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不是把学姐的场子给占了?”
那时我们第一次相遇。
我正尴尬地站在篮球场外围，一群想打球却没有球的学弟迫不得已邀请我这个菜鸟打比赛。
由于根本打不进内部，我只能在三分线周踱来踱去，眼巴巴地等着队友好心传给我球，每蒙进一球，学弟们都会夸张地欢呼。
我因性格孤僻，从没经历过这样倍受关注的场面，又激动又害羞，直到被队友的一个完美的传球，砸到胸上……
我感到浑身的血都在上涌，直冲脑门，懵逼的瞬间一过，连忙装着像没事人一样，球拿在手里，像滚烫的烙铁，直接以一个横冲直撞的轨迹被甩了出去，又是一个极好的三不沾。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表现的太女孩子家家的！何况队友们投得都比我准多了，但还是常常把到手的球浪费在我手上，无以为报，我一定要更努力地集中精神去投篮！
不知打了多久，他，出现了。
因为近视，我只能看到一张白净秀气的脸安在高高大大的躯体上，身着鲜艳的橙红色T恤和黑色运动裤，脚踏红色战靴，远远地看着，他仿佛大步流星的一束光。
从另一个球场过来后，他似笑非笑地和朋友们调侃着，然后叫一人下来把并自己换了上去——成为了我的对手。
和我截然相反，他球技好极了，投篮时有种举重若轻的优美，动作一气呵成，出手的刹那，让旁观者不由自主地产生“必进”的判断。
是啊，是的，他叫我情不自禁地想了三井寿，那个骄傲地不可一世，而且是非常难得的，有实力去骄傲的男生。
这就是后来我不顾一切喜欢上的男生啊……
回到那场球赛，我在尴尬中习惯了尴尬，以低水平命中率稳定发挥。后来在一片起哄中暂停了比赛，被以“最强射手”的虚名，拉去和一个张狂的小个子男生比三分。。
真是让人啼笑皆非，我慌张地只好连忙喊着：我真的打得不好啊！！而所有人只是笑笑，以一种在我看来意思是“我们都知道你打得不好，那你就上吧”的眼神扫向我，推辞无效，我只能硬着头皮上——
一球，不进。
第二球，同上。
第三球，发挥失常，进了！
我如蒙大赦，忙趁机功成身退。
那个小个子男生没比我好哪里去，前两球都没进，第三球眼看着有点苗头了，方向是对的，弧线是对的，不想却在临近球框前的最后一秒，篮球飞了?没错，它被凭空砸过来的球撞飞了！
原来是他啊，那个饶有兴趣地着看好戏的男生，正抱着胸坏笑着接受小个子男生愤愤不平的笑骂。
所有人都在大笑着，我也笑着，未料到莫名的情愫已在此时生根，而我的脑子正一团浆糊，在一片快乐之中忘乎所以。
学业骤滑，加之家庭矛盾一触即发，我一个人茕茕地走在遥遥无期而又不知所终的人生旅途上，不免常常要发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能够看完灌篮高手纯属百无聊赖所为，未料到正因为绝望，我对于那群热血的人分外地艳羡和向往，那是和我截然相反的一种快意人生啊！我不得不惊异于，生命竟也可以以那样一种恣意拼搏的姿态怒放！一腔无处可抒的激情终也有了出路——篮球，它开启了我新的人生。
除了上文的那次比赛，我和那群学弟再也没有交集。我依旧总是一个人抱着球苦练，在夜自习前的饭点，在放学后的深夜，在周末的清晨与傍晚……朝朝复暮暮，无数遍地联系着投篮与运球，时而有人看不下去我那毫无章法的练习，慷慨以指导，我更是心怀感激，加倍地投入努力。日子这样流淌着，风平浪静中，暗流正蓄势涌动。
我时常可以看到他，一次两次并不以为意，多了后，每一次的遇见竟都在我心中发了芽。
第一次在中午放学后，我心血来潮想去那家新开了好久的“培正食堂”，店里装潢很典致，古朴古素却又叫人耳目一新，墙上挂着几副女星甜甜的笑容，我坐在木制的桌子上，享受地吃完了一碗盖饭，牛丼的味道好极了，我控制不住又加了菜。
这时我看到了他，穿着宽宽大大的校服，和几个朋友嘻嘻哈哈地推门进来，我惊异于近视的自己居然这么容易识别出仅一面之缘的他，仍是不动声色地埋头吃个不停。
旁边的女生与其女伴窃窃私语，小声惊呼道：那个男生好帅！我听着撇着嘴笑其肤浅，碗又见底了，来不及再撇上他一眼，我就匆匆离开了饭店。
第二次见到他还是在吃饭时，校门口又开了家鸡排饭店，满三份免一份，饥肠辘辘的我毅然买了三份炸鸡排。
因为味道很一般，小店里冷冷清清的，我干坐着发着呆吃完了两份，看到校门口又涌出一大批学生，其中有他，高挑的身材容不得你忽视，一个人笃定地走着，径直地朝着我的方向，我一时莫名地紧张。
终于，在我们目光相遇的刹那，他拐到了右边的方向，消失于我的目光之中。
好一双清澈的眸子啊！
好巧不巧，之后，竟再无缘在午饭时“加餐”——其秀色可餐的餐。
他也每天都在夜自习前的饭点打球。我之所以会发现这个，是因为我们都是最后几个离开的人。我走的时候，常能看到他仍在和二三人一起投球，看上去漫不经心的，却往往都能投中。天知道，我有多羡慕！
晚上放学路上有时也能见到他。我总是在吃力地蹬着自行车，任思绪放空，忽然一个骑行者穿过，是他。我就是那样确信。他的背影，怎么形容?嗯，非常潇洒，宽大的校服被风吹得鼓鼓的，却没有臃肿的感觉，他脊背微驼，脖子长长地直着，头发也随风而蓬松着。他的背影，是我的笨嘴描摹不出的，独一无二的清秀。
似乎我和他是两条平行线，近可近，然无可相交。
我意识到自己心上不正常的情愫，始于那个雨后。夜间一场朦胧的细雨，将第二天的整个清晨打湿，操场上水渍斑斑，周圈的树木翠色欲滴。期中考试在这样的天气里结束，给人以极大的安慰。
彼时我站在五楼，迟迟不归，忘了一提，这里的视野好极了，操场尽收眼底。
我看到了他，他在和别人斗牛，胯下运球运得几欲起舞，终于，一个不小心跌了一跤。
我幸灾乐祸得笑了起来，想起先前自己亦出过这样的丑，还是在亲自拖过地的场子上呢，当时好一会才厚起脸皮逼自己选择性失忆。可他却麻利地站了起来，若无其事，继续战斗。
你试过一动不动地一直看人练球吗？很枯燥，练球是个极为枯燥的事，每次我独自练球，常会被一种叫人倍感疲惫的孤独击中，我绝不是晴子，亦从未得到过流川和樱木那样的友谊，我甚至会怀疑自己真的喜欢篮球吗，或许也是对于生活的一种妥协的逃脱，对于失魂落魄的心灵的暂时麻痹……
我就这样，在自己的孤独中遥望着他，想象着他，心里的那颗种子在发芽，我感觉到了，对于他，我连姓谁名谁都不知道的他啊，一粒喜欢的种子，适逢一场好雨，破土而出！
我还来及好好体味这种陌生的情感，就被迫暂停了观望，班主任走来检查门窗，问我为何不回家，并顺着我的视线望向操场，我突然很慌张，像是心事都赤裸裸地被呈现在他的面前，支吾着打着幌子离开了。
「再后来，篮球落地发出的每一声响，都融入了我想你时的心跳」
我愈发习惯于捕捉和他的遇见，以及任何细碎的在那时的我看来是珍贵秘密的事情。
我知道他总是把球藏在最靠近球场的那颗树上（老师不允许在班里藏球）后来我偷偷地拿下来打过，心里扑通扑通的，仿佛和他共享了一个秘密，甜蜜着呢！
我知道他放学取完车会在校门右边悠哉悠哉地等同学，他和我的归途顺了半条路，为这半路的“陪伴”，我可谓费尽心机。二楼楼梯的拐角——我常躲在那“踩点”，看到他清瘦的身影，便一路尾随而出，期间可以看到他标致的侧颜——我竟变得肤浅！越瞧着他的容貌越觉得欢喜！
记得有一次，不，是好几次这样的经历了，近视的我怎么都瞧不到他了，左顾右盼地朝一个方向望去，余光却发现他出现在反方向，我连忙推着车子跟上去，发现他又掉过了头，我不好意思暴露出自己，只能愤愤地提着车就跑。路上还不住地懊恼，他怎么还不回家啊！
我知道可以最大限度观望到他从操场回班的路线——对于自己杰出的侦查能力全部浪费在暗恋上，我感到无不欣慰。先是端着樱桃小丸子的卡通杯，故作姿态地小口喝水，同时贪婪地把炙热的目光投向他。俟其离开操场，我亦紧随其方向走向另一个楼梯的窗口，君子美颜，尽收眼底。扑通扑通的十几秒一过，我又奔向最后一个窗子，其实不必急的，因为会有一段时间的盲点，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地，急不可耐。终于，目送他安全进班。
我喜欢得是多么的无力多么的猥琐啊！到那时，我才真正理解田中角容的《单恋》里，女主畸形的爱是多么普通。
后来因为多次带球上学被老班逮个正着，我也不得不收敛起来。打不着球，我和他唯一可相关联的无形纽扣也没有了，这怎么行！
于是，我说服了另一个在减肥的女同学，在饭点陪我绕着操场散步。我们并不谈得来，但是我不得不装得听起来很有趣味，说实话，这不难办到。
天晓得我是多么感谢她的存在啊，当我看着他，或仅是感知他，我是多么地欢喜！笑容浓且欲溢，我双目盯着女同学的柔和的脸颊，笑得一派天真，告诉她，操场上谁谁刚才的姿势是多么搞笑——其实就是稀疏寻常的小事，我不得不放大其笑点以充当幌子，来解释自己莫名其妙的脸红。
这样走着，我便可更仔细地瞧他了。“最狡猾的人总是装出最虔诚的模样”不记得有谁说过这样一句话了，但说的和我差不离了。我镇定地观望着操场上在打球的每一个人，有时却独独在故意忽略他，欲盖弥彰，欲语还休，如此折磨着自己却欲罢不能……所谓少女怀春，哪里是诗?对我而言根本便是一团乱码！
我和女同学谈的那些垃圾话一出口便随风而逝，但是我们亦步亦趋的场景却至今记忆犹新，如若爱，无计可忘却。
我入了迷，亦发了狂，到最后，甚至连掩饰自己太过炽热的感情也不乐意了，我第一次拥有这样一个可以思慕的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大胆不断地怂恿我去做些什么……
我开始超前幻想，给他表白，发呆的时光也担负起一个重任：写情诗！
如下——
「因你曾穿过橙色的短袖，
我见那毒日都生了两分欢喜」
（仿“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我对你吖，
是堂堂正正的非分之想，
是坦坦荡荡的叵测居心，
是竭力克制自己畏缩天性的猥琐孤勇」
「从前，
一草一木便是一草一木，
遇见你后，
一切景物都变作了收容所，
关于我流浪着的目光」
一个个字眼——我恨自己才疏学浅，书到用时方恨少哇！这样词不达意的字眼，怎么恰如其分地抒发出那灼伤了我自己的情感呢？
终于，在一个燥热的下午，我的心亦随之躁动。
我做了一件傻事。
这样说不大严谨，因该是，对于一向不合时宜的我来说，极为重要的傻事。
谁还没有个交际花一样存在的同学呢！我可能被晒糊涂了，在放学她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问好后，我以“我有个秘密，憋不住了……”这样蠢不可及的开场白，将这场暗恋和盘托出，就为了问她，我该怎么办啊……
此女神奇得厉害，自己对一男同学说其初中谈得十几次恋爱（此待考究）；高一追一痞子成功拿下，后分手闹得声势浩大，于校门口“斗殴”惊起一干警察；新开学调整火力对空窗期的班草开炮，未料其前任复出，又逢失恋；失恋奈之如何，依旧对班草嬉笑怒骂，哪怕后来又和同班所剩无几的壮丁之一又玩起了恋爱的把戏，于人前课后，搂搂抱抱……终于因为作风问题，引起昔日闺蜜反目……
我眼瞧着这位让人怎么都读不懂的奇女子——叫我这样一个鲜有热衷于八卦的人，都“大名久仰”的女子——我深深不屑的女子，向她，打听经验！
鬼知道我是怎样地鬼迷心窍了！
她说，你先加一下他QQ啊，先聊一下啊。
——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叫啥。
——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啊
——我只知道是高二（10）班最高的那一个
——那个班我有认识的人，可以给你要一下QQ号
天知道我当时有多感动，忘了嘱咐她什么，因为我知道，她一向是极为通达人情世故的。
该死的“我知道”！
回到家我又给她发了，我偷偷跑去他们班门口的拍的合照。心中又是小小的跳跃，这就是我喜欢上的人啊，合照拍得都一股鹤立鸡群的感觉，高处整个班一个头。。
此时她已把一串数字发过来，我的贼心瑟缩着，细读着其个性标签，觉得很非，愣是不敢加。
然后说了什么，哦，她说她搞错了，大概意思是她给我发的那个班长得最高的，而我指的是合照拍得最高的人（他比所有人站高了一级台阶……）。
莫名其妙我忽略了这个信息，激动地追问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在她零零碎碎的叙述下，我得到了这样一个关于他的认识——
一点也不酷，很傻，爱玩，学的是播音主持，日常是打球和打游戏，不谈恋爱的理由是因为自己太小了，聊天根本聊不到深情的地方去。
她称他“小奶狗”。
她说“你的爱是徒劳的，你们没有未来”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复的，只是委屈，完全没头没脑地，为他而委屈。一团疑问在我脑海中炸开，她说他们曾经关系很好，后来因为避嫌而疏远了。很好，能够这样，在我看来几乎是诋毁的口吻了描述他，关系很好?你也知道什么叫避嫌?你们是什么关系，聊天为什么要聊到深情的话题?徒不徒劳凭什么由你告诉我?我们会不会有未来要你操心?你又有哪段恋爱是善始善终的呢？
可我什么都说不出，我守着我名不正言不顺的单恋，像一条可怜巴巴的落水狗，任我的一腔孤勇，一败涂地。
可我并不绝望，不然我也不会这不讨了个没脸后又加了那个QQ号，我想了好久备注填写什么才能让他同意，如果，如果他记得有我的存在，他便该看懂，他便会加我，此时我全然不知那是错误的QQ号啊。
最终我战战兢兢地点下：“你最近有没有遇到过奇怪的人？”，提交申请。
彼时我的个性签名是“若你喜欢怪人”。
我开始了最为焦急的等待，不时地确认一个事实，他仍没有加我。
又到了放学时间，我跟她坦白，我加了那个QQ号，因为我想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再叫自己死心。
然后她告诉我，那是个错的QQ号啊……
我在巨大的懵逼中被震回原型，夹着我的尾巴，失魂落魄地回家。
回家，我再次厚颜向她表达了，自己还是想要他QQ号的意愿。
但凡我有点骨气我都不该这么做，当时我是这么想的，然后承认了，我真没骨气啊。所以落得个自找难堪，也是情理之中了。
她说，其实她提起了我。
聊天记录是这样的。
——你还记得那个总是一个人打球的短发女生吗？
——有印象。
——你想不想跟她聊聊?
——我不。
好一个“有印象”！我费尽心机制造巧合，竟只是有印象而已，命运艰难至此，未来亦不可期，人欲何之?人能何之！
好生干脆的一个“我不”啊！明了地表达了自己，痛快了我的悲伤！
就这样，我被迫失恋了。
搞笑的吧，你以为我要写故事，你以为我还会有精彩的结局?不，人生，从不是彩排，谁能为自己设定些什么呢？
我也曾想过，如果自己就安安分分地暗恋着，等等毕业那天，再一诉衷情，何必求任何回应呢？我喜欢他，我享受过全心全意爱他的时光，难道还不够吗?
走到他面前，大大方方地说——
喂，同学，你知道吗？学姐喜欢你好久了，我见过你无数次的背影，却总是看不真切你的脸，可以合一张照吗？
是啊，忘说了的，我总是会忘记他的脸，记忆中的他，总是模模糊糊的，以前我告诉自己，深爱之人，或许本来就一直朦朦胧胧的样子……
但是现在细思来不免觉得自己的说法显得荒唐至极，恋人（单恋的人怎么就不是恋人了?）如果不是真真切切的，你喜欢的又是什么呢？一直以来，或许，我恋上的，只是自己内心的投影吧！对于一个全然不知的男子，那么热烈地喜欢上，说是诡异也不为过的。
现在说的一切都好似为自己的不甘而辩解，失意的人总是这样不是吗?
如今我这样追忆，没有不甘，因为我亦未曾悔过，哪怕是场空欢喜，若再来一遍，我依旧会毫不犹豫地，去赴这样一场注定要被辜负的约。
至少，无论今后如何，到老，可不留遗憾地说——我也曾燃烧过，在盛夏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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