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骑,观为上计

作者: 名贵的考拉熊 | 来源:发表于2018-02-27 09:02 被阅读3158次
    文/名贵的考拉熊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迷恋着希腊神话,那是荒诞的卑微者与狂妄的神祗同台竞技的时代。我喜欢这样的故事——孤身上路的少年拔除敌人的獠牙,在神的注视下与自身的宿命相逢。或是集结眼神明亮的英雄,给他们一艘船,穿越海峡、飓风、波塞冬的咆哮,找到金色的羊毛。

    那里既有真实,也有隐喻。一场盛大的出征足以使某人名载史册,但淹没在历史风尘里的敌人被吟游诗人描述成飞天的巨龙,才让英雄的名字如雷贯耳。这便是神话对于残缺历史的补偿。

    而《三十六骑》所做的,也正是这种甜美的补偿。

    即使潦草翻阅一番历史也不难发现,班超投笔从戎,率三十六骑远走西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五十五国尽皆拜服,开挂人生堪称起点小白文的主角模板,快意处当浮一大白!

    他是中国历史最彪悍的外交官,一切的开始不过是扔在地上的一根笔。

    《三十六骑》的开始则不然。那是更符合武侠迷审美的起笔:身怀绝技的少年,隐于市集的高手,不知是阴谋还是阴德的暗潮,一派山雨欲来。

    而随着故事展开,姿态各异的人物浮出水面,西域特种作战队顺利组建,从三十六骑离开伊吾城的那一刻起,这部小说又变成了“马背上的公路片”。

    我惊叹于作者的想象力。三十六骑一路向西,遇见异域诡奇的风俗与层出不穷的怪客,一个国家仿佛是一个世界,他们在大千世界里穿行,看见人性也看见自己。班超为寻梦,花寡妇为情痴,仙奴要回故土,齐欢为墨家光复,他们结伴而行,但心思各异,这是很现代的表述方式——上路出于个人目的,偶然成就英雄事迹。

    复古的一面是,三十六骑的奇遇充满了宗教暗示意味,例如七星塔章节,七个女人在塔顶的铁笼里歌唱,向人民宣示她的痛苦和欲望,并带来捕猎与死亡。如果要在神话里找到原型,我一定会选择海妖塞壬——用美妙的歌喉诱惑过往的航海者,使其触礁沉没,以落难的水手果腹。

    作者把他关于神话的记忆杂糅进班超的旅程里,形成一种浓郁、斑斓的美感。诚如作者所言,“班超的时代,就是一个神话与历史还未完全割裂的时代”。即使奇异万状,仍有厚重感。然而在语言上,《三十六骑》为效果考量常常蹦出符合网络时代的俏皮话,轻飘飘,笑嘻嘻。印象深刻的算第五十六回的回目“就是话多”,与其说是小说里登场人物的台词,不如说是作者对于“反派死于话多”这一黄金定律的吐槽,也像是不得不沿用此设定的自嘲。

    到了精绝古城的篇章,必须指出,我很喜欢柳盆子。他摘下梅九轻的面罩,看见她脸上赫然的疤痕,神情不改地称赞:“好美。”这就不再是侠义道而是骑士精神——尽管含有逢场作戏的成分,依然显得高贵。

    通过群像勾画古风,描述一种相对高贵的风气,正是作者的野心之一。于是我们可以看到齐欢孤身拦马,和班超对谈侠义的本质。这当然是作者借人物之口述说个人体验,也就是私货放送。我们早已习惯作家关于上帝的cosplay,他们是提出问题的人,也是解决问题的人,所以私货的质量至关重要,假如读者对于书中的论调不以为然,再高明的辩才也注定失宠。万幸《三十六骑》给出的解释我很中意,当齐欢说出,“侠义的本质是抑强扶弱,包括如何抑制强大的自己”时,我和班超一齐被触动。

    班超听完齐欢的叙述,获得了成长。事实上西行途中他一直在成长。探索世界,完成生命体验,与别人或自我内心交流本就是公路片的特质。最令我动容的一次成长是与鱼又玄大战后,他听闻话多的鱼又玄道出的隐秘,心想,“父亲还是爱护我的。”

    少年曾劫法场,见过圣上,远赴西方,凶猛的敌人与阵法刚刚还在狂叫,他却只想到这些。正应了仙奴与班昭深夜密谈时所言,“他很孤独的。”

    班超的年纪,自然是为了迎合读者心中对“少年英侠”的向往。尽管中年油腻男的诅咒不至于波及古代,但四十岁男子骑马西游成就功业,想想总不够燃。何况少年是人生中可塑性最强的时期,供小说家发挥的空间也大。于是作者玩得贼开心,明明风廉(曹世叔)也在队伍里,班昭却对耿恭笑得很甜。哦,风廉眼里也只有仙奴小姐姐。

    我有幸采访过念远怀人老师,谈及宿命感的描述,他推崇备至。我暗忖这种审美观会投射在《三十六骑》的创作里,那只覆雨翻云的大手会为众人备好风云千樯,尘归尘,土归土,他们看似自由地选择了宿命的道路,温和地走进历史的模子里。只是想想这个班超也要写下“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难免心酸。(胡乱猜的,并不是剧透)

    好在他们的旅程还在继续。

    在侠义精神常被人遗忘,丛林法则遍布的当下,《三十六骑》出现本身已令人激动。侠客辈出的时代是不幸的时代,我承认。但除却暴行,那些高尚的品格是值得纪念的,人们对“善恶有报”的期望千百年来都不曾改变。这些也是武侠小说得以成为经典的根源。

    《三十六骑》不只是武侠小说,它的定位连作者本人都觉得模糊。也许作者正在创作神话故事,完成一个巨大的隐喻。

    不知身在其中的班超在很多年后是否会想起,那个遇见算命瞎子的黄昏。

    就像很多年后我会想起,曾跟随三十六骑远征西域的好时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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