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

我喜欢枇杷。

从树，到叶，到果。

这喜欢来得毫无缘由，又理所应当。

早在我还未曾见过枇杷的时候，就对枇杷树心仪已久，用通俗点的话来说，嗯，就是神往。

初初遇见枇杷树，是在归有光的《项脊轩志》，那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不知为何，莫名就击中了尚且不识愁滋味的我，只觉得这句话弥漫着一种看似平淡却又极为深沉的无奈和伤痛。后来我长大了，开始越来越多地去接触这个世界上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越发觉得这句话充斥着一种让人心疼的伤感。

失去亲人，失去爱人，失去朋友，失去长辈，失去······大抵这世界上所有的失去，都让人无奈而绝望。生离死别，是人世间最沉痛的情感。可能前一天、前一小时、前一分钟、前一秒这个人还在你眼前，下一个瞬间你就彻底失去了他——有时候有心理准备，有时候是突如其来。

前两天又在人民网的新闻上看到了有消防员于救火期间英勇牺牲的消息，这些年来，我已记不清自己看到过多少次类似这样关于“失去”的新闻，有时候是消防员，有时候是缉毒警察，有时候是一场海啸、一次地震，甚至是普普通通一个意想不到的车祸······总之，不少。每一则这样的新闻背后，都站着一群痛到撕心裂肺却又要努力忘记伤痛活下去的人。他们沉默而隐忍地站在事故的阴影里，有的人可能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走出来。

枇杷树，就成了我对于这群人的标记。所以每每想到枇杷树，我的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愁绪与哀伤，可奇妙的是，枇杷叶却给我带来一种截然相反的温暖。

有一段时间，我咳嗽咳得特别厉害，喝了许多感冒药咳嗽药消炎药依旧一点效果也没有，朋友看不下去了，带着我偷偷溜到人家院子门口的枇杷树下去偷枇杷叶，企图用偏方来治好我的咳嗽。那时候甚至分不清楚什么是枇杷新叶什么是枇杷老叶，就稀里糊涂地摘了一大袋拎回了家。

对此，回家后母亲的反应是：“真的有用？”我想如果当时的空气能够自带字幕，那她的脸旁边该是一串问号。尽管对此深表怀疑，她还是默默地将枇杷叶刷洗干净，用冰糖、雪梨和枇杷叶一起熬了锅止咳汤。

很多年以后的现在，我已经记不起那锅汤的味道，母亲煮汤的模样却依旧鲜活地烙印在脑海里——昏黄的灯光，微微弯曲的背脊，认真看着灶上火光的眼神，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栩栩如生。

母亲给我带来的这种由惊鸿一瞥而后心里生出无限震撼情绪的情况，还有一次。那是年少时跟她一起洗完头发，母亲帮我把头发吹干后准备给自己吹，吹风机打开的一瞬间，我突然间就看见了她鬓边乌黑发丝间夹杂的那几丝银白色，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的白发，它们紧紧地抓住了我的目光，攫取了我的心神，让我再不能动弹半分。这一刻所有的感受母亲都不知道，她依旧在很随意地吹着头发，嘴里还哼着歌。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呢？我想起了从小到大天不亮母亲就起床给我们做早饭送我们上学的模样，我想起了母亲那时候怕洗衣机洗的衣服不干净次次为我们手洗衣物结果掌心磨出一大块老茧的模样，我甚至想起了她日复一日站在厨房灶间任由油烟糊了满脸为我们做饭的模样······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只有母亲的好，只剩母亲的好。

所以看到枇杷叶我才会觉得这么温暖吧。

与枇杷树和枇杷叶相比，枇杷果给我的感觉，就要简单很多。黄灿灿的一小颗，看着就是讨喜的模样。估计是长得可爱又营养丰富，枇杷果被赋予了许多美好的寓意——因为它的果实中含有坚核，所以民间将其作为健康长寿、子嗣昌盛的象征；又因为它色泽金黄，也常用来象征财富殷实。

美好的寓意，是从古至今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期盼，是即使被无情生活折腾地遍体鳞伤也依旧不放弃希望的人生追求。是的，生而为人，我们总会遇到各种困难，受到各种伤害，遭到各种磨难，它们可能会让我们痛不欲生、肝肠寸断，可心底里又总会在这时冒出一个声音鼓励我们走出去、走下去，与世界、与社会、与自己达成和解，这，就是生命的韧性。崩溃之后，转个身，我们又是一条好汉。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种一颗枇杷树，看看它的叶子，尝尝它的果实。

廿柒

2021.0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