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伞的夜里我们去淋雨

1.

夏日里的成都里总是有着下不完的雨，阴冷潮湿连绵不绝。空气在雨声淅沥中渐渐变得清爽，街道却显得孤零零了。街角有个奇怪的路灯总是在努力地散开大片大片的泛黄的光晕，映着路面上的一滩雨后的积水。雨滴答滴答，时不时有行人匆匆走过，彼此在对方的故事里穿行。小卖部门前的那只暹罗猫安静的趴在台阶上，看着路过的奇怪生物，好安静。学校门口的烧烤摊，一直以来都是人满为患，在这一片安静中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奇怪的喧嚣奇点。我记得我以前在那里呆过好久，在那里我曾见到过一些喝着啤酒的男人和一位弹唱民谣的姑娘。

四七说要给我唱歌听时，我觉得好奇怪，不过我现在倒奇怪我当初为什么会感到奇怪。我曾很努力地回忆过在我二十多年来死去的岁月里究竟有没有女孩子特意唱歌给我听，答案似乎是没有。时光静默如水般流逝，我的记忆里似乎夹杂着好多关于唱歌的片段，开心，局促，疯狂，安静，五色杂陈光怪陆离。但我想，那些都是与我无关的。我的意思是，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旁人，如果我突然从这个世间消失抑或是从未到过这个世界，他们还是会唱下去，开心的唱下去。

我俩一本正经地坐在路边的烧烤摊上，刚下过雨的路面湿漉漉，旁边的同学来来往往，抱着吉他的她显得出奇的漂亮。我很认真地告诉她，这是第一次有女孩子给我唱歌。第一次，多少次我都觉得这是一个让人惶恐不安的词汇，像是生命拼图里突然间出现了一块久而未得的碎片般。你觉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变得更完整，那个没有被女孩子唱过歌的你在今天之后变得不复存在，而这一切，都与她有关。下过雨的地面依旧潮湿，路边的喧嚣尚未停止，清泉流水般她开始了自己的弹唱。在她的歌声里我突然明白，这里将会藏着过路人和我的心事。

“在无处落脚的人海里，你的停靠成为岛屿，成为陆地，成为具体……”

2.

两个沉默不语的人坐在了路边的烧烤店里，然后呢，然后大概就是爱情了吧。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记性总是时好时坏。我曾努力得记住身边那些人的名字，记住他们的喜好、禁忌与张扬，以免下次他们像一个老朋友般给我打招呼时我还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可是现实是我一次次地失败了，事实总是如此，有些东西似乎是我们生来无法拥有，命运强求不得的，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感觉轻松多了。记性差的日子我很快就习惯了，若干年后我才明白，或许是因为以前的岁月平淡无奇，所以大概也就不需要怎么去记忆了吧。

但是关于四七的事情我总是记得分明。我知道四七的名字不是四七，只是我愿意叫她四七而已。我知道四七除了有一副好嗓子能在众人面前面不改色吹拉弹唱摇滚民谣外，她还会一手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感人至深的好烘焙。我知道四七偶尔犯懒，下过雨的夜里她能一下子睡到上午十点；也知道她会熬夜加班努力学习，骄骄傲傲地在期末做一位好姑娘。其实我还知道四七并不属于地球，她是个水星人。我之所以这样下论断是有根据的：四七很讨厌有着大太阳的天气，她每次出去都要带一把素色的遮阳伞，她会很认真地告诉我太阳太大会把她晒晕掉，所以她肯定是来自水星的，太阳太大，水就会蒸发掉。然而成都有太阳的天气并不多，四七并不会太难过，这是一件让我很开心的事。

像是把一台遗忘了很久的陈年老旧电视机拿出来翻修了一般，你的生命里因为有些人的到来忽然间也拥有了色彩。生活中不再有苍白与重复，似乎每一个角落都隐藏着不经意间的小幸福，走在路上不再单调，上课也不再无聊。我怀念曾经拥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整整一个下午沉浸我和她那些琐事里安然度过，我在天马行空的遐想中傻笑，我的内心风光迤逦，岁月令人向往。在每一个阳光普照的清晨上路，远方变得触手可及，时间也不再让人恐惧，在每一个走夜路的安静里尽情放歌，我不再有所畏惧，因为我知道我拥有了爱情。

但是放歌的人通常不是我，是四七。四七也喜欢下着雨的晚上，我说过的，她是个水星人。我和她在下着小雨的傍晚一起走过了好多好多路，我们说过好多好多的话。我们相约在时间的远方里相依为伴，我们不曾紧握对方的手，因为我们不怕有别离。我们见过屋檐下躲雨的猫，卖烤串的大叔，喝啤酒的男人和路上蹦蹦跳跳的小情侣。再往前走，我们见过青春的张扬，承诺的真诚和偎依的美好，见过平平凡凡的幸福和轰轰烈烈的爱情，我们见过很多人相识，也见过很多人分别，但那些都未曾让我们感到恐惧。在那个纯真的年纪我们似乎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以为牵着手便可以走到永恒。

若干年后我们分开，在天涯海角处各自安好。我一直回忆当初我们为什么会如此热衷于在雨夜里散步，如此的乐此不疲，如此的幸福满满。我想大概是我第一次发短信时给她说“没有伞的夜里我们去淋雨吧”，而她说

好。

爱情大概就是这样，当你想淋雨的时候，她会说好。

3.

恋人之间大概对彼此都有着奇奇怪怪各式各样的称呼吧。我们说不清那些称呼究竟是怎样在电光火石一瞬间被我们所发现，但是他们一经发现就突然间变得重要起来。像是一个暗号，像是一种宣誓，彼此心照不宣地告诉对方这个毫无逻辑的词汇将在未来标记着一段只属于彼此的青春回忆，即便是若干年后这个名字再也没被人提及，但那名字下的青春的伤痛、幸福与无奈依然让人无法回避。我们知道，当我们幸福满满地以一个奇怪的称呼去叫对方的时候，我们已经把岁月赌在了他们身上。

所以直至今日，当我看到“4”和“7”两个数字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我们无可奈何的分离。我们的爱情有着独一无二的开始，但我和四七的分开却像是一场演过好多遍的俗套剧本。临近毕业各自天涯，海誓山盟敌不过世事无常命运捉弄。剧本里会有泪水，有车站，有拥抱，有不舍，有歇斯底里，有以命相逼，我们的故事里没有，我们只是一场别离。

四七成绩很好，可以保研去一所相当好的大学，她可以回到北方。在那里她会离她的家很近，离她妈妈很近，离她的幸福也很近。彼时我正在为找工作忙的焦头烂额，她像一只受伤的猫一样，默默地围着我转来转去，却又小心翼翼地，不敢惊动我分毫，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放弃保研随我一同工作，那不是她应该有的生活。

尽管我已经毫无选择，但是每一个生命都会在快要消失的时候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挣扎。我也曾满怀信心地向这个世界宣告，我要不顾一切地和她在一起，但这个世界的规则又怎么会像一个少年想象那样简单。我打听着她将来要去的那个城市，假装自己已经谋好出路与她一起前往北方。四七那段时间很开心，她告诉我要做出来世上最好吃的饼干给我，她计划着我们的旅行，一条一条列出来，那么清楚。我告诉她你要好好努力联系导师，保研事情必须稳妥，她笑着告诉我说，绝对没问题！故事最后的结局，就像你所猜测的那样，主人公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打着山无棱江水为竭的旗号，到最后却发现，爱情里说谎的人那么多，自己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有时候下着雨的夜里会让我觉得出奇的冷。冷，总是想让人在心里燃起一丛篝火，去怀念那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四七走之后我经常在夜里感到疲惫，我所疲惫的不是生活或者工作，是我自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让我疲惫。我还记得那天下午我异常平淡地告诉了她我的谎言时，她没有哭也没有像往常胡闹，她只是在起身要走的时候，对我说最近有冷空气，让我多穿点衣服。我怔怔地看着她，她起身离开时我没有送她走，我害怕再次走过那条无数次走过的道路上时我会变得怎样得歇斯底里，我知道，在爱情里我是一个逃兵。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爱情会在一个下过雨的夜里无疾而终，就像一个上世纪的唱片在一片沉醉中突然走到了终点，杳然无声。事实上，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曾感到悲伤，因为我在街头巷角路边烤摊总是能看到她的影子。我以为她还会像往常一样出现，谈着琴唱着歌，告诉我她做的饼干是最好吃的饼干。我以为她没有离开，她还在成都没有去过北方。我以为自己身边还有那位偶尔犯傻内心可爱的姑娘会一直陪着我，就像小卖部门前的那只暹罗猫，静守着自己的岁月。

可是我等了好久，这一切却都没有发生。

4.

成都的夏夜里依旧有着连绵不绝的小雨，我有时会想在北方的艳阳下的她有没有感到过厌烦。她会不会像我一样，在四顾无人的夜里会想起当年一起走过的石板路，想起我们一起遇到过的形形色色和世间种种，想起我们彼此天真的承诺和无疾而终的爱情。

有人说，回忆，都是以情感去削删真实，或许你们以前并没有那么美好。对于很多人来讲这是正确的，但是却并不适用于一个后知后觉的我，我和她的回忆，一处一处在青春里都有迹可循。我经常想起她不代表我在逃避，后悔，责怪自己，我只是单纯地想起了她，我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如果比以前幸福，我会很开心。

我曾经执拗的认为，下着大雨的夜里总是会冲散掉人类身上的悲伤。那些在雨中不奔跑不撑伞的人们，他们静静地走过，回想着自己本来应该忘记的故事。我在雨中也会突然间变得安静，我愿意让那些来自遥远地方的雨滴落在我的身上，我不害怕被淋湿被冲垮，因为我知道我在那一马风尘的青春里拥有过爱情。

“在无处落脚的人海里，你的停靠成为岛屿，成为陆地，成为具体，爱你锋利的伤痕，爱你成熟的天真，多谢你如此精彩耀眼做我平淡岁月里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