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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小感

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小感

作者: 常书远 | 来源:发表于2017-12-08 21:33 被阅读128次

文\常书远(楚天孤语)

正常与不正常之间的若即若离

每天约四五十页的进度,花了十多天读完了陀思托耶夫斯基的长篇小说《白痴》。本书情节高潮迭起,引人入胜,其思想内含也有丰富多层的特点,我无意也难以全面论及,只提几点我读后感思较深的地方。

首先是人物个性的不寻常。从有如“白痴”的主人公梅诗金公爵数起,罗果仁、娜斯塔霞、阿格拉雅、将军夫人、伊波利特等,都多少令人觉得怪异,非生活中常见类型。

所谓正常,有时是个主观感觉,精神特征离我们自身近的,我们也许就觉得正常,反之则不正常。故事之初,第一个不正常者无疑是“白痴”般的公爵,因为“白痴”离我们一般人很远。但随着出场人物陆续透出各自的怪异,我有时会忽而觉得那些人物比“白痴”公爵更为奇怪。因为公爵的不正常至少最易解释,一个有着智力缺陷患有癫痫从小接受治疗离群索居不谙世事的人,成为公爵这样倒也顺理成章,毫不奇怪,况且貌似有智力缺陷的人具备常人难有的智慧也确是时有之现象,因此“白痴”公爵是一种最正常的非正常人。倒是其他人的古怪,似乎难以给出解释,从这一点来说,他们比公爵更不正常。这倒不是说他们的形象塑造得不真实,一个人个性的古怪,不一定需要被解释。而不用解释仍令读者接受,从某种意义上便实现了最自然的非正常形象塑造。因为人性是普遍的,我们每个人身上或许都潜伏着共同不正常的东西,只是在我们性格中的比重不大,文学作品中貌似古怪的人其实就是将人性中的普遍之怪放大化。或许正因为这个道理,陀氏作品中的怪人往往令人觉得合情合理。

但总的来说,梅诗金公爵归根结底还是算最“怪”的,因为他是一个几乎超出普通情欲,接近超凡入圣的基督式的人物,由于“白痴”的原因,他合乎逻辑地比正常人更容易接近这一点。其他人即使有点古怪至少与我们处在同一层次。而人物印象就此形成了一种以读者我为原点的时远时近、若即若离的飘忽感——时而觉得公爵最远离正常,时而觉得其他人更不正常,接着仍是公爵最不正常,或者依然来回感觉无终。因为即使是有似基督的公爵,其离我们最远的结论依然也不无可疑,在公爵身上难道就不能隐约感觉到一种离自己很近的东西?一种先天质朴但被埋没的东西?《白痴》中的人物分别在两个层次上分为两种截然对立的人:一种是陀氏认为的真正的俄国人和欧化的俄国人,前者的代表就是本书的四位主要人物;一种是尘世的常人和具有超世俗的基督特征的人,后者的代表仅有梅诗金公爵。我不知道当时的俄国读者对这种真正的俄国人与欧化的俄国人之间是否有若即若离、往复亲近的感觉,至少我在另一个层次感觉到了公爵与其他人物于我可具有的往复循环、若即若离的张力感。可惜的是《白痴》的故事情节仍简单狭窄了些,否则这种给予读者在心灵距离上似是而非、若即若离的人物印象大可深入演绎成为一种大显张力的神秘美学。

写到这里,也许我纵于自己的想象了,在公爵与他人分别往复给予我距离上的飘忽不定、若即若离的印象中,也许我的感觉来自不同世界前提下的自己。

女人的决斗

在接近尾声部分,两位女主角阿格拉雅和娜斯塔霞扣人心悬的“决斗”使全篇故事进入最高潮。人性复杂的心理在该段冲突中展现毕露,既不同寻常,又合情合理。

这是决定故事结局的“对决”。两位一直不曾正式相见的女主角终于面对面,也是她们最后的见面。娜斯塔霞起先不知阿格拉雅为何拽公爵来见她,因为她们之间不存在争斗。相反,背负不佳名声的娜斯塔霞虽然曾被公爵求婚,但觉得自己配不上公爵,一直在设法撮合他与阿格拉雅。公爵显然明白阿格拉雅这个行为的危险后果,却又无法阻止而慌乱不已。尽管两位女子有过貌似友好的书信往来,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就充满仇恨的气味,并愈演愈烈。阿格拉雅第一次表示了她爱公爵,却也因为她的这次贸然不智的举动,为她与公爵之间画上了句号。她质问一直暗中撮合她与公爵的娜斯塔霞有何权利干涉她的事。

面对这对几乎将会结婚的人的意外来访,以及随着阿格拉雅带来的燃起在两个女人之间的硝烟,娜斯塔霞很快就洞明并道出了阿格拉雅内心的真正动机:你无非就是希望看到你我同在他面前对决时,他仍选择你!

阿格拉雅的这种挑衅,终于激怒了娜斯塔霞。她爱公爵,公爵也爱他。公爵是她生平唯一一个真正触碰到她心灵深处的人,这个被人称作白痴的公爵第一次见到她便了解了她,当他痛心地说:你真的是你表演的这样的人吗?这个乖张叛逆的美丽女子的心被震动了。然而当公爵表示要娶她,出于觉得自己的不配,她选择了拒绝和逃避,并处心积虑撮合公爵与富家千金阿格拉雅的结合。对她而言,这就是爱。然而她的这番好意,阿格拉雅却并不领情。阿格拉雅渐渐爱上公爵,公爵也确乎珍爱阿格拉雅,但是公爵曾经对娜斯塔霞的爱必定令她耿耿。她要在做出最后决定之前再做一个试验,以求得到一个支持自己决定的更“幸福”的理由。而这无疑是一种奢侈的追求:就此与公爵结婚尚不行,还要自造一场你死我活的“对决”,看到公爵毅然站在她一边而抛下那个女人,才能得到她想要的彻底胜利的满足,哪怕那个女人一直友好地给她写信,一直撮合她与公爵结合。而这是把娜斯塔霞逼于何等之境?作为同样爱公爵的女人,阿格拉雅不但接受她的牺牲,接受她的撮合,还要看到她当着自己和公爵的面蒙羞、失败,方能如意。这无异于把她置于“既被损害又被侮辱”的绝境。娜斯塔霞忍无可忍歇斯底里的爆发了。娜斯塔霞是个有个性的女子,虽然她愿意牺牲和付出,但她不是懦弱的滥好人,岂能忍受阿格拉雅的如此挑衅?她马上一反自己的决定,进行了毫不留情地反击。声称只要她愿意,公爵马上就会回到她身边。是的,她改变主意了,现在她要和公爵结婚,再也不在你们面前轻看自己(虽然后来又逃避了)。

娜斯塔霞说得并不假,公爵这个时候的确不会抛下她,那不符合公爵的为人。这场斗争的胜负在于公爵了,尽管公爵力图维持平衡,但这显然不可能。当公爵悲哀地指责阿格拉雅说:“怎么能这样呢?她是多么不幸!”两个女人的这场对决便决出了胜负。阿格拉雅怀着巨大的羞辱和伤痛跑回家了,公爵追赶也已于事无补。“被损害又被侮辱”的变成了导制这出剧幕的阿格拉雅自己。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这是一场只能你死我活的斗争,尽管不是公爵愿意看到的。

在两个女人的唇枪舌剑中,娜斯塔霞轻蔑地表示出对阿格拉雅智慧的失望:”我原以为你至少聪明一些。”娜斯塔霞说的不无道理,故事的结局证明,正是由于阿格拉雅这一奢望的举动,直接或间接导致了本书四位主要人物的悲剧结局:娜斯塔霞的死,罗果仁被流放,公爵变成了真正的白痴,阿格拉雅自己也失去了幸福。

我喜欢娜斯塔霞,她美丽出奇,内心善良,不由自主的身世使她成为他人眼中堕落的女人。她的高傲、乖僻、玩世不恭的叛逆只是保护自己内心如小女孩般脆弱、敏感的武器。我觉得公爵与她在一起会比与阿格拉雅要幸福。娜斯塔霞与公爵之间有一种契合感,拙笨的公爵第一次见到她便看到了别人所看不到的,仿佛他们天生相识。阿格拉雅同样是一位高傲、美丽、蔑视世俗成见、极有个性的姑娘,但不知为何,我并不太喜欢她。但不能因此,我在本文中就不给阿格拉雅申辩的机会。阿格拉雅最后的举动虽然是不智和灾难性的,但对于一个小女人而言,却又是无可厚非的。换做其他情况,我相信阿格拉雅绝不是恩将仇报,不顾他人感受的人。但对于爱情,嫉妒的力量可以吞没一切。作为一个心高气傲,自尊心强烈的小女人,娜斯塔霞撮合她与公爵不但未给予她好感,反而伤害了她的自尊心。当她并未爱公爵时,这种感觉也许不存在,可当她真的爱上公爵,便不能释然于自己的幸福居然得益于一个声名狼藉的“情敌”的慷慨。因此只有在她安排的这次对决中给予“情敌”致命的一击才能挽回自己受损的自尊心,证明自己的幸福绝不依赖于对方的慷慨所赠。

这就是由女人的尊严挑起的对决。阿格拉雅出于女人的自尊心不能容忍自己的幸福依赖娜斯塔霞的意志,已经付出的娜斯塔霞由于女人的自尊心更不能容忍自己在阿格拉雅如此挑衅面前表现出软弱。女人最大的自尊心是基于爱情的。于是这场决斗你死我活的结局已经不可避免,就跟男人为了尊严而决斗一样,只不过胜负取决于她们身边的一个男人。

爱情是一种不完美的存在,而且尤其不完美。它很容易产生“恶”,而恶是可以激发恶的。阿格拉雅出于一种奢侈要求的“恶”,终于刺激出了娜斯塔霞的“恶”,以至酿成小说结局的恶果。而一旁的公爵,一个最接近“大爱”但有缺陷的人,几乎无能为力!

理想人格的破灭?

公爵在两位女子间的无能为力与最终悲剧性的失败,也正是公爵在全书中所有努力的失败,是他的基督式爱的失败。这是残缺世界的必然结局。对于一个先天不完美的残缺世界,来自神圣世界的崇高只能通过残缺的方式刺探进来——也就是“白痴”。在这个从一开始就被“沦陷”的世界中,正常人对基督人格的接近几乎不可能,只有“白痴”,才能有一点令人理解的可能。但是“白痴”毕竟是“白痴”,他不是真正的基督,他只是基督在这个罪的世界无奈的摹本。所以他当然要失败,如果一个有缺陷的基督摹本居然成功了,那还用得着基督复临吗?

真正伟大的悲剧,背后其实孕含着希望。他,一个“白痴”,因为被秉赋了基督式的人格,虽然最终失败,但仍然给他周围的世界带来了一圈深重的涟漪。他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安然做一个真正的白痴了。他就是一个信号!

2010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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