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终还是找到了我。
我要死了,她杀死了我的一个又一个的情人,最后该轮到我了。
我站在高楼大厦的楼顶,站在天台的边缘,拿着我情人们的照片,我爱她们,爱着她们身上一个位置,某个部位,我是那么地深爱着她们。看着手上的照片,属于她们的一个个我深爱的部位,我流下了眼泪,我好想再次抚摸一下她的黑发,亲吻她的眼睑,看一看她的嘴唇,最后听听她的声音。
但是,她们都死了,被她一个又一个残忍地杀害。
她们是我的情人,这个世界上我的挚爱,漫长岁月中与我同行的伴侣,但是她们都死了,而现在又该轮到我了。
第一张照片:头发
我的一个情人,她拥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纤细的发丝,一缕一缕,从来不会打结在一起,它们顺滑,像梅雨时节细长的雨线一般,随风在空中轻盈飘动着。
我会搂着她,让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会嗅一下她头顶上偶尔会翘起的呆毛,Tsubaki洗发水特有的味道,清香诱人,味道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会慢慢聚集,最后形成一朵黑色的蔷薇花。
黑蔷薇,那朵花会绽放在我的肩膀上,我的怀中,以及我此刻的记忆中。
不久之前的一天,她去理发,她的长发被发型师不小心剪掉了一大截,原本散落在背间的黑发,只能落在肩上。
她回到家,偷偷地哭了,她害怕我会为此动怒,害怕我会因此离她而去。我找到躲在衣柜里面的她,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告诉她,我们一起等它再慢慢变长。
但是她就这么死了,后脑勺被破开了一个大洞,肮脏的白色,脑花飞溅在她的头发上,一点点,一坨坨,一团团,其中带着一种粘稠的透明液体,将那一缕一缕黑发粘在了一起,令人作呕。
我看着照片吐了出来,照片上只有她的头发,但绝不是我的记忆中的头发,照片上的她,我的情人,脑袋上带着一个碗口大的破洞,就这么死去了。
第二张照片:眼睛
我的一个情人,她拥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两个瞳孔中间黝黑深邃,那黑色被包裹在一片青黛的蓝色之中,像是在一片灿烂星空的中央,两颗黑洞在缓缓地转动着。
她的眼睛会说话,我喜欢聆听这股声音。
她的眼睛更爱笑,我深深地爱上这种独特的微笑。
仲夏的一天,属于懒散的午后,我和她在松软的沙发里,她坐着,我躺着,我的头搭在她的腿上,我看着墙上的钟表,看着秒针一点一点地跳动,慢慢地睡去。
当屋外下起了雨,当雨水渐渐地大了起来,硕大的雨滴啪啪地渐渐打响了窗台,我醒了。
我睁开迷茫的双眼,迷迷糊糊之中,首先看到的是她,她的眼睛。那对瞳孔,熟悉温暖,眼睑慢慢地眯成一条缝,眼角悄悄地上挑,她在笑。
微笑的眼睛像是在对我说,“你醒啦。”
时间定格在下午三点半,电视机的声音很小,播放中的综艺节目的声响被窗外的雨水遮盖住,我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彻底地陷入了那片幽深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但是她就这么死了,照片上只有她的一只眼,右眼紧紧闭合着,我知道它再也无法睁开,左眼像是被挖了出来,只留下一个巨大无比的空洞。
没有了眉毛,没有了眼眶,没有了眼睑,也没有了那熟悉的瞳孔。
她死了,被夺去了那双撩人心扉的眼睛,夺去了我深爱的微笑。
第三张照片:嘴唇
我的一个情人,她拥有着一张宽厚的嘴唇,上面的颜色并不鲜艳,更多是显得有些泛白。在很多人看来,它可能并不是那么美,那口唇在我眼中更像一个吻,它吸引着我,让我情不自禁地靠近,亲在上面,细细品味着一种叫做甜的味道。
它的主人用它来说话,一张一合,声音从它那里首先传来,动人清脆。
而它更多的时候,是被主人抿着。
我喜欢她在抿嘴,像个小孩,做了一件错事,害怕被父母责骂而表现出的一种羞愧和忏悔。
而她更多的时候是在思考,抿着嘴唇,想着一个令她费解的问题,我喜欢看她的那个样子,会让我产生很多的怜爱和关怀。
我深深地爱着那口唇,一闭一合,说着爱我的样子。
但是它再也张不开了,它紧紧闭上了。干枯的双唇上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没有了红色,只有那令人厌恶的白。
我看着照片上的她,她的嘴唇,期待着它能再次开启,无比希望着它能对我再说一次我爱你。
第四张照片:黑猫
她是我最后一个情人,我不爱她的任何,我爱上的是她的性格。
我叫她黑猫,一个昵称,她好奇地问为什么我起了这个名字。
因为你是一条黑色的猫。
对于黑猫来说,她经常纠正我的错误。或许这是在无聊之极之中小小的快乐吧,她会说,你的量词用错了吧!
因为你是代表中二的黑猫的一条鱼。
黑猫总会用那种眼神凝视我,微微的笑眸,轻声的细语,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她仿佛举手投足之间看穿了我。她总是反驳我的所说,冷淡的神情不吭不卑的声音像是在说我很孤独。
于是她是一条鱼。
如果我的孤独是条鱼,想必连鲸鱼都会慑于其巨大与狰狞而逃之夭夭。
黑猫就像一颗白矮星。小小的身躯总是倦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安静的样子像是一颗几乎没有光亮的恒星,散发着淡淡的白色。但我知道在那椅子上的黑猫身上,就连原子都不复存在,电子们脱离掉原子的轨道自由漫步在无尽的空洞之中。
那空洞就像一只猫的眼睛。
“To be on your own, without a home,
Like a complete unknown, like a rolling stone”
她喜欢鲍勃迪伦,而我喜欢那段口琴。坐在电脑前一只脚跟跟随着口琴的重音踢踏着地板,悠长的长音似乎能拉长人的思绪。可惜我不会乐器,只能跟随着黑猫的口哨声一边断断续续哼着歌调。
往往总是在中午休息的时分,巨大的落地窗在我的右手旁,灰色的窗帘从头顶的天花板一直延伸到脚下的地板,为了遮住明媚的阳光。可惜光芒还是透过灰色朝着屋内射进缕缕的光线,照耀着液晶的显示屏上,照耀在我那浑浑噩噩的脸上,照耀在一只倦着身子懒洋洋的黑猫上。
那只猫却闭着眼睛打着瞌睡唱着歌。
但是黑猫她现在死了,照片上的黑猫死在副驾驶上,卷着身子,毫无声息。
像一只死猫。
最后一张照片:她
她杀了我所有的情人,头发,眼睛,嘴唇,黑猫。而现在她终于找到了我,她就在最后一张照片里面,我的老婆。
我站在高楼大厦的楼顶,站在天台的边缘,一步之外就是几十米的高空。
我撕碎了前面四张照片,我的情人们,碎片被我随手扔了出去,随风洒落,飘在空中,朝着远方飞去。
我的手中只有了她,我的老婆,她的黑白遗照。
除夕的当天,因为放假前忙碌的工作,连续通宵两天的我,仅仅睡了两个小时,就自作主张地开车带她回老家。
是我害死了她,已经没有意识的我,陷入沉睡的我,140迈的速度带着她冲向了一辆装满建筑钢材的大卡车上。
一根螺纹钢刺破了车窗,刺穿了她的左眼,在后脑勺处留下了一个大洞。
我没有当时的意识,记不得发生了什么。
当我躺在医院ICU的病床上,终于苏醒过来的时候,我不愿意接受她的死讯,我恳求警察将她的现场照片拿给我,于是我拿到了我的所有情人的照片。
头发是她,眼睛是她,嘴唇是她,黑猫也是她,我的老婆,我的挚爱,是我害死了她。
她喜欢《情人》,她喜欢玛格丽特杜拉斯,她总是问我,当我老了,你会怎么做,会像那个男人一样说爱我吗?
当时我并没有回答她,因为我没有答案。
而现在,我拿着她的遗照,心中有了答案,我想对她说,
当你已经老了,有一天,我会向你走去,我会紧紧地抱着你,抚摸你的头发,亲吻你的眼睑,看着你的双唇,轻声对你说,“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我爱你现在的银丝白发,我爱你浑浊的瞳孔,我爱你干涸的双唇,我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她死了,死去的时候同时杀死了我的所有情人,而现在又该轮到我了。
我握住她的照片,朝着一步之外的高空,轻然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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