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的夏天估计只有一个星期,剩下来都是漫长而寒冷的冬日。有天下午,三点多天就黑了,我在宿舍昏昏沉沉睡到五点才勉强爬起来。起来赶去街对面的中餐馆吃饭。许久未见的俄罗斯姑娘专程来英国玩,约好了请她吃中餐。
餐厅里灯光暗得刚刚好,每张桌上挂着鸟笼装饰。鸟笼在灯光下晃晃悠悠,投下缕缕阴影。我和她懒散的坐在硬皮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得聊天。聊着聊着说到日本,我说唉我其实挺喜欢日本的,日本男演员也是长得完全对我胃口,不过总觉得基于历史原因,没法热情澎湃的公开表达这种喜欢。她开始痴痴地笑,说着你这思想也太保守了...
突然就从一个角落走过来一个亚洲男生,白白瘦瘦的,黑亮的头发。他用明亮的眼睛看着我,许久,开口说:“Hi I think you are very beautiful, can I have your phone number?” 他刚说完,角落那边的沙发里就传来故意压低的笑声,原来那边还坐着两个男生。 我正在发愣的时候,对面的俄罗斯姑娘早已干脆利落地说:“可以啊,我把她号码给你。” 她说完后,男生记在了手机上,随即掉头离开了。 我还没缓过神来,俄罗斯姑娘就开口调侃:“不错啊,吃个饭都有艳遇”。我压低声音和她说:“我都没看明白他是中国人还是…”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俄罗斯姑娘不解。
“我也不知道啊。”我其实也的确说不上为什么。
晚上躺在床上,突然手机震动。
Nice to meet you today. I hope we can become friends.
Okay…
May I ask r u Chinese? Or not?
I am,u?
Me, too.
那可太好了,原来都是中国人。那咱还是说中文吧。
哈哈哈哈...
慢慢熟悉了之后,才知道他跟我一样, 也是刚过来念书,只不过他念的是冷门至极的戏剧专业,平时完全和其他中国学生没有交集。 随着学业慢慢紧凑起来,一周一篇论文让人连觉都睡不上,我们的联系自然慢慢减少,只是偶尔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聊近况。
有天晚上, 我买了票去看一个当地乐队演出,演出地点在闹哄哄的地下酒吧里。 外面下着细细的雨,冷风飕飕打在脸上,我裹紧大衣埋着头赶路。酒吧门口站着很多人在抽烟,我急着进去的时候一头撞上了一个人。“Sorry.” 我一边说一边抬起头,却看到是他。细密密的雨水挂在他的头发上,有种蓬松松的感觉。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更亮了。
“哎,这么巧,你来看演出吗?”他笑盈盈的说,眼睛里仿佛能溢出水来。
“是啊,我在国内的时候就很喜欢他们,能来现场听也太好了!”
“我也是。”他依旧温柔的笑着,轻轻吸了口手上的烟,扔掉。很自然的揽过我的肩膀,说:“咱 们进去吧,快开始啦。”
酒吧里灯光昏暗,音乐声震耳欲聋。他一路紧紧拉着我的手,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到了吧台附近,“喝什么?”他趴在我耳朵上喊到。“可乐!”我几乎是喊向他。“喝什么可乐啊!”他依旧笑着。自顾自去跟酒保说了些什么。过会儿他把饮料递到我手上,“喏,威士忌兑可乐。”
酒吧里充满了人高马大的欧洲人,跟着音乐借着酒精手舞足蹈。我们放弃了挤去前排的妄想,靠在吧台上跟着人群一起边听边唱。他说他喜欢这个乐队很久了,在国内念书的时候就经常找一家唱片店的大哥玩,那个资深英伦摇滚迷大哥给他推荐了很多很多碟。其中就有这个乐队,70,80年的英伦乐队可真是辉煌啊,那个伟大的合成器的时代!说到这里时候他轻轻抱了一下我,温柔的像个害羞的小女孩,“那个伟大的时代!”他又重复了一遍。“是啊,”我有些诧异却惊喜的看着他:“我也喜欢合成器,在国内的时候我还玩过,不过玩得不好,就是胡乱捣鼓。”他眼里一亮,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说:“是吗!我知道这里有个二手市场卖这些东西,下个周末我们可以去淘一个。”我点点头说:“好啊。”他笑着伸出手,煞有介事的和我握了一下,说:“那一言为定了!”
边喝酒边听歌,我觉得有些恍惚。这是个很冷门的本土乐队,来的几乎都是上了一定年纪的本地人,却偏偏能碰见他,能碰见这么喜欢这个乐队的他。倒数第二首,是乐队的经典曲目,有关成员过去的青春岁月,有关回忆,现场全体开始跟着合唱,很多人哭了。我看着身边的他,端着酒杯,很认真的也在跟着哭,跟着唱。我突然觉得这个异国的雨夜变得好温馨,心里开始升腾起一股暖流,有种回了家的感觉,有种...归属感。英国湿冷的天气,每天忙碌的学习、生活,周围的陌生人,陌生语言;我一下子很珍惜他在身边的这个瞬间,让人心里踏实,温暖。现在想来,开始喜欢他, 应该就是在热闹却陌生的人群中我们站在一起傻呵呵又唱又哭的这瞬间吧。
演唱会散场已经快12点了,他提议走着回校区,我同意了。我们一起穿过深夜的大街,地面有着深深浅浅的积水,灯光照在上面亮晶晶的。皮鞋踩过,啪嗒作响,溅起点点水花。天气已经变得很冷了,我们说话都会形成淡淡的水气。他明显心情很好,步伐轻快,带着点蹦跳,开始给我讲他的童年,他在国内的生活,他为什么要来念书,以及为什么喜欢这个乐队。“你知道吗,我的梦想是当摇滚歌手。”他很兴奋的说:“但是我嗓子不好,天生五音不全;所以只能学戏剧。”他指指自己的喉咙,说完这个他依旧很开心,似乎丝毫没有因为梦想无法实现而深受打击。
“我宿舍到了。”我停下来,指了指路边的铁栅栏。
“哦哦,你住在这里啊。”他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我,眼睛再次变得星星点点。昏黄的路灯下他的皮肤显得更白了,有点病态的美感。他像木头人一样有点僵硬的伸出手:“我们拥抱一下吧,今晚很开心!”
“好啊。”我也觉得很开心,轻轻的回抱了一下他。转身刷卡推开栅栏。
“要不要跟我去宿舍看电影?今晚我要看猜火车。”他突然问我,隔着栅栏。
仿佛一块石头砸在我心里的水面上,猜火车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我一直跟身边的朋友推荐分享,可基本没人觉得好看。他却冷不丁的,说他要看猜火车。霎那间,我心里所有的声音都在喊:和他一起去看,一起去看。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迟疑了一下说:“不了,明早上课呢。”
“好吧,”他笑着耸耸肩:“那再见咯。”说完他转身走掉了。
我带着心里涌起的莫名的痒痒的毛绒绒的温暖,回宿舍了。那天晚上,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我觉得心里多了只毛呼呼的小猫。
下一个周末,我们一起去旧货市场淘了一台合成器。一个五颜六色会闪灯的仿佛走马灯一样的大音响。
再下一个周末,我们一起去酒吧喝苹果酒,吃火腿土豆和披萨。
越来越多的周末,我们都呆在一起。他永远都是一副孩子气的天真,有些害羞的浅笑着,黑亮黑亮却软软的头发,跟我说话时眼睛带着水汪。
我心里的小猫越来越大了,它暖暖的,毛茸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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