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一句道歉

这一生，我最大的遗憾，是青春年少时的任性、不懂事，不曾说出口的一句道歉。

十八九岁的年纪，青春懵懂，思想上不够成熟，不懂得珍惜，不知道失去意味着什么。没有想过，有些时候，一个人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那时候，死亡这个词离我很遥远。

没过几年才知道，想说出口的那句道歉却成了永远的遗憾。

你马不停蹄地骑着自行车往返于家和单位之间，时常隔三差五的给我顺路送菜来学校，能让我吃点新鲜蔬菜免得一周五天都吃那一桶梅干菜，同学们都羡慕我有个好父亲。天还蒙蒙亮时我听见你已经起身去田贩干农活，抢着干怕母亲一人受累。不论严寒酷暑你一如继往，踩着那破了又修、修了又破的二轮自行车养活着全家六口的生活，你在风雨中骑行，穿梭于那二点一线的25公里路程中，有人戏称你为“孺子牛”。

如果我早知道，你在退休后第六年就会离我们而去，或许我不会对你每天的唠叨要我努力学习那般厌烦；如果我早知道，或许我就不会埋怨你每次买回的都是有伤疤的苹果还要和哥哥分一半；如果我早知道，就不会每天放学回家像白眼狼一样去柜子里翻吃的；如果我早知道，就不会那年跟你赌气不回家过年而宁可呆在单位里帮别人上那令人最讨厌的除夕中班；如果我早知道，我一定会好好对你说声对不起！我错了！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也是对我最好的人，给我顶职给我稳定的工作。小时候，一到了暑假，就帮我带上到你的单位里玩。那个时候，有这种待遇简直就是现在的暑假旅游。让我去机房一起吃饭盒里蒸蒸的饭，为了我吃好点，又去食堂买上一二份菜。早饭用饭菜票买稠乎乎的白粥加白馒头，吃上一个都不过瘾。夏天单位里分水果，有西瓜有梨，用特有的冰凉山泉水冲浸着，让我可以吃的透心凉。冬天有分桔子，还有鱼肉，是我最开心的时候。那时候的大头鱼简直就是和人差不多高，悬挂着。一条大鱼是全家人享用不尽、回味无穷的美餐。

每年你都要做上很多坛米酒，我生下女儿你给我送来一坛蒸煮后的米酒，让我吃核桃蛋花酒补身子。那年赌气没回家过年，正月里值完班才回去，你看见我回家了，自言自语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看得出你非常高兴，却从此再没有数落过我一句。平时你对我们都是很严厉的，不能随大流去赶时髦，不能乱花钱去买贵衣服，看不上眼的对象你就不允许交往。你希望我们以后的日子别再吃苦，别再受累，要勤俭持家。

那天，天气真是阴沉得让人难受。一早我坐在家门口板凳上，突然一辆小车从门口疾驰而过，隔壁大妈家的一只公鸡就当场丧了命。我起身呼喊，那名狠心的司机却还是呼啸而去。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不详感，父亲一大早就送自家种的米进了城，至今未归。

他都是算计好时间，进城送一趟米后回来吃早饭再去田间干活的。老同事们相信父亲种的米，健康卫生。加上父亲热心肠，经常会给几个老同事把米送到家，用他那二轮自行车。

可是今天怎么还没回来呢？我拖着胀地发痛的乳房（刚好女儿断奶第三天）和母亲一起赶到村里一家商店里打电话咨询。那时家家还没有电话机，更别提手机了。好不容易打通了电话，对方说你爸爸没有送米来啊？打了好几个，问了周转的电话号码，回答都是没有送米来。我的心更揪了，明明我听到凌晨父亲窸窸窣窣起床外出的声音，前一晚也对我说过他明早要去送米，怎么米却没有送到呢？人在哪儿呢？

惆怅地走出了商店，刚好遇上了一个从城里回来的人。他说三嘴头那的三叉路口有一起交通事故，一个拉着米的老头被撞了，满地都是血。我和母亲听了立刻懵了，迈着有些发抖的双腿，立刻给姐姐打去了电话，心里默念：别被幢死，哪怕是残疾都没事！

那天下着小雨，正直刚入秋的时节，一场秋雨一场寒。雨淋湿了我的头发，瑟瑟发抖。紧紧地握着雨伞，六神无了主，丢了魂。先去了第一家就近的中医院，去急诊室咨询，说没有接到过这样的病人。万幸还是侥幸，又到了第二家医院—人民医院。一问也说没有！

金华第三家医院中心医院，一去急诊室，里面躺着好几个也是出了车祸的人。一一对照看过去，都不是父亲。医生帮我们查询了当天的就诊病历，说是有个老头无人认领，也无人陪同，出车祸急救车送过来的，现在已在太平间了！

我和妈妈奔向医院的太平房，那段路是那么的长，风吹的是那么的冷，雨下的是那么悲凉！工作人员打开房间那一瞬间，母亲便已认得那没有被白布盖着的双脚，摊在了地上。妈妈哭嚎着，不敢前去看父亲的尸体，那双大脚趾旁凸出一大块骨头的脚是母亲一眼就能认出的，那就是父亲！

我含着泪水跑过去，掀开那块白大布，父亲没有闭眼，全身早已冰凉，我很慌，你知道吗？我哭着跪在地上，看到你的头部脑穴处被撞出的洞里流出的血的残迹；看到你的手放在了胸口，想帮你手放平却怎么也弯不过去因为已经被撞断；看到你衣衫褴褛破烂不堪血迹斑斑的那种难过和煎熬；想到你却连一口热乎的早饭都没吃就去给好友送米却被命丧途中而自责怨恨于你，想到你就这样撒手人寰而把年幼的孙子丢给了多病的母亲，把重担都给了母亲你死不瞑目，闭不上眼……

悲乎！痛乎！那一天就如世界末日般来临！

你没有等到我们赶来，没有等到来得及给你送医院，有人看到你被撞后坐在路上摇着手却说不出话，你想快点有人给你送医院，你想快点通知到我们，你想路过的有好心人认识你，你想那时候有救星及时到来。（其实你已经在第一时间就通知我了，早上我眼睁睁的看着鸡被车撞死，原来你是属鸡的，是回来报信了）可惜一个都没有，你被迟到的救护车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已停止了心跳、失去了生命。

命运的安排？无人能和命运相抵抗。

有人说人刚刚死还是有听觉的，让我喊你，要让你知道我来了，来见你最后一面了。我就那样跪在那里，泪流满面，怎么都无法出声。我想着，如果我一直不叫你，你是不是就会起来，像往常那样跟我说:爱娟，饿了吗？先吃饭起吧！

从没想过，你一出了门就再也不回来，我再也再看不到你。 从此以后，因着你有过的快乐都不会再有，因着你流过的泪却再也止不住。与你有关的一切是我想起来最美好却笑不出来最悲伤却哭不出来的回忆。怪我不懂表达，怪我太不懂事，不知道珍惜。一直责怪着自己：为什么当时我没出嫁时跟你任性不回家过年而伤了你的心？为什么时光不复当时不曾客气待你？

你这一生，贫苦出生。很早就没了爹娘，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把你拉扯大。做过长工，看过日本人刀枪下的死人，帮别家看门护院为了那一天的口粮还不被冻死在路边。你踏实勤奋，门缝处认的几个字，跟着别人学知识。不负众望你在修建水库众多的人中坚持了下来，不怕苦不怕累，不逃回家，因为逃回来意味着更没出路，更没人管饭。

我听别人说起，满是唏嘘，我沉默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那苦痛的一生已经过去了，而现在你在哪里？我欠你一句道歉，隔了一世。下一次轮回，你在哪，我在哪，让我加倍还你。

我多想，回到过去，让你骑着自行车带着我，一路跟你说声抱歉！

欠你一句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