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树

作者: 郁蓝 | 来源:发表于2020-04-17 09:41 被阅读0次

      最近不知怎的,会时不时想起树来,不是某一棵两棵,而是我曾见过的那些树,模模糊糊回忆起点印象。

      老家的菜园子春天里总是青葱可爱的:鲜嫩的黄瓜披着刺顶着花,微青的西红柿羞怯着,翠绿的韭菜叶子挺拔纤细。最惹人目光的是树,绽满花的桃树、梨树,粉粉白白,像是是朦朦胧胧的云烟。春天过了,花就洒落一地,无人捡拾去怜惜,一场雨过,那些落花都掩埋进泥里。园里有两棵桃树,一棵瘦弱非常,花开的也不繁。花落不久,刚结出的青果子也就落光了。另一棵,倒是花繁果盛,可每年亲戚家的孩子都会摘果子扔着玩闹,侥幸逃过一劫的,都被贪嘴的小鸟啄了去,家里的桃子依旧是水果摊上买来的。那墙边的梨树,姿态是舒展的,花洁白的像片片白玉,没什么香味。梨子结的不多不大,但是甜且多汁,一口咬下去皮是粗糙的,咔嚓脆响。还有柿树,开什么花我不记得,那橙红的柿子把枝压的低垂,是很好看的。花椒树有一种温暖的味道,上面有青色的蜘蛛织网,我便在一边认真的看它巧妙的技艺。我经常躲在园子里,给这棵树剪剪病叶,看看那棵树的花,怀着一个轻盈的幻想:以后要住在森林里,脚踏在厚厚的落叶上听清脆的响。(可惜后来园子被毁,树都伐净,当别人给我讲起她们家的小园时,就感到羡慕。)

        我想起姥姥家的枣树,每年春天都会开出小米似的花,秋天就缀满了果实,毫不吝啬的把枣给予人类。听姥姥说那棵树是妈妈的,当年种下三棵枣树,一棵大舅的,一棵二舅的,一棵母亲的,最后只有母亲的枣树存活下来。我是吃枣长大的,刚摘的枣是脆甜的,直到现在也没吃到过那般的枣,不知是何品种。最好玩的是打枣,长竹竿乱打一通,大的小的,能吃的不能吃的,噼里啪啦全部打下,然后就开始弯腰捡拾那大的红的。这种事,一个人做不来,往往是我和弟弟一起,我打他捡不亦乐乎,弟弟真可爱。偶尔,啪嗒一个大枣砸到脑袋上,我听到枣树在偷笑。最后,满地的枣,圆溜溜的散落,屋顶上也有,菜地里也有,我和弟弟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玩,那样的午后很惬意。冬天,枣树没了青绿的头发,衰弱苍老,平和的躺在厚厚的雪被子里休憩,我总会在心里默念:明年见,一年又一年。枣树终究枯了,怕突然倒下伤人便被砍掉。我看着黄白色的树桩、残存的树枝清楚的明白,我失去了一个真挚的朋友。

        槐树在我的家乡是很常见的,大体上都是粗糙的树干上顶着一团圆圆的翠绿的树叶。我家就曾种过两棵,春天里开花时沁人的香。我很喜爱槐花,不但香,而且能食,做成蒸菜或者晒干了秋冬泡水喝,那气味让人回忆起了明媚的已逝去的春天。当大人摘槐花时,我总喜欢在旁边看着,那是很有趣味的活动。爷爷总会拿一个长长的铁钩子把槐花落下一枝来,咔嚓一声脆响,槐花的香味就从天上落入尘世。然后就开始摘槐花,槐花是一串的,和藤萝一样都是很多小花集合成一个花序。我和奶奶 妈妈就把那一朵朵珠玉般的小花捋下,放在筐子里堆成一团雪。那时,我是很快乐的,现在想起,槐树必定是很疼的。有一天,我从学校人行道走过,抬起头看见一棵树的树冠,觉得熟悉,低头看至树干才发觉是槐树。什么时候对槐树陌生到这种地步了呢?是从六年前那两棵老槐风雨夜倒下吧。槐树的倒下我其实并不意外,因为他俩树身上有很多虫蛀出的小洞,内在已经朽掉了。让我意外的是他俩竟然每年都还长出新叶,开出洁白的花。倒下的槐树被锯成很多木块,我很想留下一块,但终究那些木块都进入了火红的炉膛,化成一缕青烟。原来栽槐树的地方空空的,我时常觉得想念树。在这份想念中,我长大了,离开了我熟悉的亲切的家乡。

        离开家后,我会想起杨树来,就是道路旁普普通通的杨树。杨树和任何诗意都搭不上边,但他偏偏挑起了我的乡愁。我是个地道的河南人,因为是平原,所以杨树很多,被栽在道路两旁,被栽在田间地头,被栽在生活中普通的角落。杨树,是平原的将军,尽管最初栽他是因为易成活生长快,但他依旧成了我对家乡的思念的载体。杨树很“贱”的树,不比什么黄花梨金丝楠,十几年便长成两个大人合抱那么粗。自古多情的诗人也没有做过吟咏他的诗歌,象征离别想念的往往是湖边飘摇的细柳,纤弱的拨弄湖水的微波。我不觉得杨树“贱”,甚至觉得,这世上所有的草木都没有贵贱,仅凭人心的喜恶分类,实在太轻率。

        杨树的叶子是手掌状,表面有蜡质。夏天里风吹来,杨树总会呼啦啦的响,跳跃起银色的闪光。杨树上是蝉和鸟的家园,清晨醒来,入耳便是鸟儿婉转的啼啾,我常说那真是最美妙的声响。中午,那些蝉们又开始哇啦哇啦的乱唱。杨树下是虫们的居所,夜晚便会弹唱起悦耳的合奏,蛐蛐,蝈蝈……尽情的欢愉。第二天,杨树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但那遗留的蝉蜕暴露了昨日的盛会。我喜欢找蝉蜕,我们那叫“罗锅皮”。幼年时的蝉弯着脊背,真像一个“罗锅”,(弯腰驼背的人在家乡方言中被称为罗锅)形象生动。由此可见,农民的智慧和幽默。我们那杨树多,罗锅皮就多在杨树上。杨树高大笔直,蝉们为了防止被天敌吃掉,又很聪明的爬的很高。于是,找罗锅皮(罗锅皮即蝉蜕,是种药材,可以卖给中药店换钱)的小孩子便拿起长长的竹竿把它捅下来,实在够不着的只能作罢。记忆里,日头是那样热烈,杨树是那样的高,蝉叫的那样响,我愈发想去看一看故乡的杨树,摸摸那树皮。杨树是我的愁。

          现在,我来到北京上学。北京的树是很多的:白皮松 槐树  海棠……一枝一叶伸展开来扎根在道路旁。他们就跟北京的人群一样,来自五湖四海。孤蓬似的游子,会不会想念起故乡写下一首首动人的诗,写在自己的叶子上寄向远方?我想念的那些树,不知道在哪里,活着死了,与我再无关系。

    2018.8.14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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