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极速飞驰,驶过初秋色彩斑斓起伏的原野,穿越广袤荒凉的曲折大河。宽阔天地逐渐开始狭长,再次进入大山。如立体几何规整层叠堆积起来的山脉,植物的虬枝从坚硬的石崖间顽强地生长出来,漫山遍野红叶黄枝的景象。秋天刚刚开始从这里蔓延,像宣纸泼上了颜料一点点侵染,一路向北。
脚踩在山城的土地上,一次次梦回的地方,十年的青春曾在这里安放。
寒凉的雨天,路面湿滑,行人稀少。乘车经过从前日日必定之地,隔着朦胧轻雾,多幅旧日影像从脑海的千沟万壑中一一剥离,交织成暗冥的画面。车轮碾压路面积水发出某种声响,溅起张扬的水花,缓缓向前。
曾经割舍下十年间在这座山城建立起来的千丝万缕联系头也不回,带着未知奔向另一座心向往之的城时的决绝,换成此刻以外来者的身份重新审视这座城。曾经听来生涩的乡音,如今感觉亲切;曾经记忆中的寒凉之地,如今宜人温暖;对曾经觉得走了再也不会回头的地方生发出几许怀恋。心中为它默默留了一片地方。
有人说因为一个人而爱上一座城,喜欢一座城是因为这座城里有爱的人,有喜欢的事。这种一厢情愿的完美生活世间又有几人能得。世相迷离,对命运难以把握的无力之感,在生命中阶段性出现,现世安稳被打破,无常总是不期而至,余生不断调整不断适应。
候鸟的迁徙,是鸟类为适应生存环境遵循大自然规律的一种本能反应。人类的迁徙又何尝不是?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的迁徙,是命运的流放,是梦想的追逐,也是一种无奈。
许多的现实是,我们因为生计离开心爱之城,因为情殇逃离昔日爱人所在的城。一次次背井离乡、抛城弃市地迁徙,去新的城里开天辟地、找寻机会。旧伤新疤里长出坚硬的壳,只为离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近一点,更近一点,用尽半生力气去遇见期待的人与生活。
余生不过一座城。
在一次次艰难的城的迁徙中,我们逐渐成长。从因为微末小事哭泣焦虑,从因为失去一段感情消沉良久难以自拔的怯懦少年,变成在成年世界的泥沙俱下中依然安静从容,无所谓俱、风轻云淡的人。
活着的终极意义是什么?一千个人心中会有一千个答案,同一生命的不同阶段答案也不尽相同。
余生不过一座城年少时努力读书,以为考上一所好大学以后就会拥有理想的生活;步入社会将找到一份好工作当成活着的大部分希望;到了适婚年龄将前面二三十年的积累贴上标签善价而沽;步入中年,事业成败、子女教育、财富多寡,又成为新的衡量标准……在这世俗的条条框框的搭建下,我们逐渐成为一个规矩的被禁锢的,庸碌而灵魂空洞的人。世俗洪流的裹挟下滚滚向前的我们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穷极一生都在拼命将自己往世俗标准的框架里套。
在这个框架体系中,“成功者”迷茫空虚,“失败者”自卑焦虑,简单的“人”终于被我们活得复杂。可以负重带着面具假笑,也能面色平静给千疮百孔的心粉饰太平。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是这些,又不绝对是。
微雨的夜晚,独自站在山城的街头,总是徘徊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唯独不敢正视当下。许多的人和事一起涌上心头,难以取舍。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谁,终于丢失了自己。缓缓蹲下身,抱紧自己,轻轻哭泣……
短暂停留之后,再次离开小城。建在山谷中的车站,分外寒凉,石崖上秋天的红叶让人心生力量与欢喜。车站广场一个刚刚步入中年的女子,脸上挂着为了生计硬从悲伤的内心挤出来的笑容,寒气让她不停地跺着穿高跟鞋的双脚,粗壮的腰身上裹着毛衣,下面一群碎流苏不停颤抖。是这座山城留给我最后的影像。
归程的列车驶来,从容地踏入车厢,头也不回。
我想我不会再回来。
余生都将在另一座城,有事可做,有人可依,有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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