与你交流,因为我不想你为我担心。那场大病后,元气大伤,身体各方面都今非昔比。虽天天吃几种药,但头痛、头晕是常态,有时还有站不稳的现象。因而自己总被“怕再次中风”的阴影笼罩着,心情不好,吃、睡都受影响。在夜深人静睡不着时,会想念你和东东,东东的模样曾几次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想说的事不少,留在见面时说吧。祝你们一路顺风!许阿姨
思考片刻,我回了一条微信过去:
感到内疚的,应该是我,好久都没有问候你和徐叔叔。今年上半年,我一直在对付荷兰语考试,好在六门考试已通过五门。谢谢许阿姨对我和东东的惦记,真心感动。记得曾经读过迟子建的一篇散文,说北方的积雪是一点一点化开的,春天姗姗来迟……经历过突如其来大病的许阿姨,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上的霜冻,或许也是需要时间,慢慢融解。假以时日,一切都会恢复如初。相信我,好吗?余事,见面再细聊。许阿姨,请多保重,并放宽心。
又想了想,我再补充了一条:
我很佩服许阿姨的坚强,同时我也是许阿姨长久以来,一颗慈爱之心的受益者。言短情深,望许阿姨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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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许阿姨结缘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她是我母亲的顶头上司。那时还是中学生的我,见到被众人呼为“许总”的她,通常也就是毕恭毕敬的一句:“阿姨好!”便了事,像对待母亲其他的女性同事一样。
许阿姨是土生土长的杭州城里人,一口正宗的杭腔,瘦高个,长相并不美。当时,还是“外貌协会”会员的我,对她印象不深。只是,饭桌上,父母聊天,许阿姨的轶事时不时飘进耳。
许阿姨是文革前的中专生,虽然其貌不扬,但学习成绩始终第一。按理说,考大学,对她来说如同探囊取物。可是,身为家中长女的她,为减轻父母负担,初中毕业后报考了商校。因此,也就结识了徐叔叔。他俩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团支部书记,毕业后,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一起。两人都是会计,同样工作负责,认真仔细,可性格却迥异。
许阿姨能干热情,奉行儒家的入世之道,所以她从会计干到了一家大酒店的副总经理;徐叔叔安静寡言,遵循道家的顺应自然,因此他一辈子耕耘于会计岗位。一动一静的夫妻俩,男主内女主外的搭配,几十年如一日琴瑟和谐。
母亲十分佩服许阿姨,曾感叹,许总的那手字啊,比男人写得还有刚骨,那种锋棱与俊逸,谁人不夸!一日又说,许总的干劲啊,就这么卷起袖子,刷起马桶,被批评的那个服务员,心服口服!
因为母亲与许阿姨的良好关系,许阿姨见证了我人生的悲欢离合。但真正使得许阿姨走入我的心灵世界,不再以母亲的领导或同事的身份,是在十四年前,我跌入深渊的时候。那段漆黑无边的岁月,我曾对前来安慰我的许阿姨吼过,肆无忌惮地发泄内心的抑郁与痛苦。我不明白,一向在单位以雷厉风行著称的许阿姨,为何要忍受我的暴躁与无礼。天理何在?是她一片好心,管了我的闲事,帮了我大忙,而我却要迁怒于她!我大概是失去理智了。
第二天,我后悔了,又会打去电话,向许阿姨道歉。而她只是轻轻的一句:昨天你的话有点过了,但心情,我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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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每年的中秋节与春节,我都会去拜访许阿姨。每次坐一个来钟,谈话内容以我的近况为主,许阿姨发问、倾听、并给出建议。又过了两年,许阿姨叮嘱我,以后请空手上门,我自然不依。“那就买苹果与红枣吧,我们爱吃。”我点点头。
徐叔叔最初只出来与我打个照面,递上一杯茶,就退回书房,继续抄写四大名著。后面几年,他也坐下来,与我聊天。有时我带着东东,有时与方一起,但更多时,是孤身前去。
我走入小区的那条巷子,四楼的那个窗户,许阿姨必定已在眺望,喊着我的名字;而每次告辞,许阿姨必定挽着我的手,送我登上巴士。我一次也不曾在许阿姨家吃过饭,在我,是不想麻烦他们,而许阿姨也从未客套地要留我吃饭。
这几年,许阿姨的眼睛因为高度近视,导致黄斑病变,面临失明的危境。她心情寥落,一向她是多么要强。我说,省着用吧,多听广播,少看书看报……再说还有徐叔叔呢,他会当你的眼睛。许阿姨表情苦涩。
可就是这样的视力,她还要骑着二十八寸的自行车,驮着牛奶、月饼来回访我。而且,总是说:“我可没花钱,都是亲友送来的!”或者:“我们不能吃,你替我们消灭吧!”我孝敬她丁点,她立刻要加倍回报。
有一年元旦,我终于见识了许阿姨的钢笔字。那张新年贺卡,她寄到了我工作的学校,那种风骨与劲道,哪里像出自一个接近失明的老太太之手?
然而,这样刚强的许阿姨给予我的,却是满满的慈爱。除了包容我的坏脾气与无名之火,细想来,我每次面临困境,身边都有她的陪伴与鼓励。因为她,我才有机会再次走上讲台;而我为东东的出路一筹莫展时,是她建议学做面点,还说某酒店的老总曾是她的部下,安排东东去那儿上班,这点面子总会给;当我孤立无援,当我无法抉择,当我左右为难……是许阿姨坚定地,毫不犹豫地给出“一二三”。
有时实在太难,她会这样说:“你让我考虑一下,明天给你电话。”明天,她会给出一剂良药。我已经记不清多少次,这样求助过她。
许阿姨是我的贵人,军师,如同母亲一般的存在。
而我小小的成绩——第一次写下数万字,第一次收到稿费,第一个故事被改编成广播剧,她都由衷地为我高兴。每次阅后听后,都会写下评语。在用眼对她来说,已是奢侈与浪费时,她让徐叔叔一字一字地念与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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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多前,我决定远渡重洋,许阿姨让徐叔叔买来了世界地图。她详详细细地把荷兰,这个小国的前世今生了解了一遍,包括地理、气候、经济、历史、文化、风俗……有一天她打电话给我,说别的都好,只是你老了怎么办?在那么远的地方!还说,她心情很复杂。
可又过了几天,她开心地告诉我,说徐叔叔买了一部数千元的高档手机,并且已经在学习使用微信,为的是能和我长久地保持联系。而那一刻,我想到的是,她在河边洗拖把的模样。
许阿姨七十岁寿辰,我绣了松鹤延年的大幅十字绣,她高兴地合不拢嘴。家中一有来客,就指着画说,这可是一针一针绣出来的,多么心灵手巧啊!夸得我没边。
我真心希望许阿姨长命百岁。可除了眼疾,一向健朗的她却在去年九月,突遭中风,医保不算,自付近十万元。然而,这样的大事,直到出院,她都没有向我透露半分。长久以来,我享受着许阿姨给予的慈爱,她却不许我报答半分,哪怕只是无关痛痒的慰问与祈福。
前些天,读董桥的《故人沧桑如梦》,里边有这样一句话:知交都在心上,结交是缘,诀别是命。前两句是好话,后面那句却伤感了些。不好的赘言,去掉也罢。
谨以此文致我的忘年交——许阿姨,但愿我们永无诀别。
(图片系母亲之花康乃馨,来自网络。)
作者:筠心,喜欢读旧书的70后,从竹影江南到郁金香之国,美篇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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