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冬至,我风尘仆仆地坐了七个小时的大巴从福州赶回诏安,为的只是能赶在午夜前吃上一碗家乡的冬至圆。这绝不是因为我贪吃,而是我清楚地记得奶奶说过:冬至没吃冬至圆会变“精”。就如同童话故事里的辛德瑞拉必须赶在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之前离开一样,我也笃信一定要在冬至当天吃上一碗诏安的冬至圆,才能保我平安。
在诏安,冬至是一年中格外喜庆而隆重的日子,此时秋收已过,也无农事繁忙,诏安人便开始张罗着庆丰祈安(一般各个村庄都会在冬至前后庆祝丰收)。冬至也叫冬节,必不可少的就是冬至圆,家家户户都会搓冬至圆(诏安人亲切地将冬至圆称为圆仔)庆祝。而且这圆仔不单单用来供奉神明和慰劳自己,诏安的百姓还会让所有跟他们一起生活劳动,帮助他们获得丰收的物事一同享用。农户们会在耕牛的额头黏上一个圆仔,就连在锄头、镰刀、甩谷桶、打谷机等等农具上也都会黏上一个圆仔。
在诏安,冬至当日,各家各户还会在自家大门的辅首上黏上一个圆仔。我记得小时候,煮好圆仔后,奶奶还会用缠着红丝绳的松柏枝(或是石榴枝)蘸着煮圆仔的汤在房屋里的各个角落喷洒,同时念上一句顺口溜:“柴头木节来吃圆,要吃吃,不吃等明年。”此系我的儿时记忆,但现在仍有不少家庭延续着这个习俗。经向长辈求证,解释有两种:
一种解释为以前的房屋多为木制结构,梁、门、窗户等木制构件会因为热胀冷缩或是湿度变化导致开裂而在夜深人静时发出声响,在民间百姓的心里,万事万物都各有神灵(或精灵)主宰,所以人们觉得是木头中的“精”在作祟。到了冬至,人们便在房屋的各个角落喷洒煮圆仔的汤,有供奉房屋里的“精”的意思,以期待这些“精”不要在夜深人静时发出声响吓人,甚至能保人平安。
另一种解释更直接,在各种物件上粘圆仔、喷洒煮圆仔的汤,如同端午在门上挂菖蒲艾草、以艾草熬水沐浴洗头,就是可以达到驱邪的作用。如果说菖蒲艾草的驱邪有其药理的依据在,那么,圆仔驱邪则更多地显示民间百姓的心理需求了。
诏安的圆仔,其实就是无馅的糯米汤圆。说起来虽然简单,但也还需花上一点心思,冬至的前一两天就要开始准备工作了。糯米(若全是糯米,则圆仔太过软糯,一般都会按一定比例混合粳米)需要先洗净浸泡,再去磨成米浆。磨好的米浆用棉布炊巾包好扎紧口子,置于竹匾上用重物压去多余的水分。待米浆凝结成软硬合适的米浆面团,就可以开始搓圆仔了。
冬至前夜,家中男女老少一家齐上阵搓圆仔,其乐融融。搓圆仔不难,但也讲究熟能生巧,我见过最厉害的,一个掌中一次三个圆仔同时完成。圆仔并无严格的规定,大小随意,唯一的要求就是圆,越圆越好,越圆越团结,越圆越美好。为了吉庆,还会用胭脂红给部分圆仔染色,到时好铺在供奉的碗面上。搓好的圆仔只需下锅用水煮到浮起,就可以捞出盛碗了。照例是先盛好几碗用于供奉神明,剩下的就可以与家人共享了。
圆仔既可以煮成甜的,也可以煮成咸的。甜的一般用红糖姜汤熬煮;咸的可以加入一些蔬菜、肉类等等,做成的圆仔汤既是主食又是菜肴。不论是甜的圆仔还是咸的圆仔,都象征着团圆与和美,蕴含着喜气洋洋的气象。
在我家,一般冬至早晨的餐桌上总会有甜圆仔的身影,那是母亲早起为一家人精心熬煮的。红糖姜汤熬到近乎浓稠,雪白的圆仔在其中若隐若现。喝上一口汤,生姜的辛辣被红糖的甜所中和,带来的是从胃的深处开始涌动的暖流。圆仔软、糯、弹、韧、粘、滑,有种缠绵悱恻的韵味。
爷爷在世时,特别喜欢吃咸圆仔。冬季的蚵仔最为味美,爷爷用蚵仔做汤底煮咸圆仔,临出锅时,放入一大把刚采摘的新鲜茼蒿,再点缀上些许葱珠油,那滋味甚是绝佳。汤底有蚵仔的甘腴却又透露着茼蒿的清芳,圆仔绵软黏密,混合在一起,肆无忌惮地在舌尖上缱惓。
自我有记忆以来,我从未错过一碗冬至的圆仔。圆圆的圆仔象征着团聚、圆满、和睦等等一切和家庭有关的美好词汇。但在吃圆仔时,心中的感受即便再美再温暖,我也未曾表达过什么。当你跟家人在寒冷的冬至夜里一起吃着一碗甜甜的圆圆的腾腾冒着热气的圆仔时,除了尽情享受,你还需要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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