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暑假,意味着自由与洒脱,意味着旅游与野餐,意味着水果与冷饮。
在最后的一个月里,所有的学生都对期末考试怀着矛盾的心情,既害怕考试后的结果,又期待考试后的假期。每一个人,学生和老师,都在等待对暑假的到来。
但他不是。
他在等待暑假的结束。
二
他叫农田,姓农,名田。她叫什么,他还不知道。
不过他知道所有人都叫她“清凉”,好像是因为她的本名叫梁晴阳,但他也不敢确定。
他暗恋她已经一年多了。
他在高一下学期第一次见到她,从此就默默把她留在了心里。他暗恋了她一整个学期,却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自己如王子般登场的机会。
高二,分班,听说她要学文科,于是他也选择了文科。幸运降临了,他如愿以偿和她分进同一个班。
在刚分班时的自我介绍上,他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也第一次知道她的本名。声音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本名也与梁、晴、阳这三个字没有丝毫联系。
他暗暗记下她的声音,与脑海中留存的她的外表糅合在一起,等待着一个正式与她相识的机会。
不过,刚分班的头一个月,他还是没跟她说过话。
转变的契机是分班后的第一次月考,她的考场座位在他的左手边。考前的那个晚自习,她跑到他的座位前,偷偷问他第二天考试的时候能不能帮她一下,把答题卡给她看几眼。
她的身体前倾,脸快要贴上来,仿佛能感受到一丝微热的体温,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他的大脑已经无法转动。
她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答应,又撒娇道:“好不好嘛?”
他用尽全力控制住自己,才能勉力点了点头。她开心地道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的脑浆已经完全沸腾,快要从大脑中喷发出来。
考完试,为了答谢,她送给他一盒巧克力。
那盒巧克力他只吃了一块,便再也不舍得吃。放寒假的时候他带回了家,再后来,在一次大扫除的时候,妈妈在衣柜的最顶端发现了这盒巧克力。她尝了一小块,发现味道不大对劲,连忙吐了出来,然后把巧克力扔掉了。
第一次月考之后,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他想要把最好的自己一次性呈现在她的面前。
之后的几次考试,他们都没有坐在一起。
他和她下一次接触,是高二下学期的最后半个月。
那是一个周末。一般情况下,周末的教室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因为班上不回家的外地生只有五六个,他们要么出去逛街,要么留在宿舍里吹着空调玩手机。
这天不一样,他刚从食堂回到教室后门,便听见教室里传来了哭泣的声音。他悄悄推开门,发现是她。
她一个人趴在座位上,背部随着哭声不断起伏。
他着急了,大声问道:“你怎么了?”这一声打破了为期五个月的等待。尽管这不是他期待中的浪漫场景,不过一时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她回过头,大吃一惊,眼泪也因惊吓暂时止住了。她并未预料到周末的教室还会有其他人来。
他关切地看着她,用眼神鼓励她说出发生的事。
她支吾了一下,然后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肚子……疼……”
“我送你去校医室。”说罢,他大步流星走到她身边。肚子疼到让她哭成这样,肯定不是什么小问题。此刻他心急如焚,如果校医帮不上什么忙,他就立刻打车送她到医院。
“不……不用了吧……”
“怎么能不用呢?快起来!我扶你去!”
“别……别……还是算了……”
他简直无法理解,女生怎么能为了面子强撑到这种程度。接下来,他作出了一个让自己回味许多天,又为自己的勇敢骄傲许多天的举动。
他俯下身,左手勾住她的膝关节,右手扶上她的后背,腾地一下把她抱了起来。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木定了,任由他一路抱着自己跑到校医室。
他用身子顶开校医室的门,“校医!快过来!”
校医从座椅上弹射起来,指着旁边的病床:“快把她放下来。”
随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就不太清楚了,碍于性别,他被校医请出门外等待,三四分钟后才被叫回房间。
只见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一小杯温水。
校医随口说句多喝热水,便告诉他们可以回去了。他还是不放心,追问道:“真的没有事吗?不需要再做几个检查吗?”
校医还没开口,她便先说:“医生说没事,那就是没事了。”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好多言了。
他陪着她往回教室的路上走,想要扶着她,不过被她拒绝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下周不是你生日吗?”
她点点头。
“那祝你生日快乐啦。”
“谢谢,”她回答,“我下周要在家里办一个party,不如你也来吧。”
“好啊!”他欣喜若狂,像是接到了圣旨。
第二天他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问她家的地址,不过这倒也好解决,在一阵阴阳怪气的起哄之后,舍友们告诉了他去她家的路线。
这一周过得相当缓慢,时间仿佛凝固了,不过一周后按响她家门铃的瞬间,他又觉得这一周过得飞快,除了这个派对,没有任何事情在他的脑海中留下印记,包括期考。
在去她家的路上,他不忘先前往一个超市,买下一盒巧克力作为生日礼物。为此,他绕了一条远路,还花了很多时间等待合适的公交车。
不过这些时间和金钱显然是值得的,因为这盒巧克力有着一层特殊的寓意——这与她当初送他的巧克力是一样的牌子,一样的品种。
“我的巧克力一定是她今晚受到的最有心的礼物。”门铃按响,他想。
三
这是李盈一生中过得最不顺心的生日,而且这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因此就显得更加不顺。
这天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从生物学的角度说应该是三个,不过从社会学的角度说,其中两个可以并作一个。
“清凉!”这是今天下午六点突然从门外传来的喊声。那是刘放,她的前男友。
清凉这个称呼也是刘放发明的。当时是冬天,为赴约会,她穿了一条超短棉裙和一件肉色裤袜。他见状把她搂进怀里,顺势调戏她叫“清凉”。
这本是恋人之间打情骂俏的称呼,却不知怎的传开了,现在所有人都这样叫她。不难想见她此刻听到他的叫唤时的愤怒。
她拉开门,他正骑在一辆摩托车上,后座坐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女生,环抱着他的腰。
“清凉,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
“不感兴趣!”她啪地把门甩上。不过她知道,即便如此,也会有人再去带他进来。今天的party算是毁了。
一个半小时以后她才知道,刘放只是把派对毁了一半而已。
一阵门铃声,她拉开门。
“生日快乐!”
门外是一个略显陌生的面孔,定睛一看,是她的高中同班同学,名叫农田。他怎么来了?
“这是我的礼物。”
她接过一盒巧克力,这是她今晚收到的唯一一份没有包装的礼物。
她想起来了,原来是因为那天的邀请。那只是自己随口一句礼貌话,没想到他居然还真来了。
想到上周的事,她的脸又是青一阵白一阵。
那天下午,她和刘放约好了一家餐馆,谁曾想,甫一见面,刘放就突然提出要跟她分手。
她措手不及,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却见刘放义正辞严地说自己找到了生命中的真爱,只好委屈她了。
当时的她毫无心理准备,跌跌撞撞跑回教室,放声痛哭,结果偏偏这个时候,农田闯了进来,目睹了一个女孩子最不堪的状态。
想起之后的事,她又是一阵恼怒。
“我可以进来吗?”她这才发现农田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两分钟了。
“农田来啦?”没等她开口,班上的其他几个男生从门缝里瞟见了他,大大咧咧地拉开门。
农田绝对已经把那天晚上的事情捅得全班皆知了。她愤愤地想,却又不能发作,只好在脸上强颜欢笑。
这一定会是一个漫长的生日。
四
农田仰卧在家楼顶的天台上,等待着夜晚降临。
只要到了晚上,他就可以看见最北边的一颗星,就是那一颗星,只要那一颗星。那是他学校的方向,也是她的方向。
“农田!下来帮忙!”
“来啦!”
他跑下楼,四十多层阶梯,暑假也是如此,还有四十多个日子。他大步向下,仿佛这样就能使时间变快些,仿佛这样就能跑过接下来四十多天的等待。
天台上,夜幕渐降。
北方华灯初上,天际万星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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