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聂达画给老岳父的画像,居然物物相生,引来了别人赏识后的希望,希望着也能被油彩加细笔而形象于宣纸之上。传话的是老岳父,希望者是另一位当地实权派人物。这让聂达有点为难,应允了有违心志,同时也确实担心自己的水平有限。拒绝了情面难碍,思来想去,袖手立在岳父书房桌子前说:“爸,给您画像是因为我熟悉您,好多事上也理解您。而绘画不仅仅是外形像,更重要的贵在神似,无感情或无感觉,随随便便凭手艺作出的画,很难让人满意的。我怕……。”岳父双目炯炯,看着聂达微微一笑说:“爸是受人请托,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爸觉得你没问题的。再说这对你可是个机会。”聂达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就怕画不好,让人看了说三道四,就丢人了。”岳父慈祥地说:“其实你不用顾虑这些。老杨他是个行伍出身的粗人,你只要画得细腻点就是了。”
聂达只能领了任务,在思想上准备着。过了几天,在上班中间,这位希望画像的领导的秘书,打电话到报社,社里的领导一脸笑容通知聂达,并特别恩准工作可以其次,上班脱岗也没关系。聂达去拜访了领导,形成了直觉的人物印象,抱了一叠大大小小的照片,开始了构思比例尺寸。好在这位领导头像棱角分明,非常适合绘画表现。聂达画了几幅草图出来,就找到了切入的感觉,苦作苦熬,用了十几天时间,完成了任务。
期间聂达足不出户,在单位领导的关心下,暂时撇开了份内工作。胡燕也一下变乖了,做饭理家全面主动。家庭安谧的气氛,外界轻松的环境,令聂达全身心沉浸于绘画的艺术世界,胡子以比平时快几倍的速度长了起来。
“画作好了,我卷在纸筒里,你一会去送给爸,让他转交一下吧。我得下去理理发和胡子。”聂达对坐在客厅看电视的胡燕大声说,自己突然迷糊了,又大声问:“今天是星期几啊?”胡燕又找到了不是,冷淡地说:“画好了,也不说让我先看看,当什么宝贝啊。”聂达脱口而出幽默起来。“画得不好,怕你看不过眼,再给我撕了,那我就苦了。”胡燕说:“你以为我真稀罕你那些鬼画符啊。挣不上钱,还把家搞得乱七八糟的。”一听钱,聂达的情致一落千丈,连说话的兴致也没了。
聂达穿了衣服,独自下楼,出大院,沿着大街往西走,路过网吧,网吧的老板坐在门口,冲着聂达笑了笑。聂达不由自主止住了脚步,心想,还是先上一会网再理发吧。从老板的口里,聂达知道今天正好是星期日。坐到角落里的老位置,在机子起动的过程中,聂达看到显示器边上有一枚一角硬币,顺手拾起,在桌面上用手指一弹,硬币转动起来,闭眼想人头的一面月亮心在线,反面则不在。结果正如所愿。一上线就看到月亮心亮着,而且第一时间已经过来信息了。聂达点击,竟然发现堆积了十几条。而且是不同时间发过来的。
“上线遇不到你,真令人沮丧。”“你怎么不上网了,发生了什么事?”“我心情不好,好想和你聊聊。”“你要再不上网,我就真哭了。不信你看……”聂达一一看了,觉得身体正在加热起来,血液畅通,精神振奋,指头都有点颤抖。“对不起,我一切安好,只被一件他人的俗事给困住了。你的关心好动人。你瞧,我也哭了。”聂达十指飞快地说。谁知信息发过去,却一直不见月亮心的回应。“怎么,还在埋怨我,故意不作声吗?”“你快说话呀,不要让我着急。”“快点。”“快点。”“我都给了电脑两纪耳光了。”聂达不停地打着招呼,最后终于从一种急切中冷静下来,他相信月亮心虽然在线,人一定不在机子前。
在电脑前等一个过时的约会,明知人会来,可迟迟又不见。由热烈到冷却,让聂达感到怎么坐着都不舒服,他便开始幻想,幻想中油然升起的情愫,开始濡染人的精神。聂达想好了,今天一定要走出要命的一步。月亮心开始反应了,抱歉地解释说邻居来串门,又说为了等聂达,只要电脑开着,就挂在线上,所以慢待了。临了,月亮心说:“我好想看一看你哭的模样。”聂达释然地说:“没关系的,我们之间,理解万岁。不过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要知道一个男人的哭是非常丑陋难看的。不比一女人的哭,如出水的芙蓉。”月亮心说:“我是指为我而哭的样子,非大众化而言。”“噢,原来如此。”聂达随口吟了四句诗。“泪如石头心如铁,男儿不言情切切。有朝一日疆场上,红颜一笑刀带血。”月亮心欢喜地说:“我相信你真的哭了,因为我这里正在下着雨呢。老天为证,扬扬撒撒都是你的泪。”
聂达心里想这是天意,便打字说:“每次我们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而且说得如此知心。假如有一天我们真的相遇了,你说,该怎么办?”月亮心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聂达乘机说:“我想今天就表白,免得那一天到来后,彼此难为情。”月亮心说:“哈哈,你有什么鬼主意,说吧,我洗耳恭听。”聂达说:“不行,我今天说的话你必须用心去听,而且要用心去珍藏。这你能答应我吗?”月亮心说:“你对着电脑屏幕认真注视,就能看到我庄重的承诺。”聂达不再犹豫,石破天惊地说:“我想说,我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然后紧张地盯着屏幕。月亮心难道被自己的话给击朦了,迟迟没有回答。聂达输入了一个网址说:“为了表达这份感情,我在网上采摘了九十九朵玫瑰,点击这个网址,请你务必收下我这份世界上最真的爱情呼唤。”月亮心还是不回答,聂达冲动地继续表白说:“我们相识虽然只在网上,但情真意切,天地可鉴。我们不求耳鬓斯磨,但求精神永远。不求天长地久,但求轰轰烈烈,真爱无限。”
月亮心在线上亮着,还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好象很茫然,又好象很胆怯,还有点欲语还休,矛盾激烈。这些都是聂达用心感觉到的,他还故作轻松地说:“好了,不要为难了。‘终身’大事,是需要三思而后行的。你的沉默是你今天的回答。你的回答,是我明天的心愿。咱们再聊点别的吧。对了,前面你说心情不好,不知所为何事啊?”月亮心不著一字下线了,聂达颓丧地躺靠在坐椅里,伤感如水一样漫了过来。“想不到人生最美的恋情,不仅是姗姗来迟,而且会以这样一种形态残酷而又温情地开始在自己的生命里。”聂达想着,眼里不知何时有泪水生成了。
聂达没有理发,任胡须荒芜在脸上。回到家里,胡燕和女儿都不在,他从冰箱中取了一瓶啤酒,喝得有了困意,倒头在沙发上睡了。胡燕回来的很晚,开了灯,开了电视,和女儿大声说话,聂达才恍恍惚惚地醒来。
胡燕说:“我们都吃过饭了,你到楼下的小食堂自己去吃吧。”女儿插话说:“爸爸,姥爷夸你画得好呢。说你是个人才。”聂达稀里糊涂“嗯”着,直到洗了脸,才算完全清醒过来。问胡燕说:“爸看画了吗?没说什么吧?”胡燕说:“爸说,这幅画得比他那幅还好。还说,这幅的背景是太阳,有气势。”“老爷子这是对配给他的蓝天白云背景表示不太满意了。”聂达心里想,嘴上却说:“其实爸的那幅白云蓝天背景,才更加祥和深邃。”聂达知道无需自己亲自去说明,话很快就会被传过去的。
在小餐馆里,聂达仍旧要了一大碗面,吃得热汗淋漓,又到网吧上网,迫切想知道月亮心的答复,结果令聂达大失所望。月亮心不在线,更没有只言片语的留言。聂达对月亮心今天的反应感到难以理解,但又好象是在意料之中。他用手挠着头,捋着胡子拉茬的下颏,默然斜看着电脑后面墙壁和壁上的灰尘。他想,爱的魅力不在于得到,而在于怎么才能得到。这大概就是哲人哲语了。又想,如果今天自己的要求一拍即合,反而就有点那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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