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青麻头
第26章
一个后撤步,身体前倾,双脚蹬地的同时抡起棒子“呜”的一声狠狠砸下,“法坛”东面的草坪顿时荡起绿波——依惯例,先使出“疾风吹枣”,试探试探火力。
招式未老,余势未衰,我化竖劲为横劲,以右脚后跟为锚,双手持棍逆时针贴地扫了一圈——这是极凌厉的杀招“扫棍枣化泥”,力道刚猛,能将青枣打碎。
这两招,环环相扣,组合起来,自有精妙之处:一个试探火力,一个扩大战果;一个竖切分割,一个横扫歼灭;点面俱到,防不胜防,除非青麻头不在这片区域,但在,必会惊叫着跳窜逃命。
当然,这套动作难度较大,对选手的要求较高,倘若功力不够或运气不好的话比较容易受伤。
老实说,腰间的绳索和背部的双肩包还是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的,但我及时调整了心态,克服了诸如可视性差、风向乱变的不利因素,稳定发挥、大胆尝试,总算比较圆满地完成了这个连接动作,自认为打击效果应该是可以的。
“㘗,㘗~!”
两声尖锐的啸叫响起,一只通体泛青的蟋蟀自草丛弹射出来,张开翅膀、蹬直后腿,朝西南角的巢穴疾驰而去——迅猛快捷,好似离弦之箭。
“青麻头!”
“快!追上去,接着打!”
“勿让其有喘息之机!”
纪爷瞧得真切,兴奋不已,挥舞着手臂大喊。
真是啰嗦,此时不打更待何时?这么浅显的道理,还用你说?
我不答话,憋足力气,“呜”的一声,又是兜头一棒。
嘿嘿,“劈棍枣落雨”,够它喝一壶的了。
“㘗~!!!”
愤怒的惊叫穿云裂帛,刺激得我耳膜生疼、脑袋“嗡嗡”作响;那青麻头急扇翅膀,扭动腰肢,一个漂亮的空中转体躲过棒尖,并不落地隐藏,而是借助棍风掠过正张网以待的乔四,斜仄仄地朝悬崖瀑布处飞去。
事发突然,我们三人都呆住了:匪夷所思,简直匪夷所思!它竟能空中变向!有这种神一般的技能,它轻巧巧地就把我们苦心孤诣设计的全盘计划给打乱了!可笑的是,被我们寄予厚望的、作为关键制胜秘密武器蛰伏的乔四,手握着长柄网罩,等了个寂寞,连个照面都没打便被戏耍般地突破了防线。
“轰隆~”
“咔~嚓~!”
紫色的闪电像利斧劈开天幕,磅礴的滚雷势若千钧,大地在振颤,黑风岭上的树木瑟瑟发抖。
青麻头在疾风中飞翔,展开双翅,无所畏惧,周身泛着金属的光泽,像一只自由圣洁的精灵。
我们三人面色惨白,惶惑不已:怎么的,它竟如此刚烈,要跳崖自尽吗?
是的,它会飞,自然摔不死;可是,离开了巢穴,在这即将下雨湿冷的天气里,没有补给、得不到休息,它还能活吗?
“轰隆~!”
耀眼的强光闪过,又一个惊雷在黑风岭上空炸响。
纪爷首先反应过来,梦魇般地大喊:“振彪,出招!”
话音未落,乔四便急忙将身一拧,高擎着长柄网罩跨步追赶,到了悬崖边缘仍不肯放弃,双足发力,跳将起来,“唰”地一声朝青麻头凌空兜去!
“哎~呦~!”纪爷突然跌倒在地,高声惨叫,疾速在草坪上滑行。
手电筒被摔得瞬间熄了光,周围一片阴森昏暗。
“怎么……”
我心中惊惧,刚张口询问,便感觉腰腹被绳索勒紧,其上传来一股极强的、汹涌的力量,拖着我直直地朝悬崖边沿处滑落。
“啊~!!!”我吓得寒毛倒立,四肢颤抖,叫声中都带着哭腔。
他妈的,这要是掉下去了,焉有命在?
生死存亡之际,容不得半点犹豫,我于绝境中迸发超凡的勇气:身形下挫、重心后仰,撇了哨棒,牢牢抓住绳索往回拉,就像当年拔河一般。
“哎~呦~!疼~!!”纪爷更加凄厉地哀嚎,浑身战栗得好比风中枯叶,双手无目标地在草丛里乱抓。
我不为所动,狠下心来,只是憋着气用力往后拉:没有办法,两害相较取其轻,若行妇人之仁,稍有松懈,他便会滑落悬崖,并且,还会把我也拉下去,毕竟我一个人力量有限,不可能拽得住他们两个人。
此时已不难猜测,乔四,大约肯定是已经坠崖了。
“喂~!上面的,使劲拉,快把我拽上去!”声音粗犷焦躁,暴烈异常。
这是乔四在紧急求救了。
想想也理解,任谁再武艺高强,被悬吊在离地几十米如斧劈刀削的光滑石壁上,也会瞬间心胆俱裂、大声呼号的。
但是,很遗憾,没有办法,我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维持自保,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甚至连呼吸都特意调整得悠长缓慢的,只为了保持平衡,避免脚底打滑……所以,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根本不可能把他拉上来。
绳子中间的那个人,头发花白的主心骨,纪爷,依旧躺倒在草丛里呻吟,面色惨淡、痛苦扭曲——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大段时间内,他都使不出什么力气了,没准儿还要被精心照顾。
所以,乔大哥,体谅我的苦衷、原谅我的沉默吧,抱歉了,兄弟!你就攒足了劲儿,自个儿往上爬吧!
“喂~,上面的!聋啦?回个话啊!”乔四摇晃着绳索,仰头呐喊。
狂风呼啸,枝蔓飞舞,荧光棒闪着幽暗诡异的光圈——悬崖上的草坪处没有传来任何期待中的回应。
“妈的!赶紧的,快把老子拉上去!告诉你们,青麻头可在老子网兜里呢!”乔四恼了,把眼一瞪,满脸横肉饱涨起来,扯开嗓子叫骂。
什么,青麻头逮住了?哎呀呀,这,老天保佑,好事啊!
这正是,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那啥……啥秦关……终属那啥……嗐!
没文化,真可怕,眼前有景道不得,胸中有感发不出,哎~,郁闷!
因了这点情绪的波动,我之前听闻青麻头被捉住的兴奋感喜悦感,暗淡了不少,最终决定闭口不言,以实际行动来支援乔大哥——双手握得更紧,咬牙切齿般地又多挤出了几分回拖的力量。
至于纪爷,本来该更大声哀嚎的,但因为听闻了青麻头被捉住的喜讯,那自然就不腰疼了,顺带也就不哀嚎呻吟了。
虽然依旧躺倒,面色却红润了不少,似乎恢复了些力气,竟能回应乔大哥的问话了。
“振彪……好,好哇……挺,挺住……扎好口,爬……爬上来。”
说完后,蹙起眉头,咧了咧嘴,仿佛很痛苦,却终于忍住,没有哭喊出来。
我看在眼里,一阵钦佩,一阵羞愧,又一阵难过——没有办法,要成功,就得熬。唉~,希望乔大哥能快点儿爬上来吧。
悬吊在石壁上的乔四其实距崖顶并不远,大约四五米的样子,依他的武功修为,爬上去不过半碗面的时间,所以,依当前形势,此计划是最优解。
当然,那是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假如出了意外,那可就难以预料了——有可能他始终无法爬上来;也有可能我们仨都像穿糖葫芦似的被悬吊起来;最极端的情况,是掉落下来摔成肉泥,彻底玩完;即便上天垂怜,摔得巧妙,掉落在水塘里,也得淹死(倘若他俩不会游泳的话)。
总之,除非那个理想的完美结果出现,整个过程,我们是丝毫不敢大意的。
乔四得了明确的号令,不再愤懑委屈,开始闷声做准备:他两腿缠绕住绳索,胸腹挺直,把身体固定;抽出双手仔细检查了长柄网罩,把调节绳拽得更紧,在长柄上狠狠打了个死结,然后再将其插进右侧的腰带里;白色的网罩卷成团,不时在他眉眼处飘荡,那青麻头就安静地待在里面;天很黑,风很大,他的手电筒在坠崖的时候从裤兜里滑落了,不过没有关系,他不需要照亮,只管顺着绳索往上爬就行;砍刀还在,牢牢拴在腰带上,锁扣和刀鞘的保护效果很可靠,他右手依次抚摸了一遍,稍稍用力拽了拽,确认没有问题。
做完这些后,他深吸口气,双手握紧绳索,胳膊肌肉隆起,开始逐渐发力;他两腿松开,习惯性地弹踢了几下,随后屈膝前倾,脚掌蹬住石壁,身体像弓一样绷起来,眼神犀利、蓄势待发。
“嗬啊~,上面的,可要抓结实了!”
虎吼一声,余音未消,乔四便猛然发力了:双手后拽,双足前蹬,身体像被快速释放的弹簧一样,“嗖”地就上窜了近三米高。
厉害!果然是高手,竟能在如此光滑陡峭的崖壁上施展出难度极高的“蛙跳式”爬坡法,当真是训练有素,艺高人胆大。
只是苦坏了悬崖上拉绳子的我和纪爷:汹涌的力道传过来,纪爷的腰勒得更紧,尖锐的疼痛令他实在无法忍受,不由地“哎呦,哎呦~”的呻吟起来;我也好不到那儿去,本就勉强维持,结果先被乔四那突如其来“嗷”的一嗓子惊得心神慌乱,接着又被拽了个措手不及,虽使出洪荒之力最终稳住了阵线,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手背上的伤口崩裂了,火辣辣的疼,鲜血洇红了纱布;胳膊抖得厉害,全身酸痛,额头上大汗淋漓。
乔四嘴角微翘,面带笑容,显然对刚才那一跃的效果很满意,照这个进度,只需再来这么一下,双手就可以攀住崖顶的岩石了,嘿嘿,胜利在望!
他调整好姿态,眼观鼻、鼻观心,静默着提气、运气,积蓄力量;丹田炽热出涌泉,游走百骸归神元,这是“大周天”的运气法门,可以快速消解疲劳,提振精神。
“嗨儿~呀!上!!”
又是虎吼一声,他手脚齐动,身形如电,猛然窜跃。
“哎呦~嗷!疼~啊,痛~哇!……真真痛煞老夫也!!”纪爷一阵痉挛,放声哀嚎,悠远响亮,古色古香,韵味十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唱京戏,吊嗓子呢。
无论啥时候,文化人的体面不能丢,要的就是这与众不同的范儿——同样是嚎啕,读书人的腔调岂能跟你们这些泥腿子们的嚎法一样?怎么着也得抑扬顿挫,加点儿转换的花腔吧。阶层,懂吗?
其时我自顾不暇,根本没心情去评判他,因为乔四刚才那凶猛的拉扯已让我失去平衡了:“扑通”一声,双膝一软,跪倒在草坪上,接着“啪叽”一声,又扑倒在地上摔了个满嘴泥,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又被那股极强的力量拖拽着朝悬崖边疾速滑去。
“啊~!噗,噗!”我骇得面如土色,连连哀嚎,双手本能地乱摸乱抓。
“啊~呀,危矣~,危矣!吾命休矣!!”纪爷手忙脚乱,浑身抽搐,兀自京腔京韵地嚎啕。还别说,用词考究,韵律起伏,文化人体面高贵的范儿算是基本保住没丢。
可是崖壁上,正施展“蛙跳式”爬坡大法的乔四,这下就丢了老大个面儿了。
本来依计划,只需这么一窜,便可以上升两三米,牢牢攀住崖顶岩石的;现在倒好,未见上升,反倒下降了,原来距顶两三米,现在滑落到距顶至少四五米了,不但这次白窜蹬了,连上次窜蹬的效果也给抵消了。
他妈的,咋了?上头的两人这是咋了?!
“喂~,整啥呢?可别他妈松手啊!”乔四又惊惶又疑惑,扯着嗓子高喊。
大哥,俺们松不松手的,都没用啊,这身子贴着草地向前滑,俺们控制不住啊!
所以,我和纪爷都不答话,各自嚎啕着,无奈挣扎着,身不由己地滑向悬崖边缘。
随着我们的滑行,我身后的长绳渐渐变直了,斜指向右后边雷音洞口的方向,那是因为长绳的另一端正系在洞口“黑山珍珠红”的粗壮主干上。
如果长绳绷紧,利用树干的力量,我们自然可以止住滑行;但也有可能我们都已经滑落悬崖了长绳才绷紧,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三人的重量再加上坠落的冲劲,极有可能将长绳挣断,或者将“黑山珍珠红”连根拔起——如此,“呜呼哀哉”,来世再见了!
是故,当务之急,在于阻滞滑行速度:我双臂伸直、五指撑开,如虎爪般竭力抓住地面上突起的岩石和柔韧的草茎。
效果不甚理想,感觉似乎变慢了些,但仍旧看到挥舞的荧光棒越来越逼近眼前——那说明我们还在向悬崖边缘滑行。
手上的伤已顾不得了,鲜血、泥土和草屑将纱布沾染得污秽不堪,胡乱打成个卷,套在手腕处。
“我……你妈拉个……操!废物!”乔四怒了,血灌瞳仁,头发上指,疯狂叫骂。
他身体剧烈扭动,双手抓牢绳索,双脚如鸡啄米般地朝石壁乱蹬——没啥用,没有受力点,照样下坠,毫无阻碍。
“轰隆~!”
“咔~嚓~!”
刹那间,天地皆白,闪电如利刃划开夜的肌肤,在远处山岭上燃起点点桔红色的雷火,迅烈的旋风伴着轰鸣的雷声汹涌而至。
“哗啦~!”
草丛和灌木枝剧烈摇摆,如疯如魔,有些荧光棒不堪忍受,脱离了胶带的束缚,被吹卷到半空中,颠倒飞舞,旋转翩跹,其光色昏黄幽绿,真如鬼火一般。
情况不妙,凶兆已现,这次怕是注定要坠落悬崖了——唉,天命不可违,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省下点力气准备往上爬吧。
对于阻挡住下滑的趋势,我已经绝望了,闭上眼睛,撒开双手,绷紧胸腹的肌肉准备着接受失重的冲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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