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粥粥前脚刚踏入叹汀,后脚瓢泼大雨便跟着到来,雨势很急,前台的小哥快步走出门外支起屋檐下挡雨的帆布,再进来时后背湿了一大块儿。他也不甚在意的样子,兀自坐回原来的位置,随意翻着一本很厚的书。
叹汀在当地一座佛山的半山腰,这座山的山顶有一座庙,年代很是久远,相传清朝时候有人曾在暴雨过后看到山顶金光闪闪,世人皆谓此为佛光,称此山为佛山。那座庙也就一直香火不断,绵延至今。
从主干道往左边一条僻静的小路直走几分钟便能看见叹汀的大门,林木深深,叹汀在枝叶的掩映下像极了旧时隐士皈依自然的居所。里面一应物什都很现代化,偏又装修的古色古香,桌上的琉璃灯内,盛着的竟然是烛火。晚间月出时,整座山都安静下来,汀内计时的刻漏嘀嗒嘀嗒,窗前树影摇晃,偶尔传来几声鸟叫,清傲又孤凄。人在罗汉床上躺着,好像下一秒就要魂归唐宋,一梦不醒。
宋粥粥很喜欢这里,几年前陪母亲上山拜佛,无意间发现这栋古楼,此后便经常来。有时甚至特意爬了半山的阶梯,只为进去喝一杯清茶,看看寂静的山间景色。
这里的白水比茶贵,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听说是老板喜茶如命,更愿意结交爱茶之人。宋粥粥不懂茶道,点了一杯最便宜的花茶,七块钱,免费续水。宋粥粥找了一个僻静的位子坐下,从桌底抽出一本植物百科有兹有味的看起来。
再次起身续水时,宋粥粥发现汀内几乎坐无虚席,却无一人大声喧哗,每个人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像山涧里徐徐流淌的泉水声,使人身心熨帖。她干脆也不看书了,头倚着窗棂,时而看雨时而看人,时间便在雨打芭蕉的哒哒声里倏忽而过。
座位完全坐满了,只剩宋粥粥这个小方桌的对面还未坐人,而宋粥粥终于也再不好意思以等人为由霸占一方清净。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坐下了,西装革履的样子,身无旁物,看起来像是特意来的。叹汀里大多客人都是善男信女,烧香拜佛时过来歇一歇脚,而他显然不是,身上既无佛堂之物也无半分香火气味。
“你在想什么?”中年男人率先打破安静。
“我在想,你为什么要冒雨到这偏僻的屋子里来。”
男人嗤笑一声:“想来便来罢了,哪有什么为什么。”
宋粥粥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尴尬,便默了声息,转头看雨去了。男人也不说话,低头无意识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钻戒。气氛沉默下来,琉璃灯内的烛芯突然爆了一下,发出不小的声响,宋粥粥被骇地倒吸一口冷气,抬眼看对面,男人眉头紧锁,隔开的眉间像道天堑。
“我要离婚了。”男人开口说道。
“什么?”
“我年轻的时候,是个画家。”男人轻笑出声,勾起的嘴角有些嘲讽的意味。他继续说:“是个以画画谋生的人,达官显贵千金求画我也不卖,若有人真的想要,十块钱就可拿去。我向往北方的皑皑白雪,也喜欢南方小镇的流水人家,我特别想去草原,看一看天高云远牛羊成群,随意走进一个蒙古包,都能看见红彤彤的笑脸和一桌子的酥油茶。我曾以为我会一直走下去,边走边画天地为家,一蓑烟雨任平生,多痛快。”
“后来呢?”宋粥粥发现,他说起这些时,脸上的笑容赤诚地像个孩子。
“后来我遇见了我的妻子,她真的很美,一双眼睛水盈盈地望向你时,让人想到溪边喝水的小鹿。我真的很喜欢她。”男人抬头看向宋粥粥,紧张地强调:“我真的喜欢她。什么天地,什么草原,我都不要了,只想好好工作金屋藏娇,给她一个家。”
男人说到这,眼睛里浮起一层水雾,连声音也跟着似远似近起来。
“我要离婚了,这都怪我,我渐渐发现,我喜欢我的妻子,就像喜欢麦田,喜欢白鸽,喜欢傍晚时候天空偶然出现的绮丽的云彩。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每天穿的人模狗样出入写字楼,面对一大堆无聊的报表和恶心的上司,我快要疯了。”
“你的妻子得多无辜阿。”
“你说我该怎么办?”
宋粥粥有些语塞,向来心是看客心,她怎么知道怎么办,《沉香屑》里梁太太对薇龙说:“一个女人的骨架子,哪经得起这一摔?”可让她劝男人不要离婚,她也做不到,马儿永远是属于草原的,把它栓在家里,不就成了牛吗?
“我已经忍了七年,尽我所能的给到她最好的生活,我现在要走了,什么都留给她,两手空空的走,这样轻松。”男人说着把脸慢慢埋进手掌,声音呜咽,泪水从手背滑落。光影绰绰,男人弓起来的背部像只煮熟的虾。
“你不高兴吗?”宋粥粥问。
“高兴,怎么不高兴。”
服务生过来添水,两只眼睛颇为好奇地打探着这一对奇怪的组合。男人顺势结了账,步伐匆忙地出了叹汀,冒着雨跑出很远,可能想到还没有道别,回头对宋粥粥挥了挥手。
雨越下越大,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天色渐渐暗下来,堂里的大灯亮了起来,CD机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宋粥粥感觉有些昏沉,很想就此睡过去。
桌上的烛影一阵晃动。
“嗨呀,这雨真大,还好有这么一个落脚点,直接走下山非淋出病不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坐下了,风风火火地,脱掉湿透了的外套挂在椅背上,坐正了对宋粥粥报以一个大大的笑容:“你说是不是呀?”
宋粥粥的睡意被搅的干干净净,回了个笑:“是。”
“你也是来山上拜佛的吗?这地方真好,可惜我不能常来了。”男孩子说着话,嘴边一直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为什么?”
“因为我要走啦,一路北上,去看看戈壁滩的落日,也许,去草原当一个牧羊人,心情好的时候大声歌唱,到晚上还可以躺着看星星,听说那里的姑娘都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宋粥粥在心里想:是了,你会爱上其中一个姑娘,许她一世安好繁花相送,然后在看清生活的本质之后,又逃回心里的那个世外桃源,好像自己本就是个浪漫多情的江湖浪子。
可宋粥粥什么也没说,趴在桌上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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