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江边的树林里,我纵马飞奔,试图捕捉住暗影里那抹飘扬的红影。夜色和着浓重的血色劈头盖脸地砸在我身上,喘不过气来的沉重。
按理来说,我不过一个小小马童,还从未有如此接近敌方头领的时刻。
更何况,前面那人,是西楚霸王项羽。
我其实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唯一听懂的指令是:“谁要是砍下那个穿红色战袍男人的脑袋,赏赐千金,封邑万户!”混乱中我觑见那红战袍的男人竟是旧主项羽,当下脑子一热,未加思索,便纵马朝他而去。
人道项羽骁勇,我追着他突出重围,早已累的不堪,与他距离却未见明显缩短。
一边赶马我一边在想,自己怎么就冲出来去追赶项羽了呢?若说全是为了钱,那倒也不至于,以我的身手未必能置他于死地。不过想着能看见昔日威风一时的小霸王为乱军所杀,我心底竟生出一丝恶毒的快意。
眼前那抹殷红,放大,再放大,在风中停止了摆动,我急忙勒住马,马儿吃痛,仰天长啸,险些把我甩下马背。我紧紧抱住马鞍,好半天才喘定气,抬起头,一股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
原来到了乌江边上,远方的江面已隐隐透出亮光,天边的星辰与灰蓝色的天幕几乎融为一体。乌江亭边早已泊了一条船,一戴着斗笠的老者持篙而立,暗里五官模糊。
而那抹殷红的身影,一个翻身下了马,几团黑影簇了过来,该是他的随骑。
一时间双方僵峙,没有人敢有丝毫动作。
老者开了口:“大王,臣早已撑船等候多时。江东仍有数十万子弟愿追随大王,愿大王立刻渡河,留臣在此断后!”
众人静悄悄的,呼吸声沉重而艰难。一想到待会喋血的刺激,我的头开始晕眩。
一阵突兀的笑声激荡起江面的波纹,是项羽。树林中群鸦惊起,扑啦啦搅动了夜色。
沙哑的声音仿佛一口干涸的井,井壁上慢慢渗出血来:
“这是天要亡我项羽啊!”
“当年八千子弟与我也是这般渡河而来,他们现在都死了。我若回去,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纵使再有八千子弟,那又当如何?”
我不自觉屏住呼吸,握着长矛的手竟开始剧烈地颤抖。
老者沉重地叹了口气,脚下的船沉了几沉。
项羽将胯下乌骓牵至老者跟前,低头拍了拍马头,将缰绳交至老者手里。
就是现在。我告诉自己。我翻身下马,手里的一点银光直冲项羽后心而去。
刀兵相接,火星四迸,我奋力拼杀,血腥中只觉得那抹殷红的身影,像死神收割的镰刀,咔嚓,咔擦,收割下一茬茬生命。浓重的血腥味涌上喉头。身边的战友相继倒下。
江面泛起红光,不知是映着血色还是朝霞。
一股冷冽的煞气直逼我而来,我喉头一窒,准备好等死的那一刻,却听得耳畔道:“吕马童,是你。”
我别过头,想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
“听说汉王悬赏千金万邑要我的脑袋?”一声冷笑听得我打了个寒噤,浑身的毛发都直立起来。
“也罢,既然是旧相识,那便成全你。”
我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一股粘稠热乎的血就喷溅在我的脸上,雪亮的剑光几乎要刺痛我的眼。我呼吸霎时停滞,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缓缓倒下。
心跳停了一拍,时间仿佛就此停止。我支持不住,身子一软跪了下去,慢慢低头,这时我才看清他的脸。
血和着尘糊在他的脸上,蓬乱头发里,那双目眦尽裂的瞳孔里,目光渐渐弥散,杀气仍重。脖子上刀痕深缢,往外汨汨流着血。
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从我脸上滴落下来,不知是泪还是血。
江上霞光四起,朝阳浴血而出。
天亮了。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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