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日的风若有似无地吹着,单车摇摇晃晃的划下一道轨迹,带起我那记忆深处的声音。
“破铜――烂铁――旧锑煲哩――”
合辙押韵的吆喝声,是留在记忆深处最具特色的韵调。他们喊的是乡下方言,我似懂非懂,只知道听到这好玩的叫声也跟着喊上几句,而这时外婆总是很生气,她总说我,以后长大了是不是也想这么没出息,去收破烂。可是外婆不在的时候,我总是站在阳台上出神地望着远方,等待着那有着浓烈的粤西色彩的声音,那带着点粤剧味道的吆喝声。
一辆三轮车摇摇晃晃的从远处的强光中,渐渐清晰地走出来。那嘹亮的声音已先他而到,“报纸――杂志――破鞋底――”。那奇怪的字眼,像一句怪里怪气的外文歌。我低头嗤嗤地笑了起来,他更近了一些,声音变得更大了,而我有样学样地也叫一声,“破铜――烂铁――旧锑煲――报纸――杂志――旧鞋底――”他犀利的眼睛向上一扫,我吓得低头一躲,一记闷响,头就磕到了窗沿上,痛得我眼泪直冒,却含着眼泪龇牙咧嘴地笑开了。
收破烂的大叔刚消失在路的尽头,耳边就又响起了“豆花咯――凉粉草嘞――”
我在楼上一听,鞋子都来不及换,踢踢踏踏地冲下楼了,生怕去迟一点就赶不上了。一到楼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一个数目,买豆花的阿姨先是一愣,然后眉开眼笑的打开单车左边的锅盖,一阵清淡的黄豆香扑鼻而来。风吹过,米黄色的豆花微微泛起粼波,柔嫩的在风中颤抖,阿姨用一只银白色蚌壳轻柔地舀起一壳柔软,阳光折射过来,泛起软软的温柔光芒,我情不自禁地说:“真是靓啊!”阿姨看着我的眼睛,真挚羞怯地笑了。
阿姨转向另一边,打开单车右边的装着凉粉草的盒子,深深的墨青色,用一把充满农家味道的木勺舀起一勺,在勺上晃动的是夏天才有的诗意。风柔软地抚过木勺上的凉粉草,墨青色的凉粉草也给予最柔软的回应,而那清幽的草香和木香,柔柔的混在一起,轻悄地钻进我的鼻子里,忽然感觉像是站在那辽阔广远的草原上,萦绕在鼻尖的是夏天专属的味道。
在接过豆花和凉粉草的时候,阿姨将一块硬物塞进我的手心,我打开一看,是一枚小贝壳,有清晰漂亮的纹路,以及和凉粉草一样的墨青色,诗意而浪漫。
来到深圳,也吃过深圳的凉粉和豆花。豆花依旧是那米黄色,只是少了那一股子扑鼻而来的豆香;依旧嫩滑的泛着粼光,只是入口时却发现那是滑石粉的效果。当凉粉少了个草字的时候,也就不再是那美丽的墨青色了,成了浓墨似的黑色,吃起来都是劣质糖和防腐剂的味道。而那枚泛着与凉粉草相同颜色的贝壳却被我遗失在搬家的途中。
而那句吆喝和那些夏天里的青草香和木香,再也找不回来了……
当我度过无数个躺在床上戴着耳机听音乐的夜晚时,常会对自己的未来作出一些悲喜不定的猜想,抑或是在脑海中编造些由白日梦而来的华丽故事,直到在单纯或复杂的心境里沉沉睡去,忙碌而繁杂的思绪才得以解放。
“你为什么想不起我们的曾经了呢?”
梦里有一个空灵而飘渺的声音一直轻轻地在我耳边徘徊,幽怨,低沉,不甘,迷茫。
而熟睡的我,醒来一无所知,大脑像被掏空般,一片空白。
我一直嘲笑自己的健忘症。
无论是多久以前的快乐时光,还是最近的痛苦时刻,都无法在脑海中留下有效的痕迹。
只针对于与自己有关的事。
我并不是个擅长怀念的人。
脑海中无论是对于不值得纪念的片段,还是弥足珍贵的瞬间,都是转瞬即逝,正如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面,即使扔进再大的石块,也不能带给它比瞬间更久的触动。
也许有过很多被标上“难忘”标签的曾经发生过的事,那时的喜悦与悲伤被稚嫩的文字以高涨的热情记录在某个自己很珍爱的日记本上。然后时间如流水般飞走,抽屉里某个角落里的日记本也悄悄蒙上一层厚厚的灰。最后在多少年后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日记本被未来的自己翻箱倒柜整理东西时找出,打开落满灰尘的扉页,读着读着,心情由惊讶到不屑最后转为对自己年少时的幼稚与无知切肤的厌恶,用轻蔑和嘲笑毫不留情地将稚气的过去撕成比脑海中的回忆碎片更加体无完肤的一堆白色的碎末,然后把它扔进垃圾桶,斩断了自己与过去最后一丝的联系。
“过去”是自己很厌恶的一个词,这与自身童年不那么可堪回首的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似乎我有着一种不知是否异于常人的本能,留在记忆最深处的永远不是最珍贵的幸福,而是最痛苦的时刻。说起童年最先想到的并不是纯真的快乐,而是那些充满眼泪与恐惧的暗无天日的时光。自认为有着异于常人的经历,但那仅有的一点小得意却在看到比自己更奇特的事例后迅速挥发散作水蒸气一般逃之夭夭,之后便一直被自卑的阴云笼罩。
后记
一直很感慨时间的流逝,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要看穿它的本质,但次次都无功而返。
它是自然发明的最温柔、最强大也是最狠毒的武器。
在它微不足道的一段旅程中,我的回忆散成一片云雾,渐渐消失。
在它轻盈美丽的一段足迹中,我的过去被渐渐磨平。
它的飞逝把我的感情和我曾经珍惜过的一切东西,消耗殆尽。
原来,它才是掌控一切的神。
在这世间的某一天,太阳从东方升起,那一刹那,霞光万丈,灿烂无边。
从此以后,日出与过去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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