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曾国藩日记六十八【664】2024-2-4

读曾国藩日记六十八【664】2024-2-4

原文

早饭后见客三次，学使来久坐。旋围棋一局。自巳初至午，小睡。清理文件时许。中饭后，天气酷热，遍身奇痒，用竹揩磨。旋清理文件颇多，至戌初毕。

在后院乘凉，与少荃久谈，至二更三点始散。论及余之短处，总是儒缓，与往年周弢甫所论略同。睡，不甚成寐。黄弁值日。

咸丰十一年（1861）六月二十八日

时值盛夏，天气酷热，曾氏与李鸿章师生二人夜晚在湘军老营新驻地安徽东流县城纳凉。谈到老师的短处，学生李鸿章直言“儒缓”。儒缓是什么意思？曾氏有一篇以“儒缓”为题的读书笔记，专谈此二字。文中说：“《通鉴》凉骠骑大将军宋混曰‘臣弟澄政事愈于臣，但恐儒缓，机事不称耳。’胡三省注曰：‘凡儒者多务为舒缓，而不能应机以趋事赴功。’”据胡三省的解释，是因为儒家学派的人办事缓慢，不能当机立断、临机处决，故而容易丧失机遇。儒家信徒们的这种应事缓慢，就叫做儒缓。

曾氏好性理之学，自是儒家这个体系中的人又自认“性鲁钝”，所以曾氏身上“儒缓”的毛病最为突出。他身边的人对此多有共识。幕僚周腾虎就曾经向他指出了这一点。今夜李鸿章也当面直言。对曾氏儒缓毛病最为不满，常常毫不留情地当面背面批评的则是左宗棠。左在给儿子的信中说曾氏“涤相于兵机每苦钝滞”。这种”钝滞”的出现，其源出在“儒缓”。

曾氏对自己的这个毛病也有认识，他曾经也对儿子说过：“行军本非余所长，兵贵奇而余太平，兵贵诈而余太直。”他虽认识到这一点，但要改变却很难。他的仗打得很艰难，用兵儒缓，应该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不过，话说回来，很多人都知道自己的短处之所在，但同样也都改变不了，这大概是俗话所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曾氏身处这样的位置，能够听得见别人的批评，正视自己的短处，也就不容易了。

原文

早阅，各文武贺朔，至巳正方毕。与柯筱泉围棋一局。蒋蒓卿搬入公馆。少荃来，鬯叙一切。午正因说话太多，倦甚。清理文件。午饭后，又见客三次。

寓内修葺东北厅三间，余签押房将移于此，频往看视，亦因神怠不能治事，故聊尔消摇也。责任重大，才智不称，精力日疲，可恍之至。夜清理文件。季弟信，言收将卒三千，请立大营，踌躇久之，不敢定计。

公牍中所刻余官衔，字数太多，因删去十四字，令其另刻，戏题一绝云：“官儿尽大有何荣？字数太多看不清。删去几条重刻过，留将他日写铭旌。”

温韩诗十余首，二更三点睡，酣眠至五更方醒，美睡也。

同治元年（1862）二月初一

作诗自嘲

不要以为曾氏谨修理学，就是一个一天到晚严肃正经、不苟言笑的刻板者，据李鸿章说，曾氏喜欢说笑话，逗得众人哄堂大笑，他自己也乐在其中。今天日记中的自嘲绝句便是他另一面的最好记录。

此刻的曾氏有许多大得吓人的官衔。曾氏所收到的这份公牍上刻些什么官衔，因未见原件已不可知，但笔者想，至少应该有这样一些内容：太子少保、协办大学生、兵部尚书、钦差大臣、两江总督等等。这些个官衔，一个人能拥有其中一项都不得了，何况集于一身！无论古今，这都是中国男子汉们所渴望的境遇。但曾氏看到这些官衔作何感想呢？他说，太多了，太大了，它们能够给我带来什么荣誉呢？反倒是字数太多，令人看不清楚，不如删去几项重新再刻，删掉的那些官衔，留到日后为我写墓志铭再用吧。

写这首自嘲绝句的曾氏，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

依笔者的揣想，首先应是有几分欣欣然自得之态：看看，这么多的官衔，哪一个不是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哪一个又不是别人日思夜想的？现在都来了！这难道不是人生快意事吗？

接下来应是深以担子太重、责任重大为虑。此刻虽然安庆已克，两江总督的衙门已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安置点，但太平天国依然气势浩大，军事进展艰难。朝廷已把整个东南战场委之于曾氏一人。曾氏既集全权于一身，自认也就聚全责于一身。举手动足，皆涉安危，一丝一毫，不能疏忽。这种压力会有多么巨大！

再接下来，作为东南统帅，曾氏一定会想到：实际上真正其作用的，之事一个官衔所赋予的权力，即节制四省的两江总督，而其他都是虚的，所以曾氏可以“删去几条”，大大方方地说几句潇洒话，做一个空头人情。

透过这首自嘲诗，我们可以看出身处官场旋涡中心的曾氏，对虚荣与实利的清晰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