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一个中医朋友打来电话,约我出去撸串喝酒。
刚落座,朋友胡达华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
“听说你最近写鬼故事?”
“对啊,一直在写。”
“我上周刚经历个事儿,挺有意思,讲给你当素材用。”
一瓶啤酒下肚,胡达华娓娓道来。
一周前,胡达华在老乡的发小张军生打来电话,说自己母亲突然病倒,请胡达华有时间来看看。
胡达华当天返乡,马不停蹄去往张军生家中。
张军生平常摆摊卖炸货补贴家用,三十岁未娶,与母亲守着一间平房相依为命,母亲病倒后,张军生也无心出摊。
“大娘什么症状?”胡达华问。
“好端端的,突然发高烧,恶心呕吐,吃不下东西。”
“去医院看过没有?”
“叫诊所的医生看过,说查不出什么毛病,让我去大医院看看,我想起来你学中医,说不定中医有办法。”
此时张军生母亲躺在床上,已经不省人事,脸颊通红。
胡达华上前搭脉,不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了老胡,我妈病得很严重吗?”
“不,太奇怪了,脉象平稳,不像有一点病的样子。”
胡达华和张军生面面相觑,两人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招阴了?”
在二人的老家,村里人一旦不舒服,除了看医生,还会找灵媒看阴气,如果被死人的阴气所染,严重的就会出现像张母这样高烧不退、昏迷的症状。
而普通人检查自己是否招阴的办法也很简单,只需要打一次虚耗:在其床下点一根蜡烛,午夜子时观察床底的烛影,如果没招阴气,则烛影正常,如果招了阴气,那么除了烛影,还会看到其他“东西”的影子。
这种方法就叫做打虚耗。
入夜后,二人在张母床下点燃一根白蜡,一直等到夜里十二点,他们趴下来去看床底的烛影。
在木床所靠的墙上,除了半根烛影,还有一个类似小狗的黑影,在白墙上悠闲地来回踱步。
二人见此情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躲到院子当中。
“不行,明天必须得找灵媒来看看。”
想起屋内诡异的狗影,胡达华和张军生谁都不敢再踏进屋内,在偏房将就着睡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张军生便要出门去请灵媒。
谁知大门打开,一个衣着邋遢的拾荒老汉跌了个跟头,摔进院中。
“老三,你没事儿闲的睡我家门口干什么!”
张军生嘟囔道。
拾荒的老三揉揉眼,语气比张军生还硬:
“张军生!我可是来救你家命的,你妈那病还想不想好了?”
“嘶——”
张军生惊讶不已,母亲生病的事只有自己和诊所的医生知道,老三常年在外拾荒,人见人厌,连个朋友都没有,他怎么知道自己母亲生病了?
“昨天晚上,我在外头转得太累了,随便找了个地方趴下睡觉,梦里迷迷糊糊听到有俩人对话,说村东张军生家老娘生病,是地下棘鬼闹的。
早上我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趴在俩坟头上睡着了!
然后我立马跑你家来报信,眼看大门没开,就寻思在门口多睡会儿。”
“啊呀!你个老三,这么要紧的事儿你怎么不敲门呢!”
张军生还想埋怨两句,被胡达华劝住:
“老三,那俩鬼还说什么了,棘鬼是什么东西?”
“我听它们说,棘鬼长得像没毛的沙皮狗,喜欢在地下窝着,所在之处旱而不干,涝而不湿,被棘鬼缠上的老人小孩会生疫病。
它们还说棘鬼的肉很好吃,鲜美无比——”
胡达华和张军生一听那棘鬼长得像沙皮狗,断定跟在张母身上的就是棘鬼,
三人匆忙进了屋,在不到一百平的房子里找了三四圈,始终没找到那块“旱而不干,涝而不湿的地面。”
唯一潮湿的地方,是他家水盆架下方。
“洗脸的地方,经常溅出水来,湿哒哒的。”
张军生从没在意过那片地面。
胡达华上前把水盆架搬走。将那块空地晾了一上午,地上的水渍丝毫没有蒸发的迹象。
“旱而不干!就是这儿!”
三人找来铁锹锄头,抡家伙开挖,挖到一米多深时,胡达华的铁锹铲到一只腹大口小的陶缶,几人小心翼翼地将陶缶挖出。
陶缶沉甸甸的,晃一晃还能听见里面有东西翻滚。
胡达华将其倒在地上,竟是一只表面无毛,蜷曲着身体的小狗,粉红色的皮肉生满褶皱。
张军生离近了细看,那小家伙的胸脯一起一伏,竟然还在呼吸!
正当两人感慨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时,老三在一旁看得直流口水:
“我听那鬼说,这玩意儿的肉好吃,鲜美无比!”
张军生乐了,心想老三常年拾荒,哪吃得到什么肉,今天看在他救了自己母亲的份上,决定亲自下厨把这棘鬼炖了。
说来也神奇,张军生把棘鬼一杀,张母便悠悠转醒,脸色也恢复正常。
“好啊,皆大欢喜了。”
我在一旁听得入迷,想不到天下真有这样的奇遇。
“那棘鬼的肉味道怎么样?”
我追问道。
胡达华举起一串五花肉:
“这五花烤得怎么样?够好吃了吧?那棘鬼的肉比这还好吃一百倍不止!”
那晚我们喝了很多,东扯西聊,直到昨天我又收到胡达华的微信语音。
“兄弟,家里方便不,去你那儿住两天。”
“可以啊,来吧。”
我不放心,又追问一句:
“你家怎么了?”
“闹鬼。”
距离上条消息不过五分钟,胡达华便已经到达我家楼下。
“兄弟,你会抓鬼不?帮哥看看。”
我被问得有点懵。
“不会,我就一写小说的。但是你可以给我讲讲发生什么事了,说不定我能帮你分析分析。”
胡达华说三天前夜里,自己在家中睡觉,隐约听到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切菜声。
“我当时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半!不过我以为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夜班回来做饭吃,就没在意。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又听见锅盖用力盖在铁锅上的声音,乒乒乓乓的,我被吵得实在睡不好,就朝外边喊了一句,让邻居做饭小点声,后来果然安静了。
第二天我起来做早饭,发现锅里竟然放着切碎的葱姜蒜末,锅盖也掉在地上。
那天我其实就很慌了,但还是安慰自己精神压力大、梦游什么的。
晚上下班回家,刚好碰到邻居,问他昨晚是否下夜班后回家做饭了,结果邻居说自己从来没上过夜班,更没有凌晨三点做过饭!”
胡达华说到这儿,眼眶发红,眼睛里充满血丝,一脸惊恐地望着我:
“这还没完,当天晚上我都没敢进厨房,寻思是我租的房子不干净,搬完家就好了,结果我当晚睡觉时,觉得床上黏糊糊,热热的,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醒了一看,自己胳膊上有一道狭长的刀口,汩汩地往外冒血!
隐约中我看到卧室门开了一条缝,似乎有个黑影站在门外,吓得我赶紧打开灯,灯亮了,那黑影却不见了,只能看到地上有一把沾血的菜刀。
我连夜跑出家门,去医院处理了伤口,在长椅上坐到天亮。
兄弟,哥真怕了,你说我这是得罪了哪路孤魂野鬼啊?”
“你没给自己打个虚耗看看吗?”
“兄弟你不知道,虚耗只能别人打,被打虚耗的人需要躺在床上睡觉,兄弟你要是愿意帮哥哥的话——”
“华哥,别的忙小弟帮不上,但这种小事能帮肯定帮!”
晚上,我让胡达华躺在我床上睡觉,并在床下点燃一根蜡烛。
安静又黑暗的出租屋内只能听到钟表走动的咔嚓声和胡达华微微的呼声。
子时一到,我长出一口气,壮着胆子趴到床底,朝墙上的烛影望去。
橘黄色摇曳的火苗,在墙上映出一道瘦长的烛影,在烛影旁边,还有一个圆乎乎的黑影。
起初我还看不清那黑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随着影子缓缓转动,我竟从中看出了人脸的轮廓!
是人!那黑影的来源是一颗人头!
我顿时浑身发毛,与此同时,厨房内突然传来菜刀落地的咣当声,在寂静的出租屋中宛若一道惊雷,吓得我瞬间弹起往床上看去。
只见胡达华双手死死掐住自己脖颈,两条腿胡乱蹬踹。
“华哥!华哥!”
我大声喊叫着,用力将胡达华的双手掰开,他也终于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兄弟,我梦到有人掐我脖子!想把我掐死!”
“别说了!快跑!”
话音未落,厨房门竟自己动了起来,那把掉在地上的菜刀划擦着地面,兀自朝我俩冲来。
俩人被吓得险些魂飞魄散,玩儿了命似的跑出家门。
“回你老家,回你老家看看!说不定和张军生家有关系!”
二人一刻不敢耽搁,连夜驱车赶回胡达华老家。
到达村里时,天刚蒙蒙亮,在胡达华指引下,我们直奔张军生家。
路上我瞥见几尊高大的石羊石马,不禁好奇:
“这石羊石马通常是摆在陵墓前镇墓的石像生,你们村难道盖在一座大墓上?”
胡达华听闻摇摇头,表示自己小时候从没听人说起过,这几尊石像听说建国前就在这儿了。
“按理说这条路后边还应该有文臣武将的石像,对不对?”
胡达华一愣,说道:
“是啊,有一尊石像就杵在张军生家大门前!”
“那错不了,这底下就是一座明朝官员大墓,而且主墓室就离张军生家不远,甚至是在他家地下!”
很快,我们到达张军生家门口,他和他母亲正要外出摆摊,两个人神色都不是很好。
看到胡达华大清早出现在自己家门口,张军生很是诧异。
胡达华上前把这几天的遭遇讲述一番,张军生顿时被吓得面色铁青:
“前天,拾荒的老三死了,死在小玲家的水缸里,活生生淹死了——”
“那你和你母亲最近有什么不舒服?”
我问道。
“我俩脖子都有点发梗,喘不过气来,但症状不是很严重,我还以为是这两天降温,着凉了。”
“我看看。”
张军生脖子上环绕着一圈浅浅的手指印,我顺着指印的方向绕到张军生背后,双手环绕上他的脖子,手指刚好与指引嵌合。
看来与我想的没错,张军生的憋闷,源自于有东西从背后掐住了他的脖子……
张军生和张母被吓得面色惨白,嘴唇打颤,忙问我们怎么办。
“那个陶缶还在吗?”
“在的在的!”
“嗯,口直圆唇,足沿偏大,很明显的明代陶缶。”
跟我想的没错,这只陶缶和里面的棘鬼,应该都是墓主人的陪葬品,前几天棘鬼被杀,陶缶被抢,引起墓主人不满,所以要报复在场众人,时间一久,胡达华、张军生和张母都会像老三一样惨死。
“那怎么办?”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
“本来可以试试跟墓主人赔礼道歉,但这种官员大墓,咱们私自动土是要判刑的。”
胡达华一脸失落,面如死灰。
“那如果墓穴本来就塌了呢?我们进去再出来,不犯法吧?”
早些年村里发洪水,洪涝过后,张军生家后面塌陷出一个巨大的土坑,在坑下面是青砖砌起的墓室。
村民们把墓室内的陪葬品哄抢一空,连棺材板都拆了扛回家烧火。
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一间青砖墓室。
“那个土坑到现在都还没填!”
“那太好了!你去弄来一只死狗,把毛拔了,塞进陶缶里,等天亮了带着陶缶去给人家赔个礼。”
正午十二点,日头最足的时候,我们三人带着陶缶,从土坑下到墓室中。
阳光勉强照亮一半的墓室,地上有些拌着青砖的烂泥,墓内的陈设、棺椁等早就被搬空,只剩几幅严重氧化剥落的壁画。
我们来到的是破损的后殿,前殿和两侧的耳室虽然结构完好,但也早已被洗劫一空。
张军生拎着陶缶,有些迷茫地问:
“咋办,该朝那儿拜啊?”
倘若只是冥器被搬走还好说,现在连尸骨都腐化成了土,我也不知道朝哪儿拜才好,万一在我指挥下拜错了方向,岂不是要害死三条人命?
“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墓室里暗下来了?”
胡达华惊慌地左顾右盼。
墓室里的阳光似乎突然黯淡,整个墓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暗下来。
“快上去,先离开这儿!”
我招呼着其余两人往外爬,但下一秒,整个墓室里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以及男男女女攀谈的喧哗声。
我忙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白色的光芒照亮墓室一角,光线穿过空荡荡的墓室,在墓墙上投射出一排排摇晃着朝我们走来的人影。
随着人影越来越大,嘈杂的声响也愈加轰响。
“快跪下道歉!快跪!”
“朝哪儿跪啊!”
张军生哭喊道。
我高举手电,在墓室中环绕一圈,在四面熙攘的人影墓墙中,唯独一面墓墙上只有一个人影,威严地坐在当中。
我拽住张军生脖领,将其拎到那面墙前。
“跪下!”
张军生把陶缶往身前一放,邦邦邦地磕响头。
“先前是我杀了那只棘鬼,惊扰了您老人家,但那也是棘鬼缠住我母亲在先,今天小辈拿贡品来给您赔礼道歉,望您手下留情饶了我们无辜的老百姓吧!”
话音落毕,墓室寂然。
明媚的阳光终于又照进墓室。
那天我们三个忐忑着爬出墓室,心照不宣地将这件事咽进肚子里。
好在,后来再没听过他们的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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