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

当他用手卡住她的脖子，膝盖紧紧地顶住她的双腿时，她身体本能的抵抗，心里反而觉得轻松了。心里是意想不到的平静，仿佛看见自己的灵魂飘在他的头顶，正冷冷地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他俩。

吵架吵到身心疲惫，也许打一架更适合，发泄一下这些年积累起来压着她几乎要窒息的情绪。她没有被家暴的悲哀，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一直没觉得自己是这个男人的女人。

去年就领了离婚证，因为孩子当然也因为钱，这些实际到根本无法忽略的理由，两个人还住在一起。继续扮演别人眼中的恩爱夫妻，父母眼中的孝顺儿女，当然，他们更在乎的是女儿眼中的自己。

她还记得，领了离婚证的那晚，她是如何勾引了他。真的想做吗？是吧，11岁认识他，21岁相爱，回想这前半生，一直是和这个男人纠缠着，哭也好笑也好，总归是有感情的吧！

真的想做吗？可是又不能全身心的投入，总觉得心里空旷的紧，一阵阵的狂风吹过，只剩下满心的沙土，像要把自己掩埋。

那晚之后，两人一直分房，她习惯了，他也习惯了，没离婚之前，同房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她觉得女人和男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爱的性，多数男人都难以抵抗，而多数女人都非常抗拒。

很长时间以后，她才意识到，那晚她只是想要一个仪式，给自己的婚姻画上一个不太圆满的句号。

为什么离婚呢？因为不合适吧。她反省了一下这七年，不，这十几年的感情，其实他也没有什么错。很多时候感情真的很难区分对错，只是日子太过平淡消磨了当初的激情，只是喜欢比较谁在爱情里投入的更多，只是她一往直前，回头看，他还站在原地。

吵架时，他最讨厌她翻旧账。她怒极反笑，“我们女人啊，在内心深处都会放一个盒子，每次吵架时就会打开盒子，把那些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翻出来都砸在你脸上，吵完架，再一件件地收回去，关上盒子，等着下次再用”。此时的他，脸上只有鄙夷。

看着对面这个身影越来越模糊的人，她的思绪渐渐地飘远了。

那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是什么呢？

冬天里他握住她冰冷的手插到自己的口袋里。

地下室那间简陋的小屋里，他用电饭锅给她炒菜时一脸的骄傲。

出差回来，买了一盒巧克力送她，自己觉得拿不出手，不好意思的笑。

再后来呢？

好像都是吵架了吧。

一言不合就摔门而出，躲在街角看他焦急地寻找她。

不禁失笑，她年轻时也配得上“作”这个字的。

也许就是这样的作，让他渐渐失了坚持的毅力。

过了两年，她再摔门出去，他已经能淡定自若的躺在床上打呼噜了。

而她，站在路口，数着来往的车辆，

“下一个红色的车来之前，他要是来追我，我就原谅他”

可是，等了好久，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车一辆又一辆从她眼前急驶而过，她孤伶伶的身影在路灯下被拉的很长，她转头看见回家的路，那里一片漆黑，亦如她的心。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妈妈说，男人都这样，不会关心人，你看你爸就知道了。

   

后来，她怀孕了，半夜挺着大肚子在客厅里小声啜泣，听见卧室里他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她蜷在沙发上，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着肚子，悄悄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妈妈看见她红肿的眼睛，又说道，把心放宽点，都是为了孩子，只要孩子好就行。哪家的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

有了孩子就好了？也许吧。孩子出生了，她轻轻地把那小家伙搂在怀里，把唇印上了她长着细细绒毛的小脑袋。

妈妈说的对，有了孩子就好了。她把一颗心全都扑在了那个小家伙身上，她眼里除了她的女儿再没有别人。

可是，还是会吵架呢？

因为婆婆要带走孩子

因为他呆在电脑前的时间比看女儿时间还长

因为妈妈总是对他各种埋怨

孩子再大点，又会因为教养问题各种矛盾

因为那些数也数不清的家长里短，生活琐事。

有些回忆越来越模糊，只记得吵架的细枝末节，却忘了为什么而吵？

 

彻底的死心是什么时候呢？她流产后的某一天凌晨吧。眼泪伴着吵架后的疲惫反而让她失眠了，她在卧室开着灯，听见他从客厅到卫生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在坐小月子，睡的次卧就在卫生间旁边，她拿不准他是想去卫生间还是来这边？如果他进来要原谅吗？她一边侧耳听着他的声音，一边按下忐忑不安的心等待着，一直等到天亮，卧室门也没有推开。

她哑然失笑，自己果然还是个傻子。做了很多无聊的事，反复的争吵，反复的试探，其实只是想知道他心里还有没有她。

 

她太贪心了，她想要在婚姻的很多年后，过马路时那个男人还会握住她的手，某一个纪念日收到他精心准备的并不值多少钱的小玩意。

可笑的是，曾经她对着他送的20元的巧克力感动到哭，到如今，他说要送她8000元的手机，她也只冷冷地说，不想要。

她不想提女儿生病时夜不能寐的辛苦，也不想提带着女儿看病上课的辗转奔波，因为她自认为那是一个母亲本应该做的小事。带孩子做家务包括工作，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对她交口称赞，只有他还是很多不满。

生完孩子后，她几乎切断了所有人际交往，女儿上幼儿园以后，才渐渐融入早已疏离很久的朋友圈。好不容易参加一次聚会，手机里的短信提示了好几次，每一条都是他的埋怨，埋怨她耽搁这么久不回家，埋怨女儿太难带。她放下手机，尴尬地对朋友笑笑，来电铃声又响了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他。

吵完架后忍不住躲在房里抽泣，他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对着一脸惊愕的她说，你够了吗？小点声，再把孩子吵醒了。

她擦了擦眼泪，平静的说，我知道了。

真的厌倦了，你可以不爱我，为什么还要我做你的附属品？在他的眼里，她只觉得自己是他女儿的妈妈，从没有过他亲爱的妻子的身份！

她想要活的更自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做一个女孩的母亲也做一个生活恣意的女人。她希望，很多年后，女儿对婚姻里女性的印象是独立的，生机盎然的，而不是谁的附属品。

   

离婚后，还是住在一起，她很快适应了前妻的角色，可是他没有。毕竟是20几年的交情，还可以做朋友，不是吗？某个节日，借着酒劲，两个人很交心地谈了一次，玻璃瓶上映出她微醺的脸，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地落在她耳边。

“你说30多的女人离了婚哪个男人还会要你？等你四五十人老珠黄了就更没人要了，那时候你就后悔吧，能找我这样的就挺好的，你看看我们周围的人，谁不是这么过的？”

原来如此！

当初轻易地答应了离婚，虽然是瞒着父母，可她还是有过一丝怀疑。原来他是打着这样的小算盘，她嘴边牵起轻蔑的笑，一个破釜沉舟痛定思痛的决定，在他眼里原来只是一次离家出走一样的任性。呵，他果然是不懂她的！

我们周围的人都是这样过的？

好像是真的吧！妈妈埋怨过，她犯了哮喘在床上爬不起来时爸爸却还因为没做饭耍脾气。公公当着亲友的面骂婆婆，婆婆却一直说公公顾家疼媳妇。

不止一个人，和她说过，每家的男人都这样，和谁过都是一辈子。

可我不想这样。

他终于松手了，眼神里还带着点愧疚，看的她突然想笑。

她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脖子和肩膀被紧紧箍了这么久，微微透着酸疼，可这与她曾经心里的那些伤痕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我们两个人纠缠了这半生，我不是没有情根深种过，你也不是没有呵护疼爱过，只是你先放手了，或者我太理想化了，总之，过去就过去了，你一直在我心里，是我女儿的爸爸，也是我曾经的朋友，无论何时，都不会放下，但也只是这样而已。”

她对他说完，转身离开了。

漫长岁月里，她觉得孤身一人走下去也总比和他互相折磨耗尽余生来得有意义，现在，她想只顾念自己的贪心，为自己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