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后期,一个春天的早晨,我照例步行去医院上班,单位离家很近,还不到十分钟路程。那年月人们多数是步行,或者是骑自行车。当我走到公路与铁路交叉路口处,迎面走来一个身穿铁路制服的高个子青年,那条路较窄,在擦肩而过的一瞥间,我们同时愣住了,高个子青年竟然是我初中时的同学王红军。
几年不见,变化挺大,差一点没认出来。上学的时候王红军在班里个子就很高,总是坐在最后一排,他不爱说话,下了课也不和其他男生说笑打闹。王红军出身工人家庭,又是独生子,家庭条件比班里那些农村孩子要好的多,印象当中他的衣服总是比较整洁。虽然在一个班里上了两年学,我跟他基本上没说过话,因为那时节,男生和男生玩,女生和女生玩,男女生之间不打交道。
眼前的王红军,全身透射着蓬勃的朝气,在蓝色制服衬托下,显得英俊挺拔。相信在他眼里,我也不是几年前的黄毛丫头了,因为,就在我们认出对方的那一刻,我分明在他眼中读到一抹惊艳。
相互寒暄几句,简短的谈了这几年各自的情况,王红军是工人家庭,符合上高中的条件,不像我,下放的“外来户”,加上“成份”不好,上高中自然没有我的份儿。交流中得知,王红军上完高中之后,父亲病故,他顶替了父亲的工作,当了铁路职工,在当地火车站上班。因为他是高中文化程度,单位专门培养他当了火车调度员。之后,我也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我俩就此告别各自去上班。
我当时在公社卫生院西药房上班,几天之后,我正上班,取药的窗口伸过来一张笑脸,是王红军,他说是陪工友来看病的。他问我,可不可以进药房看看?一般药房重地闲人免进,熟人当然可以破例,他进门后站在桌子的另一端,我们随便聊了几句,都是有关老师和同学的情况。
从那以后王红军隔三差五就要来医院,多数情况是陪工友看病,好像他的那些工友,如果不是他带路,都找不到医院似的。也有时候是他自已买药,或者给他妈妈买药。每次拿完药,他必定要进入药房,等我忙完的时候,随便聊一会再走。
王红军到医院来的次数有点勤,貌似理由充分,也难免不让我多想,我揣摩着他是否另有他意?那个年代的孩子都晚熟,作为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对于爱情我还是懵懂无知的,内心完全是一片空白,还搞不懂世上情为何物,只有在一些小说中去试着理解一二。
有一次,王红军自己感冒来医院看病,拿完药临走时,他在我桌子上看到一本《唐宋词选》,说要借读一下。过了几天,又专程来还书,等他走了之后,我迫不及待的拿起那本书,来回翻动起来,想看看是否会出现小说中所描写的那种情况:在书里夹张纸条或者在某页的空白处留下点什么字。可是,从头翻到尾啥也没发现。
自从那次和王红军不期而遇,再到后来的几次见面交谈,不知不觉当中,我心里升起了一种莫名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总之,有一点欣喜,有几分期盼,还有些许淡淡的惆帐…
随着时间推移,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在心中悄然滋长、在不觉中蔓延。那段时间,我心里总是盼望他的到来,但每当他真的出现在眼前,我却又表现的平淡如常,态度像对待其他熟人一样,尽管我内心波澜起伏,可表面上不露出一丝迹象,生怕让他觉察出我心中的秘密。
那个年代的男女非常传统保守,即便是喜欢对方,也会表现的十分含蓄委婉,绝不会轻易流露。尤其作为一个女孩子,在不确定对方心思的情况下,更不会主动表露心迹,那会羞死人的。
虽然我和王红军曾经是同学,实际上感觉并不太熟悉,他本来就不善言谈,一起上学的时候,我基本就没跟他说过话,即使现在我俩经常见面,但他的举止言谈始终表现的十分稳重矜持。
常言道:少女心,似秋天的云,总是飘忽不定,变化莫测。我有时胡思乱想,有时如傻似呆,时而构想美好图景,时而又责备自己自做多情。人家不就是来看个病吗?或者带工友看看病,仅此而已啊,哪里有其他因素啊?可是…真的没有吗?为什么在那次偶遇之前,他一次也没来过医院?还有…每当我们聊到一些与爱情相关的电影或小说时,言语之中,他分明有借题发挥之嫌啊,难道,是我想多了?还有…他的眼神里,似乎隐含着某种东西啊,但我又不能确定,同时,我感觉到他也在揣测我的内心世界。到底是他深藏不露…还是……唉!真是搅心又扰脑。我一直以来那种无忧无虑的心境,如今,却平添了一份剪不断理还乱的愁肠…
王红军有些日子没来了。
窗外,秋风乍起,望着飘舞的黄叶,我心中虽然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懊恼,我为此前那段盲目而可笑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愧无比。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其实,我俩之间并没有找到共鸣点,他是那种性格内向,少言寡语之人,而我则开朗热情直言快语,我爱好音乐喜欢唱歌,他爱好什么我根本不知道,我们相互之间并不了解,我之所以被他一时地吸引,完全是因为他帅气的外表。当想清楚了这一切,我心中释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情顿时明朗许多。
过了一些时候,王红军又来了,但此刻,我心中已不起波澜。他这次来,不看病也不买药,是专程来与我告别的。嗯,是时候结束了!王红军说是铁路本系统内人员调整,因工作需要,他要被调往兖州火车站,调令已经下来,近日就走。哦,我笑着说:“那很好啊,恭贺你调到大站,将来定然前途无量!呵呵…”王红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表情略显沉重,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听到我嘻嘻哈哈的祝福,最终,他欲言又止,气氛有些尴尬。后来我们又没话找话的聊了一会,王红军起身告辞,出门前低着头说了句:“这一走,以后再见面就不容易了…” 我说:“是呀,二百多里地,再来看病就有点远了哈。到那边好好干,将来弄个站长当当呗,呵呵。”
这次我送到他门外,他挥了挥手,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脚,似乎想再回头,但也只是一顿,接着又大步向前走去,一直没再回头。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那一刻,我內心出奇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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