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记录人间百态。
——彭斋
【一】
木易杨没想到凑个热闹，还能捡到对象。
每年元宵，当地华人会举办传统的相亲活动：“抛柑”。
据友人介绍，“抛柑”源于马来福建籍华人的风俗。福建歌谣“抛好柑，嫁好尪”，意思是抛柑可以寻到好的丈夫。
最初是由女生在抛柑写上自己的联系方式，抛到河里，然后由男生来捞，由此进行配对。
听起来有点像国内线下版的漂流瓶。
主打一个随机性，多少确实带着点命中注定的感觉。
后来大致演变成了三种玩法：有女生抛男生捞；有男女都抛，同时捞的；也有的地方直接简化，用框注明“女找男”、“男找女”、“女找女”、“男找女”，参与者直接往对应框里丢，再去捞。
当然木易杨不是来相亲的，受友人所托，临时充当现场工作人员。
友人给他找了套工作服，领着他往活动现场走，边走边交代些注意事项。
他要做的事很简单。
抛柑活动开始后，维持现场秩序；活动结束后，打扫现场卫生。
这里的抛柑活动，采用的是混合抛、混合捞的模式。
站在河两岸的人们，纷纷把写好自己联系方式的抛柑扔到河里，再用准备好的竿开始捞。
热闹总是短暂的，人们尽情而来，满载而归。
喧嚣落幕，只剩下工作人员在善后。
木易杨跳进浅水河里打捞剩余抛柑，边捞边想，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真能配对成功？
如果成了，倒也真是蛮奇妙的姻缘了。
【二】
“请问，活动已经结束了吗？”
岸上有道怯怯的声音响起。
木易杨回头一看，是个穿吊带裙的小姐姐，旁边还有几个男男女女。
木易杨第一眼，就被小姐姐旁边的人吸引住了。
那个男生，随意穿身碎花衫加短裤，踩一双人字拖，往那儿一站，本该随性自在，可他却穿出了一种禁欲感。
木易杨下意识开始脑补，这人要是换身西装配上金色边框眼镜，妥妥斯文败类本尊。
好在问话的小姐姐，及时打断了他的幻想。
毕竟接下来那部分幻想，属于付费环节，少儿不宜。
“请问，活动已经结束了吗？”小姐姐换成英文又问了一遍，大概因为木易杨的迟疑，让对方误会他听不懂中文。
木易杨回过神，用中文告诉他们，活动已经结束了。看到小姐姐很失望地对同伴说：“怎么办，还想赶在回国前体验下这个民俗来着，好可惜哦！”
出于同胞之谊，木易杨不忍心让他们失望而归，想了想叫住他们，说如果他们想体验，他可以给他们拿几个新抛柑过来，河里这些他就先不捞了，等他们玩。
“哇，你人真的好好！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
小姐姐的夸奖让他不好意思起来。
这个活动本就是免费参与，他并不担心有什么问题，给友人打电话，果然还剩有抛柑，不一会儿就送了过来。
“祝你们好运！”友人将抛柑和笔分给那群人，手上还剩一个，径直过来交给了木易杨：“来了这么久，你都还没玩过呢，试试吧！等你回国了，以后想体验估计不一定有时间哦！”
木易杨手上拿着被塞过来的抛柑，因为某些个人原因，并不想参加。
不一会儿，那个穿碎花小衫的高个男人走了过来，面上带着笑意，声音低沉：“今天谢谢你了，不然小妹回去估计得不开心很久。”
木易杨连忙摆手说不用，他也没做什么。
高个男人看到木易杨手上拿着抛柑，将笔递了过来：“一起试试？”
木易杨无法拒绝对方诚恳邀约，确切来说，无法拒绝眼前这个人提出的任何请求。还好友人不在，不然肯定跌破眼镜。
他拿笔时，指尖触碰到对方掌心，顿感脸颊发烫。故作镇定开始在抛柑上写个人信息时，高个男人一直站在他旁边。
于是这群年轻人，在异国他乡，一起体验了回抛柑。
抛柑入河，众人纷纷拿起网兜去捞。
很快，大家都捞上来一个，开始分享成果。
木易杨也捞了一个。
没有联系方式，只写了四个字：“国泰民安”。
这人倒是有趣，来参加相亲活动，不留联系方式，写个祝福。格局挺大，感觉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被迫和朋友来玩，被迫抛了柑。
那个小姐姐见木易杨盯着抛柑发呆，凑过来好奇询问，见到上面的内容，扑哧一笑，“如果这抛柑不是之前人留下的，那我估计只有一个人会写这种内容。”说完指了指高个男人。
对方本来坐在旁边长椅上吹风，似乎有所感应。
二人眼神交错，木易杨感觉浑身有股电流淌过。
好家伙，这人完全是木易杨的菜。
不过他们萍水相逢，估计以后也不会再见。
木易杨收了心思，等那群年轻人尽兴后，准备继续打捞残余。
岂料那群年轻人却没走，反而纷纷加入清洁大军。
小姐姐跑了过来，说哥哥讲了，都是因为他们，才耽误了木易杨的工作进度，自然得帮他打扫干净再走。
小姐姐叫郑明月，她哥叫郑明宇。
这回是好友们相约出游，过几天就回国了，末了还要了木易杨的联系方式，说等他回国了，一定要经常约出来玩才是。
木易杨表面上连连同意，心里只顾着将郑明宇的名字反复默念。
那晚回到宿舍，木易杨收到条好友申请。
备注栏里只写了：捞到了你的抛柑。
言简意赅。
木易杨的抛柑是和那群年轻人抛的，是被他们中的谁捞到了呢？
首先排除了郑明月和郑明宇，前者捞到的给他看过，后者只是配合着抛柑，根本没捞。
有点小失落。
他内心多少还是希望对方是郑明宇。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通过好友申请后，他礼貌问好，简要做了个自我介绍，并说希望他们今天玩得开心哦。
对方没有回复。
一看时间，已经很晚了，估计已经睡了吧。
木易杨没收到对方回复，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开学后，他更是忙于学业，每天累得几乎回到寝室倒头就睡。
好不容易通过毕业论文答辩，总算可以放松下来，准备回国事宜，朋友圈营业就恢复了。
友人吐槽他朋友圈全是流水账，跟小学生写作文水字数一样。
木易杨可不管这些，毕竟离回家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开心！
很快，木易杨发现个奇怪的事。
就是他每回发朋友圈动态，有个微信好友总能第一个点赞。
头像是空白，微信昵称也是空白。
点进对话，也是空的。
都怪他喜欢不定期删聊天记录，这回好了，这人是谁、什么时候加的，完全忘了。
木易杨怀疑对方用了什么能自动点赞的软件，出于好奇，点开了对方的对话框：“你好，冒昧问下，请问你是用了什么能自动点赞的软件吗？就是单纯好奇，因为不管我什么时候发动态，你都能第一时间点赞。”
对方是中午十二点左右才回的：“不好意思，刚在开会。”
“实在不好意思，没备注，冒昧问下怎么称呼？”
“郑”对方只回了个字，似乎遇到什么事，又没回了。
木易杨想起当时郑明月说要加自己好友来着，恍然大悟：“你是郑明月吧？实在不好意思，当时忘了备注。”
对方一直没回，估计在忙。
挺正常的，木易杨忙起来，也经常忘记回复朋友们信息。
后来，木易杨只要在朋友圈发动态，说好想吃XX、买XX，第二天，必定会有礼物送上门。
落款无一例外只有个Z。
他想了想，身边认识的Z打头的人，似乎只有郑明月了。赶紧私信对方：“小姐姐你太破费了，这些东西多少钱，我转给你”
对方真的很忙，凌晨了才回他：“我是郑明宇”
木易杨目瞪口呆，盯着微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不对啊，当天晚上，郑明宇明明没有捞过抛柑，那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联系方式的？
哦也有可能是郑明月讲的，毕竟两人是兄妹嘛。
问个联系方式挺正常的。
正常嘛？
找自己妹妹，要一个男人的联系方式。但关键是郑明月都还没加他，郑明宇怎么会加他？
而且加了好友，也不主动找他聊天，就只知道买个自动点赞的软件，例行公事般刷个存在感。现在还给他送吃的用的，郑明宇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不好意思，那我更不能要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对方没回。
木易杨上网查了大概价格，按照市场价将钱转给了对方。
第一次对方没收。
木易杨很坚持，说如果不收，那他就一直转。
“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不用有心理负担”
就这样，二人逐渐熟悉起来。
聊工作聊学习，聊起木易杨打的游戏，对方表示没玩过，木易杨让郑明宇赶紧下，下好了带他躺赢。
木易杨之前可是有省标射手的人，让郑明宇选个瑶挂他身上。
不得不说，郑明宇是个做什么都极其认真的人。
第一天下游戏什么都不会。
第二天已经能顶着白板熟练度，用边路拿下胜方MVP。
木易杨怀疑郑明宇是不是找了代练，对方拍了张照片发过来。
是郑明宇做的思维导图和游戏笔记。
郑明宇的字很好看，端正干净，用词精炼老道，一看就是搞清楚了这款游戏的底层逻辑。
怪不得进步飞速。
二人几乎每天都有交流，友人每每看到他拿着手机傻笑，都怀疑他肯定背着大家谈恋爱了。
要真是谈恋爱，那就好了。
【三】
很快到了木易杨生日那天。
他忍不住发了条动态：“每年生日，老妈都会给我做一大碗长寿面。以前总觉得不好吃，今年没得吃了，才发现，妈妈的味道最好吃了！那么，就祝自己生日快乐了！”
一众好友点赞评论，纷纷发来祝福。
也有关系要好的亲友私发了红包。
没办法，人在异国他乡，想见一面也挺难的。
晚上和朋友们吃过晚饭，木易杨独自沿着河边走，反应过来时，发现走到了当时抛柑的地方。
他坐在当时郑明宇的位置，一低头，正好是他当时站在河里的方向。
大概是今天的酒后劲儿太大，木易杨觉得自己有些醉了，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了动态：“要是你当时看的是我，就好了”
放下手机，木易杨不知道哪来的惆怅，就觉得憋屈。
他打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别的男生都喜欢小女生，可他敏锐地感知到，自己更容易对男生有别样好感。
他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偶然听到大人们谈起这种情况，都说是有病，得去治。
一来二去，他更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想法。
这些年，亲友们都以为他对感情一窍不通，恨铁不成钢之余，除了疯狂给他安排相亲，根本没人问过他，到底为什么单身？
他觉得自己真的喝醉了，不然怎么能好像看到了郑明宇？
“你怎么哭了？”
幻想中的郑明宇果然很温柔啊，他坐在木易杨旁边，拿出纸巾递了过来。
木易杨哽咽道：“你看，我连梦里都是你了。可我不敢告诉你，怕你知道了，觉得我是个变态，咱俩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你……喜欢我？”
木易杨头有些发晕，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幻想，只知道眼前这人，是他朝日夜想之人，头脑一热，捧起对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幻想中的郑明宇的唇，柔软又有些凉凉的。
木易杨满足了，这个梦还挺真实。
等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换了身浴袍。
木易杨震惊了。
他不是在河边么，怎么回来的？
而且看周边陈列，不是他的宿舍，而是在一家酒店套房。
从卧室出去，一身西装笔挺的郑明宇正在开视频会议。
木易杨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心情。
但是按现在这个情形，作为一个成年人，加上对昨天断片前的零星记忆，他该不会对郑明宇霸王硬上弓了吧？
他默默洗漱完毕，换好衣服。
再次出现在会客厅时，餐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
“累坏了吧，快来吃东西。”
这这这……这都什么虎狼之辞，听着倒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那个，昨天，没发生什么吧？”
郑明宇把切好的牛排递到木易杨面前，“你喝醉了发酒疯，强吻完我，非要拉着我回家看什么会飞的奥特曼。我把你带到我住的酒店，什么也没发生。”
见木易杨如释重负，却又带着些许遗憾，郑明宇笑得不怀好意：“看你这样子，似乎有些遗憾？”
“你不会觉得我是变态吗？”
郑明宇的眼神，坚定而明亮。
“于千万人之中，我们只是刚好喜欢上彼此。仅此而已。”
很奇怪，郑明宇的语气很平静，也没用华丽的辞藻，木易杨一下子就心定了。
是啊。
他们只是刚好喜欢上彼此。
至于性别，重要吗？
【四】
他们在一起后，郑明月主动加了木易杨好友。
木易杨向郑明月表示感谢，毕竟如果不是她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她哥，他和郑明宇也不可能开始。
郑明月有些懵：“没有啊，你微信还是我找我哥要的。”
这就怪了。
他跑去问郑明宇，软磨硬泡半天，对方才肯吐露实情。
原来是当时在抛柑上写信息时，郑明宇在旁边偷偷记下的。
当时郑明宇坐在长椅上，看的也是木易杨。
木易杨心里最阴暗的角落，总算被阳光照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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