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回了一趟故乡---浙北古镇陶庄（古名柳溪，素有“溪中十八镇，柳溪第一镇”之美誉），终于又见到那条一直流淌在心里的 母亲河，只是它已不再清澈，也不再热闹，只是安安静静地缓缓流淌。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在心里默默念叨。时隔二十多年重见母亲河，有喜悦，也有惆怅，往日的情景一幕幕重现脑海。 这条河就在我家门口，我喝着河水长大，关于童年的记忆大部分与这条河有关。
水
我小时候镇上还没有自来水，河水就是饮用水和生活用水，饮用水都是从河里提上来倒在水缸里，加点明矾过滤后再烧来喝的，淘米、洗菜、洗衣服等等家务也都是在河里完成的，所以家门口有条河生活是极其方便的，出了门只需走几步路就到河埠头了。 清晨起来，我总爱望望窗外的那条河。东方刚刚发白，太阳还未升起，宁静的水面被染上一层淡淡的油彩，金黄夹杂朱红，慢慢地，天色越来越亮，水面上波光粼粼，岸边的垂柳随风舞动，婆娑的倒影在水中摇曳。我家东面三角塔（那是一个航标）的大喇叭里传来乐曲《东方红》，人民公社广播站开始播音；“呜…呜…”远处传来班轮的汽笛声---早班轮船出发了。河里开始变得热闹起来，河埠上人多起来了，有的来河里洗脸、刷牙，有的来洗菜，有的来洗衣服，水变得混浊起来，有人拎了水桶前来提水，见此情形，皱皱眉头，打道回府了。提水要么趁早，要么赶晚，总要赶在人少的时候，不然提不到清水。河埠上总是很热闹，人们常常一边劳作，一边聊天 。妇人们聚在河边，就像飞过来一群麻雀，顿时暄闹无比。
河边长大的孩子一般都爱玩水，我自然也不例外。最开心的是放暑假，可以去河里尽情玩耍。一般在下午三点以后我会和小伙伴去河里游泳，一直要游到手指脚趾都浸胖、发白才上岸。妈妈说我五岁就吵着要去河里“游水”（方言，游泳），见到水特别喜欢，不顾三七二十一就扑通跳了下去，结果自然是“咕咚咕咚”喝了好多水。我是怎么学会游泳的？好多细节记不清了，只记得先是套上游泳圈，后来用家里的木制脚盆，先是两只手抓住空脚盆，双脚拍水或蹬腿，后用一只手抓，另一只手划水，同时蹬腿。用脚盆游其实很不安全，因为拿着盆子在河里晃荡，一不小心盆里就会进水，水多了盆就下沉，人自然也沉下去，免不了又要喝水，还会”吃鼻酸“。慢慢地，脚盆不用也能游，算是学会了。学会之后胆大了，开始跟小伙伴偷偷游到对岸，当时特别兴奋，“终于能到对岸了！”那种感觉如同解放军战士把红旗插上山顶后高呼“我们胜利啦！”。后来想想还有点后怕，因为这条河的中央据说水很深，“有两三支竹篙那么深呢！”（那是邻家阿婆说的话）万一腿抽筋，后果不堪设想，好在从来没发生过。
水乡多鱼虾，河里常常能抓到。小时候觉得哥哥最有能耐，既会游泳（得了很多奖状）、跳水,又会钓鱼抓虾。我喜欢做“跟屁虫”，捧着广口瓶，跟着他去抓虾。他常常拿着一只竹簸箕，紧贴着石驳岸（方言，石砌的河岸）的石壁，把簸箕往水里一插再拿上来一看，若有虾就抓起来放到我的瓶子里，有时候运气好，一个中午能抓到满满一瓶，够全家人吃上一顿了。
船
我小时候镇上还没有公路，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船。各式各样的船只日夜穿梭，构成了一道流动的风景。小时候见过木船、水泥船、乌篷船、小轮船，还有快艇。除了快艇，其他的我都坐过。我曾跟着“娘娘”（方言，外婆）坐木船去乡下走亲戚，跟着妈妈坐客轮去县城玩，跟着姐姐搭水泥船去嘉兴"开眼界"，还跟着老爸坐小轮船去某个大队开“现场会”。坐船出游给我留下了无数快乐的回忆。
船也给我的童年带来了一些特别的乐趣。我喜欢听摇木船的声音。有时候，周围很安静，窗外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很有节奏感，那是农民在河里摇木船，此刻对岸秃顶的大叔恰好弹起了琵琶，唱起了弹词开篇《杜十娘》---"窈窕风流杜十娘，自怜身落在平康......"，弹唱声和摇船声构成特别的二重奏，有一种特别的韵味，至今还在我的耳边回响；我也喜欢在水里享受轮船驶过带来的快感。夏天游泳的时候，若有轮船开过，水面上就会波浪翻滚，人在水里随着波浪上下颠簸，就像坐在跷跷板上，我和小伙伴都觉得特别开心，大家一起“咯咯咯”地笑个不停，那情形至今还历历在目。
桥
小镇上有很多桥，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门前河上的那座桥--登瀛桥（小时候一直误以为是”登云桥“，最近网上查了资料才知道错了）据说这是一座古桥，始建于北宋年间（约1115年），后遭毁坏，清朝时重建。1988年6月，该桥的主桥梁被一艘160吨重的驳船撞断，当地政府及时组织抢修，仅仅花了十天时间就得以修复，换成近10吨的刚质桥梁。 这座桥是镇上的交通要道，桥上总是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桥南是一条小街，两边都是老房子；桥北就是商业区了，桥头有“早夜商店”（相当于如今的便利店），小吃店，还有茶馆，再往里走就是杂货店，肉店，水果店，布店，书店等等。如今商业区早已迁移，老街上房子拆了很多，早已没有往昔的风采。
我对于这座桥记忆最深的是哥哥在10多米高的桥面上表演高台跳水。当时我和小伙伴在旁边看。只见他穿着游泳裤，光着身子，站到桥上栏杆外侧，稍稍定了定神，双手先是上举，再往前一伸，双脚往上一跳，整个人便像离弦的箭，顷刻落入水中，水面顿时浪花四溅，声音震耳欲聋，旁观的行人纷纷叫好，“哇！这么高也敢跳呀！”“这小孩胆子真大!”我觉得无比自豪，对伙伴们说：“那就是我哥～别人不敢，他敢!”
树
树是河流的美容师，也是守护神。我家门前沿着河边曾经种了一排树，几棵是泡桐树，几棵是楝树。春天来了，泡桐树开出紫色的花朵，像一把把紫色的小伞；楝树叶子绿绿的，树上长满了绿色的小果子，可惜只能观赏不能吃，据说果子味道苦，还有毒性。夏天到了，树上的知了成天叫个不停，仿佛不停地在喊“热死了！热死了!”赤日炎炎，有的行人走累了，便去河里洗把脸，再到树荫下歇歇脚，乘乘凉。秋天来了，树叶渐渐变黄，风一起，黄叶纷纷飘落，飘到地上，落到水里。冬天到了，树上光秃秃的，唯有树枝顽强地向空中伸展，河边没有了眀丽的色彩，但依然有树的护卫。
门前的那条河给我留下了许许多多关于童年的记忆，此刻想起邓丽君的歌曲《水上人》，歌中唱道：“在水上听星儿唱歌/在水上与月儿细语/啊.../我们生长在这里/与河水不分离”，我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水上人”，与我的母亲河不能分离。流水带走了光阴的故事，带不走对于故乡和童年的回忆。美好的情感不会随时光流逝而消失，而是会伴着岁月继续沉淀，变成陈年佳酿，越陈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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