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

浮生

（一）第一夜

暮雪三天没有入睡，不是他不想入睡，而是他并不感到疲倦，在一片黑暗之中，暮雪站在甲板上。在他的周围，是一片漫无目的的大海，一轮皎洁的银月倒映在那，如同明镜一般的海面上。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平静的海面，还有那么明亮的月光，他不禁浪漫地思索着，月神在天空漫步的样子。那如同精灵一般的面容，身着白色的长纱，安静且无比的孤独。

在那一刻，他似乎听见了竖琴的声音，但很快，他就发现，那是他的错觉，那只是风吹过甲板的声音。暮雪拿着啤酒站在那里，享受着北冰洋的寒风，不禁瑟瑟发抖，他们行驶的航线就是当年泰坦尼克的航线。他们将在七天之后，抵达大洋彼岸的纽约城，随后将返回伦敦。暮雪是一个作家，虽然，他已经十年没有写出任何作品，但他还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因此，生活也让他莫名的失落。

如今，暮雪孑然一身，他用所有的钱，买下了这艘游轮的往返票，如果，在这短短的旅程之中，他再写不出任何的作品。当他回到伦敦的时候，他将会一无所有，站在甲板上，他不禁想象杰克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慢慢地沉入海底的情景。但他仍然无法想像那最后时的情景，会有多么的绝望。想到这里，他把酒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在喊叫些什么。

还好，那是个宁静的子夜，没有人看见他大喊大叫的样子，月光洒在甲板上，照亮了暮雪的身影。他失去重心倒在了地上，他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默默地抽泣着，他有一种预感，自己再也写不出任何的作品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浑身麻木，是因为寒冷的夜风，如果在这样下去，再过半个小时，这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他想象着他死在这里的样子，没有人会发现他，自己会在这里躺到天亮。

在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会围在他的尸体旁，指指点点，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人为自己停留。于是，他哽咽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但自己的胳膊已经被酒瓶的碎片划破，鲜血一点点地滴在了甲板上。他想等到最后一刻，再决定自己的生死，那是一个人求生的本能，天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寒冷，让他退回到船舱里，空荡荡的宴会厅里，昏黄的灯光洒在空荡荡的大厅里。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味道，还有一股子奢华的胭脂味，他摇摇晃晃地穿过大厅，来到了对面的酒吧。酒吧里，三三两两坐着些酒客，他们都在喝着酒，根本没有人在意那个男人，他坐在吧台边，有点了杯啤酒，看来他今天准备不醉不归了。但奇怪的是，他喝了一整天的啤酒，居然还是没有什么睡意。虽然感觉浑身麻木，但大脑始终没有失去意识，换句话说，他的大脑非常清醒。

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听见了优雅的钢琴声，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唱片里的声音，带着一点粗糙的颗粒感。但很快，他就发现，一个女孩坐在钢琴前，弹奏着伤感的音乐，一开始，他还不以为然。那是个普通的女生，看上去大概二十岁左右，暮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观察那个女生，因为，她和其他的女生并没有什么区别。一头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身着一席白色的长裙，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与众不同的手指。

那纤细，雪白的手指，比一般的人要细长许多，像是蜘蛛的触手，在键盘上灵巧的穿行，暮雪从前不通乐理，但他却对那首曲子深深的着迷。那是一首忧伤的曲子，如同夏初栀子花的香气，可周围的人却无人在意，这让她显得更加的孤独。暮雪摇了摇头，以为那是酒精造成的错觉，反正那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当他转过头的时候，那个声音却更加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传进了他的心里。

他不禁感觉到了更深的悲伤，他低着头，狠狠吸了一口啤酒，因为酒精的麻醉，他连啤酒的味道都已经品尝不出，就像是一杯冰镇的苏打水，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味。他站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看能否写下些什么。可是，那一夜如同之前一样，他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在回去之前，他就知道了，所以，他只好再次坐下来，反正船上的生活总是日复一日。那个女生弹完了最后一首曲子，站起身准备离去。

在离开之前，她悲伤地环视整个酒吧，她在酒吧上，已经生活了整整一年，每天都过着重复的生活。酒吧里根本没有人在意自己，但最后，她的目光还是投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他的头发凌乱，像极了一位摇滚歌手。但她很快就注意到，他胳膊上的伤口，虽然灯光昏暗，她还是看见了暮雪眼里的血丝。他悲伤地看着手里的酒杯，似乎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时不时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这个世界。

原本，她想要走过去，可看见他一副让人生厌，且不想被人打扰的样子，她就打消了那个念头。她掉头走了出去，丢下了暮雪一个人，暮雪看着那个女生离去，那个消瘦的背影，仿佛随时都会被海风吹走。他低下了自己的头，继续喝着杯里的酒，他不想回到那封闭的船舱，于是，喝完那杯酒之后，他便走出了酒吧。午夜的船上空空荡荡，所有的人都进入了梦乡，这大概是这里最美好的时刻。

他又一次回到了甲板上，原本，他以为这次再也不会遇见任何人，但他却再次见到了那个女生。暮雪没想到，她也会来到这里，会和别人一样回到自己的房间，但她却站在护栏边，看着那平静的海面。暮雪走到了她的身边，那个女生被他吓了一跳，她转过身看着暮雪，不知道这个男人想要干些什么。暮雪开始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那皎洁的月亮，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

“你就是刚才的那个女生，我很喜欢最后的那首曲子。”暮雪把目光转向了那个女生，让他惊奇的是，她有一张精致的面孔，一双充满感情的眼睛，虽然涂着口红，却丝毫掩盖不了她内心的深沉。她不如同外表看上去的那样。

“那首曲子叫做《泪滴》，只是一首失恋之歌。”他们就是那样认识的，终于，暮雪可以近距离地看着她那双手，比想象中的更长一些。

“但作曲者似乎对那个女孩心存不舍，一切都没有表象那么简单。”暮雪转身离开，虽然他依旧没有睡意，但他却还是打着哈欠，对那个女生睡：“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晚安。”

“我从没遇见过你这样的人，我们还会见面吗？”暮雪在口袋里找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那个女孩，那个女孩也把名片递给了暮雪，她对着暮雪微笑，那个笑容几乎可以融化这个季节的寒冷。

暮雪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湿润的名片，直到这时，暮雪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林浮生，她的母亲是在大海上生下她的，所以给她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当然，那时的暮雪还不知道这些。暮雪把那张名片夹在了日记本里，虽然，那日记本上一个字也没有，随后，他躺在了自己狭窄的小床上。游轮微微地颠簸，他能感觉到海浪的力量，虽然无法入睡，但他却还是躺在那里。

后半夜总是特别的难熬，不仅仅是因为失眠，也并非是因为寒冷，而是，这里的夜晚总是特别的漫长。眼前总是无尽的黑暗，这让暮雪很不适应，离天亮还有六个小时，此刻，暮雪从床上爬了起来，他依旧精神抖擞。他回到酒吧，点了一杯咖啡，此时的酒吧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位服务生在那里打着瞌睡。暮雪非常羡慕那样的人，还会有困倦的感觉，但暮雪并没有因此发火。

他端着咖啡来到甲板上，轮船依旧慢慢地前行，他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有了倾诉的欲望，虽然，现在他无人诉说。他拿出笔记本，借着甲板上微弱的光线，在日记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遇见了一个女生，并深深地为之着迷，我想要知道更多，她却已经不知去向。暮雪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久违的悲伤，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个陌生的人，他朝着身后看去，这一次，甲板上的确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在离开那里之后，大多数时间，暮雪都是在船上闲逛，他拿出了自己最喜欢的小说，纳什的《最美人生》。那是他最喜欢的一本书，讲述了一个人的一生，充满了哲理以及反讽，她的前女友，因为他过于死板而离开了他。对于女生来说，暮雪的确是难以忍受的，他爱文学胜过爱别人，爱这个世界。在那之后，暮雪就没有再写一个字，他也永远忘不了他们分手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秋季，天空中飘着绵绵的细雨，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把房间里的东西全部砸碎，而暮雪却坐在电脑前，懒得去理会这一切。暮雪好不容易放下手里的工作，让他跑出房间的时候，他气急败坏地把门砸开。那个女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从来没有见过暮雪那样。从前，他是个温驯的人，甚至有些懦弱，谁都没有想到，他会撞开房门，暮雪看着杂乱的房间，把她推出了房门。

暮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感到了莫名的悲伤，但他还是坐在电脑前，继续自己的创作，没有一丁点的自责。那时，暮雪觉得那是应该的，在那之后，暮雪完成了自己的最后一本书，并且十年没有创作。虽然，出版社每年都会寄信给他，但他却丝毫没有创作的灵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到了最后，他的去向也成了一个谜。在那段时间里，暮雪到处旅行，为此花光了自己全部的积蓄，也没有找到当初的那种感觉。

在她离开之后，暮雪没有一天不感到难过，但暮雪再也没有和她联系过，甚至残忍地删掉了她的手机号。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暮雪的最后一次旅行，如果，生活再这样继续下去，他就要卖掉自己的房产，或是，随便找一份工作，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虽然，那是暮雪难以忍受的。他继续站在甲板上，享受着午夜的寒风，也许是酒精的缘故，他感觉不到一丝的寒冷，甚至感觉不到那刺骨的海风。

他拿着剩下的那瓶啤酒，一切又都回到了最初，但他心心念念地想念着的，仍是刚才的那位女生。他再次拿出那张名片，上面写着，上海某某公司文员，下面还有她的手机号，不知道此时，她有没有入睡。暮雪还不知道，那是她上船以前的名片，现在，她也已经不在那里工作。暮雪无法想象她的生活，甚至不知道，那个手机号还能否拨通，但他还是好奇地给她发去了简讯。

“很抱歉打扰，我睡不着。”暮雪慌慌张张地发出了那条简讯，不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回复，甚至没有在最后打上自己的署名。但简讯发出之后，他有感到后悔，自己不应该在此时再打扰那位疲惫的女生。那是暮雪对那个女生，唯一认识的一点，他的脑海里浮现着刚才的样子，一个人站在甲板上，一副麻木的表情。但让暮雪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多久，他就等到了女生的回信。

“我正准备睡，但我也睡不着。”暮雪想象着，她躺在床上辗转的样子，也许是因为喝了太多的咖啡。刚才，她的身上弥散着浓烈的咖啡味道，应该是船上的劣质咖啡，散发着一股子植物根茎的味道。暮雪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不能和第一次见面的女生说：我希望你能陪陪我。那样会让她感觉，自己是个轻浮的人，或是打算图谋不轨，正当暮雪思索的时候，她的简讯有来了：“想听我弹钢琴吗？”

“当然，我很喜欢，回头见！”两个人心照不宣，暮雪回到了酒吧，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十分钟之后，那个女生如期而至。暮雪笑着站了起来，和刚才的样子完全不同，她换上了一身红色的长裙。她走到暮雪的面前，坐在了他的对面，刚才的那种咖啡的味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种茉莉花的清香。她的头发湿漉漉地散在肩头，看上去刚刚洗过一个热水澡，也许，暮雪是第一个看见她素颜的样子。

那让暮雪觉得非常真实，她就算是卸了妆，也不是那种让人反感的女生，脸上的少许雀斑反倒让她显得更加可爱。她问暮雪想要喝些什么，暮雪拿出钱包，本来准备请她喝点东西，可他已经身无分文。还好那个女孩坚持，执意要自己买单，暮雪宁愿相信，那是命运的安排，或许，她能看出别人的难处。那当然不是命运，暮雪穿着寒酸，一看就不是有钱人的样子，她当然不能让这样的人破费，也不能让他难堪。

“你是作家，是吗？”暮雪刚才还在纳闷，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是一个作家的，但转念一想，一定是自己名片上那样写的。

“没错，那么你是个文员吗？”的确，那样是不礼貌的，更何况，那样的问话是直率的，也是容易伤人的。

“曾经是，不过我已经辞职了。”虽然暮雪那样说着，但她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但她的语气却有所缓和。

“但我已经十年没有写过任何作品了。”暮雪低下了头，对于那个女生，自己显得那样的卑微，甚至是微不足道的。

“那一定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她没有像别人那样，问他为什么不继续写下去，或是像他的前女友那样。这让暮雪觉得非常舒服。“你想听我弹钢琴吗？”

浮生没有给他思索的时间，本来，他这次来就是来听音乐的，先前的反感似乎在这短暂的交谈中，消失不见。她没有问暮雪文学的事情，要是其他的女生，要么他们不屑一顾，要么装出一副羡慕的样子，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他的作品，或是问东问西。她起身坐在了钢琴前，暮雪看着那个女生，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悲凉。没有什么会敌得过生活，就算是那样美好的时刻，他坐在那里，看着那个女生坐在了钢琴前。

看着她的手指，放在了黑白的琴键上，美妙的音乐，从琴键中迸发出来，依旧透出淡淡的悲伤。对于彼此的尊重，暮雪也没有多问，有关于她从前的事情，为什么要从公司辞职，离开原本平静的生活。但就像是自己一样，也许，她也有她的苦衷，听了她的音乐，虽然心怀悲伤，他感到了久违的宁静。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但他却一直好奇地想着。

那个女生究竟发生过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当他低下头，感到自己头晕目眩，失眠的人就是这样，无法入睡也找不到清醒的时刻。身边的一切都像是梦境一般，更准确的说，像是幻觉，反复折磨着自己。当他抬起头的时候，那个女生再次坐回到他的身边，关切地问他到底怎么了。暮雪不想隐瞒，他受够了互相欺骗，互相伤害的生活，他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浮生，那个女生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一直等到暮雪说完，她也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暮雪，她也无法忍受过去的那种生活，每天过着重复的生活。所以，她来到了船上，希望能够遇见不同的人，发生一些不同的事情，但生活却还是这样，没有任何的改变。刚才，她站在甲板之上，就是在思索，是否该跳进那冰冷的海水里，一了百了。但就在最后时刻，暮雪却出现了，很难想像，这样美丽的女生，竟然会这样思考问题。

在此之前，暮雪一直以为，她会和别的歌女一样不羁，至少会和其他女生那样，在平静中享受着生活，期待着生活的每一刻。但在昏暗的灯光之下，暮雪却看见了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那个女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短暂的悲伤之后，她的脸上再次显露出迷人的微笑，她拉着暮雪来到了酒吧中央。音响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她拉着暮雪的手，在那里翩翩起舞。

暮雪并不知道怎样跳舞，还好，她是个温存的姑娘，暮雪几乎能感觉到她手里的温度，她的呼吸，和她身上淡淡的花香。他那种感觉转瞬即逝，他的心中被更深的悲伤取代，他松开了她的手，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酒吧，虽然，他知道那是不礼貌的，但他却还是不辞而别。在那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他躺在床上，虽然，他还是无法入睡，就这样，他静静地在那里等待着天明。

凌晨时分，他回到了甲板上，此时，是海上最寒冷的时刻，暮雪感到了彻骨的寒冷，酒吧里已经空无一人。他独自站在甲板上，但只要一想起刚才的事情，他就掩面而泣，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他不禁那样想着。浮生一定恨极了自己，也许，他们这辈子都无法相见，天边泛起了微微的白光，不出一个小时，就是天亮的时候。他拿出笔记本，本来，他不应该在伤心的时候写作，但他却迫不及待地想把一切记录下来。

“我们互述了彼此的心事，但我却忘不了那些过往，以及即将要面对的事情，为此，我离开了她。但愿，她不会为此难过，虽然，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暮雪合上日记本，感觉自己眼前天旋地转。他坐在甲板边，静静地等待着，已经连续三天了，每天，他都会准时的来到这里，等待着天亮的来临。海上的朝阳总是特别美丽，可一连三天，海上都阴云密布，他没有看到传说中的朝阳。

但愿，今天会是个例外，他睁大眼睛，看着那白光越来越强，渐渐笼罩了整个天空，那是海上最为宁静的时刻。就连海风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他并没有看见厚实的云层，而是瑰丽的，呈现出宝石蓝的天空。他知道，自己即将第一次见识到，这海上的日出，那可能是他这段日子以来最开心的时刻。此时，有人走出了船舱，很多的人来到了甲板上，等待着那难得的场景。

暮雪的身边，全都是三三两两的人群，如果他想要离开，现在正是时候，在那之后，人群很快将他包围。从前，暮雪是个孤僻的人，他不喜欢人群，只喜欢独处，看来，今天他没有办法独自享受这个时刻了。暮雪百无聊赖地在拥挤的人群之中，他闻见的全都是腐朽的味道，那是人群的味道。暮雪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怪类，但他一直看着那天边的白色。

（二）第一日

第二天清晨，暮雪看见了那如同烈焰般的朝阳，没过多久，就染红了整个天空，海上的朝阳千变万化，只有在梦里，暮雪才见过那样的景色。人群渐渐地散去，暮雪来到了餐厅，这是他醒着的第四天。几天的不眠，让他难以进食，甚至连喝水都成了一种折磨，他坐在桌前，看着盘子里的食物，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一定等不到游轮靠岸的那一刻。他强迫自己吃了些东西，但没过多久，就觉得胃部疼痛难忍。

他跑到了外面，蹲在地上不停的干呕，直到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他预感到，自己应该好好地睡上一觉。在经过了痛苦的三天之后，在第四天的清晨，他终于回到了房间，躺在了硬邦邦的小床上，准备强迫自己好好睡上一觉。他躺在那里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大海的颠簸。他感觉自己昏昏沉沉，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从前，要是自己这样，他会起来写作，听音乐，或是看些乱七八糟的广告。

于是，他经历了痛苦的半个小时之后，他还是从床上起来，坐在了书桌边，他打开电脑，强迫自己写些东西。他努力让自己平静，在电脑里，他那样写着：这是我在船上的第四天，遇见那个女孩的第二天。可我并不想和她见面，生活让我难以招架，我甚至想要放弃，就让我在这间船舱里，让自己的人生走进黑暗。我面临着艰难的抉择。他那样写着，但他却关上了电脑，他还是没有办法写下去。

在迷迷糊糊之中，暮雪再次来到了酒吧，现在，他是这里的常客了，在服务生的眼里，他是个奇怪的男人。每天，甚至彻夜都会来到这里，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心事，他从来不和别人说话，除了那个女生。但那个善良的男生，并不想这样继续沉默下去，他看上去心事重重，一副失去希望的样子。于是，他给暮雪倒了一杯果汁，暮雪看着那位年轻人，似乎是在无声的抗议。

“请把第二排的那瓶酒给我。”服务生看着暮雪微笑，却没有转身去拿那瓶酒，甚至都没有挪动一下。这让暮雪更加的恼火，站起来对着他大喊大叫：“我才不管那么多，我没钱给你。”可那个年轻人还是笑着，依旧一动不动。

“我可以请你喝酒，但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酒吧里的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小声地议论着，但暮雪还是不想和别人说些什么。他拿过桌上的果汁，一饮而尽，转过身准备离开这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这样。

“我什么也没有了……”他顿了顿，他原本想说：“我已经身无分文。”或是“我上岸之后，就会死去。”但他却没有那么说。

“那个女孩不错，虽然那么不起眼。”服务生把那瓶酒放在暮雪的面前，小声地对他说着，随后微笑着离开了。

暮雪拿过那瓶酒，走出了酒吧，他依旧感觉自己头晕目眩，他甚至不知道，服务生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清醒地知道，那个女孩一定对他隐瞒了什么，她看上去并不像是那种失去希望的人。相反，在她的眼睛里，有着一种莫名的情绪，暮雪在过道里穿梭，看着墙壁上的油画。那些都是世界名画的仿制品，看上去有些粗糙，暮雪想象着，自己应该怎样描写那些画，怎样描写那样的生活。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他感觉自己浑身麻木，四肢也开始不听使唤，他摇摇摆摆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希望能够睡上一小会儿。尽管他昏昏沉沉，但他却怎么也睡不着，刚才的情景如同幻觉一般困扰着他。他仿佛进入了自己的梦境，他看见了一道白光，那道白光在自己的面前延伸。那光线越来越强，到了最后，他竟然什么也看不见。在一片梦境之中，他突然惊醒过来，眼前还是熟悉的船舱，和一望无际的大海。

在他的脑海里，此刻一片空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他从床上起来，坐在桌前，看着外面平静的，深蓝色的大海。他已经能够看见北冰洋上的浮冰，那白色的浮冰越来越密集，气温也变得更加寒冷。暮雪的衣着单薄，只要在外面待上半个小时，就会失去知觉，但他却还是站在门口，看着甲板上三三两两的人群。在那一刻，他决定去找那个女生，至少像个绅士那样对她道歉。

他拨通了浮生的电话，但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暮雪那样想着，也许，她再也不会原谅自己。当晚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先前，自己是那样的无礼，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他在船上到处闲逛。听说，运动可以缓解紧张的情绪，于是，他来到了游泳池，那湛蓝的池水，仿佛热带的海浪一般，泛着淡淡的蓝色。他跳进了池里，感觉到池水无比的冰冷，虽然池水经过加热，但还是冰冷刺骨。

运动并没有缓解他的紧张情绪，相反，他感觉自己更加的疲惫，甚至有好几次，他都差点晕倒在游泳池里。他好不容易回到岸边，离开那里，暮雪换上了干净的白色衬衫，站在镜子前面，他看见了自己落魄的样子。在那个清晨，他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刮掉了胡子，剪短了头发。当他重新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时候，谁也想象不到，那曾是个落魄的男人，在那个清晨，那个女孩没有出现。

天空的五彩云朵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蓝色的天空，还有厚实的云层，那低压的雨云意味着，很快，这里就将迎来一场风雨。就像是初升的照样一般，总是特别的短暂，他回想着服务生和他说过的话。当他回到酒吧的时候，却没有看见那位年轻人，他工作了整整一夜，现在应该是他的休息时间。站在吧台边的，是另一个，他并不认识的年轻人，暮雪坐在了吧台前，看着那个陌生的面孔。

“陪我聊聊，我请你喝酒。”暮雪直截了当地说着，并从口袋里拿出了那瓶酒，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个陌生人，会不会接受他的邀请。

“我现在上班，不能喝酒。”那个年轻人冷冷地说者，转过身，继续自己的工作，现在，大多数人都是那样，暮雪也已经习以为常。

“你认识浮生吗？她弹得很好听。”暮雪自顾自地说着，似乎那个男人答应了他的请求，没想到这句话竟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说的是那个女生吗？”那个男人回过头，好奇地看着暮雪，过了好久，他才人出眼前的人，他从前经常来这里喝酒。

“没错，我怎么能再见到她？”暮雪依旧不加修饰地说，但这往往是最有效的，服务生给他倒了一杯酒，坐在暮雪的面前。

“现在应该是她的休息时间，你晚上七点再来吧。”他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很难想象，那张冷峻的脸上，还会出现那样的笑容。

暮雪喝完酒，在酒吧里小坐了一会儿，音响里放着舒缓地爵士乐，那音乐如同流水一般，暮雪很容易就融进了音乐之中。在那之后，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了接下去的一句话：她总是特别的神秘，来去都无影无踪，就像是月神一般，神秘而孤独，可在白天的时候，她却会消失无迹。我希望能够再见，但却只能默默地等待，有些人只能属于黑夜。暮雪那样写着，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眼眶湿润了。

在酒吧里，他坐了整整一个上午，听了一上午的音乐，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好多了，但他却仍然无法入睡。当他走出酒吧的时候，那短暂的蓝天再次消失了，天空中笼罩着阴沉的云层。因此，外面的气温也越来越低，甲板上空空荡荡，所有的人都躲在了室内，享受着那平静且美好的一天。但暮雪，并不像将自己封闭，他走到甲板上，享受着刺骨的寒风，海上的浮冰越来越密集。

那时，暮雪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这艘船会不会靠岸，在他的眼前，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他从口袋里拿出剩下的酒，一连喝了好几口，感觉浑身发热，也没有那么寒冷了。就在那个中午，他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在电脑前，开始了自己的创作。他似乎开始找到了最初的感觉，那本书的名字就叫做《浮生》，在那个中午，他就完成了这本书的开头，并在那天，给出版社的主编打去了电话。

他把那个消息告诉了主编，也许就在几天只内，当他回程的时候，就可以完成那部作品。他兴奋地和主编说着，虽然那时，他还不知道怎样继续自己的写作，当他打完那通电话，他接到了浮生的简讯，她说，刚才她在休息，并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最后，她还客气地请求暮雪的原谅，值得庆幸的是，她并没有提及昨天晚上的事情，似乎也并没有为此生气，在那之后，暮雪给他回信：昨晚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不该丢下你。

而没过多久，他再次收到了她的回信：是我昨晚太过突兀，没有在乎你的感受。看到这里，暮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他放下手机，走出了船舱。他在走道上到处闲逛，每个人都带着笑容，三三两两的在船上穿行。暮雪会想，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从哪里来，会有一段怎样的过往。这都让暮雪遐想连篇，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或是改写些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与人交流。

终于，他感觉自己饥肠辘辘，他回到了餐厅，点了一份牛排，还特地点了一整瓶的红酒，似乎要参加一个盛大的聚会，或是要见某位贵客。就在此时，仿佛是命运注定了一般，那个女生再次出现了。她穿着白色的衬衫，出现在了餐厅里，暮雪一眼就认出了她，暮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她举起了自己的右手。那个女生看着她微笑，不知什么时候，暮雪竟对她的微笑那么着迷。

她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好看，仿佛冬季的梅花，带着寒意和点点微香，她的眼里仍有血丝，一看就是没有睡好的样子。但她还是走到了暮雪的面前，不知道是故作镇静，还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坐在她的对面，暮雪示意服务生打开了红酒，并再拿了一只杯子。两个人都对昨天的事情绝口不提，虽然暮雪也格外地疲惫，但他也努力打起精神。

“听说，你晚上还会在那里演出？”暮雪没话找话，虽然，他并不喜欢爵士乐，至少不是那么喜欢，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听些流行歌。

“还不是为了生活。”她小声地说着，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伤感，似乎生活就是那样，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不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但我喜欢你的演奏，总是能打动别人。”暮雪说了违心的话，但也没错，他虽然不是那么喜欢爵士，但他却喜欢舒缓的音乐。那可以让人安静。

“可每次演出的时候，当我朝着台下看去，根本没有人会注意我。”的确，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那样，他们都是那么的高傲，似乎对什么都还不在乎。

“我想，今晚我会去看你的演出。”暮雪笑着，虽然，他的笑容那么的紧张，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不听使唤的颤抖着。

“那我会为你特地准备些惊喜，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曲子。”暮雪收起那笑容，装作努力思考的样子，他的心里其实早有答案。

“我很久没听歌了，那是麻烦你为我弹奏《City of stars》。”那是暮雪最喜欢的音乐，在此之前，他只听过一次。

在欢快的气氛中，他们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午饭之后，他们离开了那里，在船上待久了，总是会感到乏味。但奇怪的是，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却让彼此感觉到了短暂的快乐。暮雪和浮生看着墙上的油画，暮雪和她谈论着每一幅话，暮雪大学的时候学的是美术，但没想到毕业之后，竟然从事了写作工作。他对那些油画背后的故事，都是了若指掌，那一刻，浮生渐渐放下了偏见，虽然，他曾是那样的一个男人，但却有着一颗温暖的心。

穿过走廊，暮雪给她讲完了每一幅画的故事，浮生特别喜欢那个浪漫的年代，虽然，时间一去不回头，那些画一直安安静静地挂在墙上，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他们。午后，天空中开始下起了小雨，他们来到咖啡厅，坐在床边，浮生靠在窗边睡着了，暮雪依旧无法入睡，看着窗外的微雨，想着自己的作品。虽然，他还是没有什么灵感，但他还是拿出本子，在上面写着：在那最无聊的日子里，她陪在我的身边，蜷缩在那里，仿佛一只白色的猫咪，那一刻，我爱上了她。

暮雪那样写着，虽然，他并不了解自己，是否真心喜欢那个女生，但浮生的出现，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窗外的雨水也越来越大，传来了淅淅沥沥的声音。甲板上已经湿透了，外面的世界冷冷清清，所有的人都回到了室内，咖啡店里也熙熙攘攘起来。暮雪喜欢独处，人群让他感到紧张，他合上本子，从包里拿出自己最爱的小说，坐在那里静静地读着。

在下午的三点左右，浮生从睡梦中醒来，在迷糊之中，他看见暮雪安静地坐在对面，才想起他们之间的约会，但愿自己没有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浮生不忍心打断暮雪，只是轻声地咳嗽了一声。暮雪的视线从书本上挪开，看着那个女生迷糊的样子，放下手里的书本，问她想不想去外面看看。暮雪从房间里拿出了雨伞，两个人在那个寒冷的雨日，走出了房间，暮雪把雨伞挪向她的那边，没过多久，他的身子就湿透了。

但他却感到特别开心，他几乎能感觉到浮生的体温，像是一只初生的小鸟，温暖的律动着。她似乎特别喜欢这里，原先她眼里的伤感完全不见，在他们的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北冰洋。还有不远处的浮冰，海水的面积也越来越少，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航行还在继续，没过多久，雨水就被冰雪取代，他们眼前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们回到了船舱里，暮雪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

“你还好吧。”浮生那样说着，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的身上，暮雪感到格外的温暖，他已经很久没有那种感觉。

“我得回去一趟，晚上我会准时参加你的演出。”没过多久，暮雪感觉好多了，他把外套还给了浮生，在那个美好的午后，他悄然地离去了。但就在此时，他接到了出版社的电话。

“我们看了你的稿子。”电话那头传来了主编的声音，暮雪认识那个声音，那中年男人沙哑的声音。

“写得不好，希望你能喜欢。”暮雪依旧礼貌地说着，此时，他的心里满是幸福，自然也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我知道，但我还是很抱歉，我们还是解约吧。”暮雪的心，一直跌进了谷底，他感觉血液朝着头脑涌去，他眼睛一花，摔倒在了地上。

当暮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他躺在自己的船舱里，那张硬梆梆的床上，他仍然感觉自己头痛欲裂。但就在此时，他想起了他们之间的约定，他想要从床上爬起来，但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地颤抖着。但紧接着，他又想起了刚才的事情，事情再次回到了原点，自己又将一无所有。他闭上了眼睛，泪水不自觉的涌了出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翻过身，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扶着墙站了起来，歪歪倒倒地走出了房间，他面色苍白，浑身无力地来到了酒吧，此时夜幕还没有降临，天空依旧下着小雪。此时酒吧里空空荡荡，浮生也还没有来到这里，但那位服务生却站在吧台那里。他看见暮雪那样，也被吓了一跳，他急忙跑到暮雪的身边，把他扶到了座位上，并问他发生了什么。暮雪把那件事情告诉了他，并且坐在那里痛哭流涕，说着一些悲观的话。

可那个服务生，听他说完之后，对他说着：为什么不重新找份工作。暮雪抬起头，看着他的脸。暮雪很难想像，自己到底能干些什么，毕业之后，他就一直在写作，他觉得那是不可行的。服务生看他一脸窘相，给他倒了一杯啤酒，此时，是傍晚五点，这里的夜晚总是特别的漫长，虽然才刚五点，但天空却已经泛起了深蓝。暮雪喝完啤酒，感觉自己真的好受了一些，服务生看他好些了，于是回到吧台，继续自己的工作。

但那只是短暂的，没过多久，他就感到浑身无力，他再也无法支撑，于是，他只能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躺在了床上，那天，他没有吃任何的东西，也没有喝什么，但他却无法入睡，只能躺在那里，看着白色的天花板。那是暮雪此生最漫长的时光，也是最痛苦的时光，他强迫自己进入梦乡，哪怕只是一会儿会儿。但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但无论如何，他都想完成这部作品。

于是，他再度从床上起来，坐在了桌前，他打开电脑，在文档里那样写着：我失业了，在几个小时之前，我接到了主编的电话，告诉了我一个天大的消息。那个消息即将改变我的人生，我的心绪难以平静，这可能就是我无法入眠的原因。所以，我决定完成这部作品，因为那样才能让我感到平静。在那天的最后时刻，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晚上七点，但暮雪却还是坐在桌前。

他忘记了时间，天空也越来越黑，在晚上六点的时候，这里就将完全陷入黑暗，但暮雪却没有停止的意思。在那段时间里，他完成了小说的第一章节，随后，他重新读了小说的开头，他不明白，主编为什么要和他解约，和之前一样，他的作品依旧如同往日一般，优雅且透着淡淡的忧伤。那正是暮雪一直在寻找的东西，然而现在，这也将消失地无影无踪，暮雪愤怒地从桌前站了起来。

在那之后，暮雪跑出了房间，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他衣衫褴褛，看上去疲惫极了，所有的人又都看着那奇怪的男人。但他却并不在意，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颤抖，他跑到了甲板上，站在了围栏的边缘。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就是他的世界末日，他那样想着，但他却又退了回来，傍晚格外地寒冷。他想象着刺骨的海水，自己是怎么在海水中失去知觉的，这让他还是放弃了那个念头。

（三）第二夜

晚上六点五十，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酒吧里聚满了人，整个大厅灯光昏暗，到处弥漫着烟草的味道。音响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浮生已经做好了准备，正在后台偷偷看着发生的一切。在一片黑暗之中，她并没有看见暮雪的身影，这让她不禁有些紧张，但酒吧里实在太暗了，她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六点五十五分，浮生走上舞台，坐在了那架老式的钢琴前，做着最后的准备。

借着准备的间隙，她再次朝着台下看去，这一次，她非常确定，那个男人果真没有出现。但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说不定，他会在最后一刻出现，还会给她什么惊喜，演出在七点的时候准时开始。聚光灯打在她的身上，让她觉得非常炎热，此时，台下完全进入了黑暗。她朝着台下看去，可她却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开始了自己的演出。

一开始的时候，她就弹奏了暮雪最喜欢的那首曲子，尽管，她并不知道，暮雪有没有到场。但她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她并未表现出什么不安，正如同暮雪写作的时候一样，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艺术之中。一曲作罢，她紧张地朝着台下看去，台下响起了熙熙攘攘的掌声，她多么希望能听见暮雪的声音，可是她却怎么也听不见。她更加紧张了，但她很快就把那些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掌声慢慢停息，她不得不继续自己的演出，接下去，她弹奏了那首雨滴，外面的雪越来越大，如果持续到明天早晨。整个甲板都会变成漂亮的白色，她一边弹奏着那首曲子，一边想象着，他们在甲板上漫步的情景。虽然，她已经预感到，暮雪今天不会来了，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或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想到这里，我紧张的情绪慢慢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忧伤。

她完成那天演出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她不得不提前结束那场演出，当她走下舞台，对着所有人致敬的时候，她朝着人群中看去。虽然，她曾那样想着，但他确认暮雪没有到场的时候，还是感到了莫名的悲伤。她走出酒吧，穿着单薄的演出服，独自来到了甲板之上，她多么希望，暮雪此刻也在那里。但此时，甲板上一片寂静，切铺满了一层薄薄的雪层，但暮雪却并不在那里。

在那之后，她在甲板上，给暮雪打去了电话，但电话却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她开始感到担心。她宁愿相信，那个男人真的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于是，她再次给那个男人打去了电话。直到第三次拨通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才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但那个声音听上去让人害怕，那是暮雪的声音，但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无比沙哑，似乎是刚刚哭过一般。

“请原谅我，没能参加你的演出。”他没有说别的，这让浮生没有那么难受了，但更多的还是对他的担心。

“你怎么了？我马上过去。”浮生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回答，但电话那头却沉默了，她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暮雪的住处。

“不用了，我很好。”他虽然那样说着，但他的语气中，却透着绝望，说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感情，和之前完全不同，似乎并不认识和他说话的那个女生。

“无论怎样，我都要找到你，我要听你的解释。”浮生果断地挂断了电话，她找到了穿上的工作人员，调出了暮雪的资料。

直到她看到暮雪的资料，她才知道，暮雪已经十年没有任何作品，且用尽最后的钱，买下了这次旅程的船票。如果不出意外，他这样就是因为此事，除此之外，她还找到了暮雪的房间号。在那个晚上，她跑到了楼下的三等舱，在拐角找到了暮雪的房间，当她敲门的时候，她听见了脚步的声音，还好，暮雪并没有把她关在门口。当大门打开的时候，暮雪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没有想到，那个女生真的会找上门来，暮雪衣衫褴褛，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浮生推开暮雪，径直走进了他的房间。浮生看着那杂乱的房间，还有桌上散乱的稿纸，她坐在了桌前，第一次看起那个男人的作品。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看过暮雪的作品，但当她第一次看到那指尖的文字时，就被他的文字深深地吸引了。如果这本书能够写完，这将是一部杰作。

在她看那本书的时候，暮雪已经匆匆换好了衣服，并向那个女生道歉，并说明了原因，浮生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拉着暮雪走出了房间。她拉着暮雪回到了酒吧，此时，是晚上十点，再过一会儿，这里又将回到平静。浮生给暮雪安排了最好的位置，就在钢琴的旁边，她再度坐在钢琴前，弹奏起那些优雅的曲子。可暮雪却没有心情，他喝着咖啡，感觉自己头晕脑胀，于是，他的状况更加糟糕了。

那一夜，他感觉自己更加无法入睡了，他趴在桌上，悲伤地听着那些曲子，浮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一曲作罢，她来到了暮雪的身边，虽然，她能够感同身受，但是，她却不能分担他的痛苦。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不知从何说起，暮雪看着她，感觉浑身疲惫，他向浮生辞行。起身离开了酒吧，浮生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跑出了酒吧，暮雪穿着单薄的衣服，来到了甲板上。风雪仍在继续，海面上一片漆黑，在寒风之中，暮雪感到了清醒。

“我支持你，也希望你完成这部作品。”在此之前，浮生并不热爱文字，甚至觉得那是虚伪的，但看了暮雪的作品，他第一次感到了真实，还有希望。

“可我已经解约了，没人会要我的作品。”暮雪一脸失落地看着远方，仿佛这无边的黑夜一般。

“我可以帮你联系，总会有办法的。”暮雪回过头，看着那个奇怪的女生，她一脸焦急地站在自己的身后，那眼神，几乎照亮了整个世界，但一转眼就消失不见。

“你为什么要帮我？”暮雪感觉到了温暖，那是比希望更重要的事情，虽然，他知道，那也是没有什么用的。

“我不愿意埋没你的才华。”她那样说着，暮雪早就知道答案，可他还是明知故问，和自己一样，他也爱上了音乐。

暮雪从甲板边退了回来，跟着浮生，来到了甲板的中央，在微弱的光影之中，他们看着雪花，从空中慢慢的飘落。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浮生哼起了舒缓的音乐，拉着暮雪的手，在寒冷的风雪之中翩翩起舞。那是暮雪最幸福的一刻，在那一刻，那几乎让他忘记了所有的烦恼。感受着那让人孤寂的寒冷，他感受着浮生的体温，那渐渐冰冷的手指，他们笑着跑回了船舱。

他们在子夜分离，暮雪送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他们道别的时候，暮雪再次感到了孤独。他在过道上百无聊赖地闲逛，随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要尽快完成自己的作品。他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坐在桌前，整理杂乱的稿件，那天，他在纸上写下了那样一段话：我的生活跌入了谷底，再一次，我多么希望她没有那样回答，那感觉像是一种施舍。

当然，暮雪不会接受她的帮助，他知道，游轮上的都只是过客，只要下船就会各奔东西。想到这里，他再次伤感起来，他放下手中的笔，窗外依旧一片漆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天亮。他走出房间，来到了酒吧，此时的酒吧空空荡荡，那位服务生站在那里，无所事事地玩着手机。直到暮雪走到他的面前，他才发现了暮雪，放下了手里的手机。暮雪点了杯啤酒，这里只有啤酒是免费的。

老朋友相聚，本来应该好好叙叙旧，但暮雪却只是对着他微笑，他感觉自己疲惫极了，根本没有精力再说些什么。酒吧里依旧是熟悉的味道，那股子味道，让人觉得失落，暮雪时常回想起，这艘游轮会不会和泰坦尼克一样。发生什么震惊世界的事故，他从未那样害怕过死亡，还有分离。就在这天，他决定放弃那些荒唐的念头，喝着啤酒，他感觉到浑身麻木，音响里放着的音乐，让他感到舒服。

午夜的游轮上再次冷清下来，安静地如同睡着了一般，暮雪依旧醒着，他还坐在酒吧里，看着那些酒客慢慢地离去，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北冰洋的夜晚总是特别难熬，黑夜总是特别的漫长，切无比的寒冷。暮雪听着酒吧里，回荡着“嗡嗡”的声音，暮雪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前，借着微弱的灯光，继续自己的创作。那位服务生好奇地看着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你是个作家？”第一次看暮雪写作的人，都会那样问道，暮雪对此也见怪不怪，他低着头，继续写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暮雪没有抬头，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自己的自卑，但转念一想，那也没有什么值得自卑的。

“这里的夜很漫长，离天亮还有八个小时的时间。”他的意思是，他们还有八个小时，可以说清楚这件事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好吧。”暮雪放下手中的笔，终于抬起了自己的头，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我现在身无分文，如果返程之前，我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作品，那我就一无所有了。”

“那也不是最坏的事情，你还可以靠岸，或许重新开始，我已经在船上整整一年了，和那个女孩一起。”暮雪之前从未真正考虑过这个问题，这里的生活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风光，但也只有像他这样敏感的人，才能够察觉。

“她是个怎样的人？”暮雪忍不住好奇的问他，可服务生却摇了摇头，他倒了一杯酒，坐在了暮雪的对面。

“我也不知道，她从不和人说话。”暮雪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她总是看上去那么孤单，和自己写作的时候一样，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暮雪从桌前站起来，对服务生致谢，已经很久，他没有这样和别人聊天了，这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但他却不能再次停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努力思考着小说的剧情。长时间的写作，已经榨干了他的灵感，更别提时间的压力，他来到了甲板上，这一次，他穿上了一件厚实的外套。他感觉没有那么寒冷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漆黑，现在，是午夜一点四十。

在他的心里，依旧沉重，在甲板昏暗的灯光之下，他拿出了本子，在上面写着：我不能接受一个女人的帮助，强烈的自尊已经让我离开了她，等我上岸之后，我会自己联系出版社。但我却不会忘了她，无论她要去哪里，我们之间还会发生什么。暮雪合上本子，融化的微雪已经湿润了纸张，暮雪的外套上，也开始变得潮湿。他回答了自己的房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在那之后，他终于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并感觉到无比放松，虽然那样，他还是无法入睡。他打开电视，看着电视里的新闻节目，但接下去的一则新闻，让他感到担心，北冰洋迎来了同期最寒冷的季节。一个新的云团在北边行程，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很有可能会遭遇强烈的暴风雪。暮雪刚刚放松的神经，又一次紧绷起来，看来，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关上电视，朝着外面走去。

如果，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会做些什么，暮雪那样想着，他拿着酒瓶在过道里穿行。游轮在海面之上微微地摆动，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才会被察觉到，暮雪感到了眩晕，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自己晕船的缘故。虽然，他从来不会晕船，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出过远门。他回到了甲板上，看着那远处的黑暗，他孤孤单单地祈祷着，但愿，一切都不会发生。

雪慢慢地停止了，气温也随之下降，由于酒精的作用，暮雪并没有感到那么的寒冷，但那只是酒精的作用。暮雪在甲板上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大概有好几十分钟，直到他感觉呼吸困难，他才回到了大厅里。这几天，他都在不断的喝酒，很少会吃些东西，这让他饥肠辘辘，于是，在这个无人的夜晚，他独自一人来到了餐厅，点了些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如果，那是必然结局，他大概就会那样做吧。

暮雪一个人坐在餐厅里，吃完了一桌子的食物，除此之外，他还喝了十八瓶的汽水，知道自己觉得再也吃不下了。此时，离天亮还有六个小时的时间，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走了出去，他回到了甲板上。天空中的云层无比厚实，看不到天空，星光，还有那如同银雪一般的月光。强烈的北风，把雪花吹到他的脸上，他的脸被吹得生疼，像是被刀片割在脸上的感觉，但他却不想回去。

站在门口，暮雪感受着那强烈的海风，他拿出本子，打发着那无聊的夜晚，他在本子上那样写着：明天一早，我就会付之行动，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放弃我曾经引以为豪的一切。我会向她表白，虽然我知道，那是没有结果的，但我不想虚度这段最美好的时刻。他是那样想着，如他自己所说，自己已经身无分文。那天，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了船上的礼品店。

说是礼品店，其实只是卖些纪念品的商店，暮雪在店里闲逛，店员看着那个奇怪的男人，没有人会在半夜光顾这里。暮雪选了一只红色的玫瑰，那不是普通的玫瑰，而是阿拉斯加的冰雪玫瑰。那种玫瑰只在夏季温暖的时候生长，一年只有一次花季，她的花朵不大，但却比寻常的玫瑰更加艳丽，耀眼。仿佛一抹伤口的血渍，缓缓地流了出来，在当地人的口中，那种玫瑰象征着忠诚与爱情。

别看那只是一朵玫瑰，却要二十八美元的价格，暮雪脱下自己的外套，询问店员能否交换或是抵押。虽然，暮雪知道，那件外套远远超过玫瑰的价值，或许，这辈子都赎不回自己的外套。但他却还是做出了那个决定，那位女士从来没有遇见那样的顾客，但她心一软，还是答应了暮雪的请求。并且，在暮雪离开的时候，留下了暮雪的手机号码，暮雪回到房间，把玫瑰插在了花瓶里。

放在窗前，那朵玫瑰显得更加艳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暮雪没有时间休息，虽然，他还是感觉不到一丝的倦意。他坐在桌前，打开了电脑，开始整理一天的文字，在电脑里，他写下了接下去的那段话：这是遇见她的第二夜，我没有心情欣赏音乐，像个傻子那样趴在桌上。但她却给了我希望，我永远都忘不了她手心的温度，为此，我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失去了温暖的外套，很可能接下去的行程，我都得在寒冷中度过。

在房间里，暮雪写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凌晨时分，暮雪终于从桌前站了起来，他天真的以为，今天依旧能看见美丽的朝阳。他歪歪倒倒地走出了房间，穿过走道来到了甲板之上，直到此时，他终于感到了选择的代价，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此时的甲板上只有他孤身一人，天空中飘着小雪，任何人都知道，再也看不见那样的朝阳。但暮雪却像个傻瓜那样，在那里静静的等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暮雪思索着该如何接下去的创作，但寒冷几乎让他无法思考，他在空荡荡的甲板上踱步，这可以让他保持体温。但很快，他还是冻僵在了甲板上，他蜷缩着躺在那里，无人知晓。他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滋味，让人恐惧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孤独等待的过程。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再度昏迷了过去，那天，他没有看到期待的朝阳，而是被船员救了起来。

暮雪被抬回了自己的房间，被孤独地丢在自己的床上，他没有感觉到温暖，窗外依旧一片漆黑。他感觉自己浑身麻木，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心想，他又要错过自己的约定了，但他并没有很快醒过来。他躺在那里，感觉无比舒适，这段时间以来，他从来没有那种感觉，他闭着眼睛，但他却没有得到所谓的平静，他的脑子里满是文字。那一刻，他感觉到了格外疲惫。

不知道过了多久，暮雪睁开了眼睛，窗外依旧是一片漆黑，只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他从床上起来。感觉自己浑身软绵绵的，甚至连走路都不听使唤，暮雪从日记本上私下一张纸，在上面写着：无论身在何方，总有人回想起你。他拿着纸条还有玫瑰，艰难地走了出去，他来到了浮生的门口，把那放在了门口，只要她打开大门，就定会看见。在那之后，暮雪便再次离开了。

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他一直看着窗外，看着天空慢慢亮了起来，这一夜又将结束。他不知道，当浮生看到那一切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或许，她会撕掉那张纸条，那么，暮雪就真的一无所有了。但不敢想接下去的事情，他在那天清晨小睡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终于好些了，他才再次离开了房间。此时，是早上六点，过道里放着轻扬的音乐，已经有人早早地起床。

暮雪来到酒吧，昨晚的服务生刚刚下班，暮雪本想和他好好聊聊，但看见他一脸倦意，他还是放弃了那个想法。他坐在吧台边，听着那些音乐，点了一大杯的啤酒，享受着那个充满期待的凌晨。酒吧里灯光昏暗，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暮雪拿出笔记本，一边喝着酒，一边抓紧时间，继续自己的写作。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自己还孤独的活着，但暮雪却感觉不到那些。

（四）第二日

天空终于被一道白光取代，那耀眼的白光冲破天空的时候，暮雪还坐在桌前，他抬起头，看着光线划破天际，那黑暗在一瞬间消失不见。暮雪激动地从桌前站了起来，他跑出了房间，来到了甲板之上。天空中满是厚实的云层，雪仍在下着，几乎呼口气就会被冻结，海面上满是大块的浮冰。暮雪朝着围栏边看去，一席红色的长裙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在无比纯洁的白色背景下，那一抹红色，是那样的耀眼。

在寒风之中，暮雪换换走到了她的身后，那一袭长裙随风轻摆，她回过头，手里拿着那朵玫瑰，对着暮雪无奈的微笑。她赎回了暮雪的外套，并将它还给了暮雪，穿过寂静的甲板，两人回到了室内。他们来到了咖啡厅，两人点了两杯咖啡，还有一些精致的甜点，算是一顿完美的早餐。暮雪没有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诉她，他不想让浮生担心，浮生似乎也没有对此怀疑。

“你的新书怎样了？我忍不住想要看见。”那个女生激动地说着，她的眼里闪现着奇异的光芒。

“我没有把握，可能是我写得不好。”暮雪感觉自己的每况愈下，他开始担心，自己是否能准时完成自己的作品。

“给我看看，不试试怎么知道。”她的话给了暮雪希望，但他还是犹豫了，但看见浮生执着的眼神，他还是妥协了。她看着暮雪的稿子，那如同流水一般清澈的文字，在指尖跳跃的时候，她被那深深的吸引。那种淡淡的忧伤，只有在睡梦中才能遇见。

“我感觉自己已经失败了，就像是自己的人生。”暮雪小心翼翼地说道，但浮生放下稿子的时候，却是另一种表情，她看着窗外，眼神迷离，似乎刚刚做了一个好梦。

“从来没人为我写过书，还是那样美好的。”浮生拉着他的手，两只冰冷的手，终于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没过多久，咖啡厅里就挤满了人，人们又开始了崭新的一天，那天，在三层的演出大厅，即将开始一场精彩的音乐会。那是一场汇聚了最优秀的爵士乐手的演出，浮生拉着暮雪早早地来到了那里，在前排，找到了连坐的座位。此时，那些人正在彩排，但台下却空空荡荡，这对他们来说是很好的机会。暮雪曾对音乐一窍不通，整个等待的时间，她都在和暮雪说，关于那些乐手。

那些人大多数都是从英国而来，不仅语言肤色不同，而且信仰生活也有所不同，但是这条游轮把他们全部聚集在了一起。钢琴手是个苍老的黑人，虽然其貌不扬，但他的钢琴绝对是最优秀的。他不用乐谱就能弹出好听的音乐，用他的话来说，音乐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暮雪非常理解这样的阐述。听到这里，他拿出笔记本，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写作，已经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没有它，我不愿苟活。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大幕慢慢的落下，人们慢慢入戏，暮雪发现，自己不想曾经那样，那样讨厌人群了。他微笑着坐在位置上，静静地等待着，现场格外的安静，随着音乐会的开始，大幕再次升起，所有的乐手各就各位。钢琴的声音响了起来，紧接着是小提琴悠扬的声音。歌手从后台走了出来，站在了麦克风前，在此之前，暮雪从来没有听过那首歌，也没有听过那样的音乐。

他们共度了那段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在那之后，他们依旧坐在哪里，看着人群散去，灯光慢慢的暗淡下去。那一刻，暮雪知道，他们两人终于相爱了，就在那个时候，暮雪有了一种荒唐的年头，等到了纽约之后，就和她一起下船，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抛下过去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作品，去过一种普通人的生活，好好地谈一次恋爱，好好地找一份工作，说不定将来还会结婚。

虽然，他对那个女生还是一无所知，他相信，一个人留在穿上，并不全是因为重复的生活。他看着浮生的笑脸，不禁心生疑惑，刚才的快乐也开始慢慢消散，但他还是礼貌地听她说话。那天，他们说了很多，但并不包括彼此的过去，但暮雪发现，她是个优雅的女生，而且才华横溢。在此之前，浮生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些，那天早晨，他们离开了大厅，回到了那家酒吧。

“想知道我之前的事情吗？”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她的眼里泛起了微微的红光，如同夜晚的星光那样闪烁。

“当然。”暮雪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顿了顿之后，他接下去说道：“你想知道我之前的事情吗？”

“我并不是在公司上班，那张名片只是伪造的。”她本以为暮雪会因此责怪她，或是嫌弃自己，但暮雪并没有那样。

“我早就猜到了，请继续说下去。”暮雪表现的像是一个绅士，这让浮生感到了安静，她从前从未遇见那样的男生。

“毕业之后，我就一直在酒吧工作。”暮雪的脸上，一直都是迷人的微笑，对于他们来说，那都是最好的时刻。

“这本是我最后的旅行，我原本准备在这之后，结束所有的一切。”在那一刻，暮雪也向浮生坦白。

浮生并没有责怪，此时，她也完全理解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一部好的作品，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但就在这美好的时刻，他们几乎同时感到了剧烈的颠簸，桌上的杯子全部掉在了地上。暮雪拉住她的手，待一切平静之后，暮雪和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从他们的周围，传来了人群的唏嘘声。他们不约而同的朝着窗外看去，原本平静的海面，在一瞬间波涛汹涌，在他们面前的，还有黑压压的云层。

所有的人都走了出去，跟着人群，他们也来到了甲板之上，那远处的云层，像是一头失控的怪兽，朝着他们汹涌地奔来。游轮在海面上不断起伏，穿上的人都感到了巨大的恐惧，整个甲板上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看着远方，暮雪和浮生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那一刻，暮雪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她的体温，和她紧张的心跳。他们相互拥吻，在那之后，他们离开甲板，回到了船舱。

站在宴会大厅之中，他们深情地看着彼此，环视整个大厅，似乎只有他们才是最平静的那对。所有的人，都开始慌乱起来，唯有他们，面带微笑看着对方，浮生松开了暮雪的手，慢慢地退到了钢琴边。她穿着那件红色的长裙，看上去与众不同，她坐在钢琴前，暮雪也坐在了那张桌前。在所有的人，都紧张离开的时候，他们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要不是刚才的变故，暮雪也准备把这件事情告诉她的。

不过，在那之后，两个人都已经心照不宣，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再知道什么了，浮生坐在钢琴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她低下了头，闭上眼睛，在一片混乱之中，宁静的音符，从她的指尖迸发出来，那个声音穿透整个大厅。虽然，这一刻是如此的美好，但却没有人为之挺住。到处都是惊恐的叫声，这就是暮雪为什么讨厌人群的原因，他低下了头，也随着音乐闭上了眼睛，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

虽然，那些都是暮雪没有听过的曲子，但暮雪从那些音符之中，能够听出许多的情绪，他能听见一个人的孤单，在城市中穿梭的无助。当音乐停止，暮雪感觉自己泪眼朦胧，其实，他和那些慌乱的人一样，相信浮生也是那样。他们的心中弥散着一种不详的感觉，也许他们无法抵达旅途的终点了。穿上响起了警报的声音，那声音遮住了钢琴的声音，他们不得不停下来，再次站了起来。

广播里传来了船长的声音：各位旅客请注意，我们刚刚接到了警告，我们将于半个小时之后，与暴风雪相遇，请各位旅客服从船员的安排，做好防范准备。最后，船长还说，这是艘坚固的船，凭他的经验，足以穿过这暴风雪。记得当年，泰坦尼克的船长也是那样说的，暮雪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船员从他们的身边跑过，朝着甲板的方向跑去，在他们的脸上只有紧张，看不到一点的希望。

他们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云层越来越近，但奇怪的是，暮雪没有感到紧张，他的心里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他们都不可能顺利抵达对岸了。就当此时，船长已经发出了求救信号，船长是个中年男人，他转过身，对着自己的同事说：很高兴与你们公事，接下去就看我们的命运了。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没有让游轮掉头，而是迎着暴风雪冲了过去，那暴风雪越来越近，很快，整个天空就被阴霾覆盖。

在那时，暮雪拉着浮生的手，一直站在窗前，似乎是在等待着，等待着命运之神的安排。但命运之神并没有眷顾他们，暴风雪并没有转向，这艘轮船也没有退让的意思，随着风力的加强，玻璃也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发出怪异的乱叫。雪花夹杂着冰渣砸在玻璃上，那原本透明的落地窗，一转眼就变得模糊。暮雪感到了害怕，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彼此分离。

在那漫长的时光里，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随着风浪加强，船舱开始不断颠簸，接着，他们听见了玻璃杯掉在地上的声音。他们回过头，大厅里已经乱作一团，甚至有人跑到甲板上，跳进了冰冷的海水，但很快就被人救了起来。此刻，暮雪看着浮生紧张的样子，他的手拉得愈发的紧了，还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似乎是在对她说：没关系，我们一定能熬过去。

但浮生又一次把视线投向了窗外，他们的情况不容乐观，天空顿时黑暗下来，仿佛一转眼便来到了黑夜。那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一直到中午的时候，暮雪带着浮生来到了酒吧。那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天，一想到这里，暮雪和浮生都感到无比的伤感，那位服务生看见了暮雪，还有身边的女孩，眼里更加悲伤。他给两人倒上了香槟，算是庆祝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

“我们都所剩无几，你有什么打算？”那个男人问暮雪，在此之前，暮雪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的心里依旧残存的希望，尽管他也知道，这只是徒劳，他和服务生一样，理智告诉他，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旅途。

“在船上能做什么？”对于暮雪来说，自己的作品已经算不上什么了，如果事情真的发生，那只能成为自己的遗产，藏在海底，也许数十年都不会被人发现。

“我也不知道，但我不会坐在酒吧里。”暮雪朝着身边看去，酒吧里空空荡荡，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暮雪想象着，他们可能也不知所措，甚至，会有些绝望的人们，坐在船舱里，和自己最爱的人告别。

“很高兴与你相识，我的朋友。”按理说，上班时间是不能喝酒的，但服务生却给自己倒了杯酒，两个人相视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暮雪走出酒吧，但他的心里，一直想着服务生说得话，他决定完成自己的作品，他的心里依旧残存希望。他带着浮生回到自己的房间，那间狭小的房间，花了十几分钟，他把整个房间打扫赶紧。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在上面用伤感的文字写道：我们遭遇了百年一遇的暴风雪，这已经不是小说的情节，而是我们正在经历的一切。虽然，我们深深的相爱了，但那随时都有可能陨落，这是比生死更让人悲伤的。

放下手中的笔，他回过头，看着浮生坐在床边，她的眼眶微红，暮雪知道，他们的心终于紧紧地靠在了一起。暮雪坐在了她的身边，告诉她一切都会过去的，浮生抬起了头，对着暮雪点头微笑。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一起，船舱剧烈的颤动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似乎随时都会断裂似的。暮雪告诉浮生，他会为了浮生，完成这本小说，无论结局如何，坐在房间里，暮雪把那稿子交到了她的手中。

在那一刻，他们似乎忘记了所有的伤感，两个人完全进入了文字中的世界，暮雪和她说着自己的想法。浮生是个非常有想法的女生，经常会和他提出些建设性的想法，暮雪抬起头，看着那个精致的女生，听着她说着那些话，突然，暮雪对她说：如果你知道，这是人生的最后一天，你会做些什么？她抬起了头，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风的声音，还有海水拍打的声音。

就在那之后，他们发生了关系，也许是因为恐惧，加上疲惫，她靠在暮雪的身边睡着了，但暮雪仍然无法入睡。他看着那个女生，那背影如此清晰却模糊，且散发着迷人的花香，仿佛那是个从天堂降临的天使。暮雪从床上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坐在了桌前，这艘船随时有可能倾覆，在此之前，他必须完成自己的作品。他在本子上那样写着：风浪越来越大，船身的晃动也愈加猛烈。但她在我的身边，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暮雪泡了一杯咖啡，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并在桌上放了一张纸条：我想要出去转转，你起来请随意。暮雪来到了甲板之上，猛烈的北风，几乎能让人飞到空中，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在风中寻找着平衡。船员跑到了暮雪的身边，对着他大吼大叫，并把他拉近了舱内。在风雪之中，暮雪根本就听不见他说了些什么，直到回到温暖的船舱，他才扯着嗓子叫喊道：你想要干什么？

“外面很危险，你不要命了吗？”船员的反问让他莫名的恼火，自己明明已经死过一回，哪还会在乎这些。

“关你什么事。”暮雪一把推开船员，此时，似乎只有寒冷的冰雪才能让他保持清醒，他打开大门，准备再次冲出去。船上的乘客全部看着那个奇怪的人，但他还是被拉了回来。

“先生，我得请你穿上救生衣。”这一次，暮雪没有拒绝，他穿上了厚重的救生衣，和所有的人一样。

“我听你的，但你得告诉我，我们的状况如何？”周围人的目光聚焦在了船员的身上，他们也想要那么问，可他们没有暮雪的胆量。但也有人觉得，暮雪已经疯了。

“我也和你们一样，这也关乎于我的生命。”船员把暮雪推到了一边，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终于，暮雪平静了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脱掉了救生衣，狠狠地摔在了一边，对他来说，这已经没有分别。如果这艘船惨遭不幸，在冰冷的海水里，谁都不会扛过十五分钟，现在，暮雪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救援队的身上了。此时，驾驶室里收到了救援队的回应，他们说，天气越来越糟，他们也无能为力，他们给了船长一个建议，让他们立刻返航，或是就近停靠。

可最近的港口，离这里还有十二海里，这意味着，他们还要航行一小时四十分钟，才能够抵达那里。要么，他们就只得加速穿越风暴，那一刻，船长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放弃前往最近的港口，径直从风暴中央穿过。如果命运没有站在他们的一边，一个多小时，足够将他们拖入深渊。在他做出决定之后，他又进行了第二次的广播，他对所有的人说：我们决定穿过风暴，请所有的人穿上救生衣。

船上的人再次陷入了一片恐慌，所有的船员都陷入了紧张的状态，暮雪穿过慌乱的人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此时，她也听见了外面传来的广播，正坐在房间里焦急地等待着，暮雪还是回来了。她问暮雪外面的状况，暮雪说道，一切都很平静，他们会安然无恙，就连暮雪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浮生提出，要出去走一走，船舱里太过压抑，也许出去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在这个时候，几乎船上所有的人都陷入了绝望，他们回到酒吧，那位服务生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岗位。这里虽然挤满了人，但大家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透着恐惧。浮生邀请暮雪为大家演唱一曲，暮雪的嗓音低沉，应该很适合唱歌，但暮雪从前，从来没有当着别人的面演唱过。但浮生还是把他拉到了舞台中央，她弹奏起了美妙的旋律，暮雪站在舞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当暮雪随着琴声，唱出第一个音符的时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酒吧之内，所有的人都看着他。就连暮雪都没有想到，所有的人都平静了下来，虽然，他们还是格外紧张，但他们却始终听着那美妙的音乐。但随后，船身又剧烈的颠簸起来，暮雪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朝着外面看去。但随之而来的，是让人恐惧的平静，风雪依旧还在继续，就算是在室内，也能听见那骇人的声音。

浮生看着暮雪，她指尖的音符并未停止，暮雪很快回过神来，继续着自己的演唱，于是，酒吧里再次安静了下来。那是个与众不同的一天，暮雪一整天都和那些惊恐的人待在一起，直到夜幕低垂。黄昏之中，天空显得更加恐怖，天空不再是漂亮的蓝色，而是此起彼伏的灰暗。风雪在傍晚十分开始减弱，只有经验老到的水手才会知道，那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但总算，人们的内心开始平静。

乘客慢慢散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是个让人难以忘记的一天，一转眼的功夫，酒吧里就只剩下了暮雪和浮生两个人。当然，还有那位服务生，在经过了这一天之后，他也迎来了下班的时间。在下班之前，他最后邀请他们喝上一杯，暮雪并没有拒绝，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周围杂乱的样子，天空慢慢黑了下来。喝完那杯酒，暮雪和浮生也离开了，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五）第三夜

暮雪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外面阴霾的天空，他多么渴望，自己能好好地睡上一觉，没有遇见这倒霉的天气。甚至，他都不想遇见浮生，他坐在来回摇晃的床上，大喊大叫，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最初：去死吧，该死的。他那样咒骂着，从前，他是那样笃信命运，他相信总有一天，命运会垂青他这个倒霉的人。没有想到的是，那快乐竟是如此的短暂，他把本子砸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他却又感到后悔，那是他最最珍贵的东西，他走到角落里，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前。他再次坐在了桌前，他能感觉到，自己随着波浪来回摆动，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了自己的创作：风雪越来越猛烈，至少我是那样觉得，在海上的时间越长，我就觉得更加的不真实。风雪明明是在变小，我却偏执的以为，我们都已经无可救药，我最后的希望也随之消散了。

合上笔记本，暮雪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对于所有的人来说，今晚都是一个不眠之夜，暮雪走出了房间。看见依旧有紧张的人，在走道上来来去去，要是平时，他们都会在餐厅，或是在酒吧里，享受着美好的时光。在晚上七点，暮雪来到了酒吧，刚到门口的时候，暮雪就听见了熟悉的钢琴声，还有甜美的歌声。暮雪从来没有听过她的歌声，那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停在那里，暮雪在门口站了很久，才缓缓地走了进去，浮生也无法入睡，他看着暮雪，酒吧里空空荡荡，钢琴柔和着她美妙的声音，仿佛是教堂传出的歌声。暮雪坐在钢琴前，听着那美妙的声音，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虽然伤感但却宁静。暮雪低下了头，回避着她的目光，那样只会让他更加难过。浮生从钢琴前走了下来，回到暮雪的身边，他看上去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浮生说着，她看着暮雪，虽然眼里还是刚才的情绪：“我和你的感觉一样。”

“不太一样，那是消逝的感觉。”暮雪那样说着，也许，在浮生的心里只有悲伤，分别和消逝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很想听你说一说。”船身剧烈的颤动着，发出骇人的响声，那是金属挤压碰撞的声音，还有海水冲击船身的声音。

“从前我失去了很多，但都没有现在的感觉，自从遇见你之后，我并不害怕失去，只有最美好的事物，才会消逝。”暮雪的眉头紧锁，他在思考着该说些什么，当他还是像个书呆子那样，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是想说，世界上美好的事物都是相通的，就像音乐一样。”浮生笑了，虽然，她知道暮雪在说什么，她还是岔开话题。

“我们之间的某种联系。”暮雪也笑了，但这时，她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她看着暮雪，眼里又是慢慢的伤感。

“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逝。”浮生凑上前去，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喙，暮雪闭上眼睛，体会着他人生最美好的时刻。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女生仿若第一次见面一般，神秘的消失了。

在一片黑暗之中，暮雪独自坐在酒吧的角落里，看着周围昏暗的光影，第一次有人吻他，那是永生难忘的经验。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暮雪都是一个人坐在那里，他想象着刚才的一幕，那莫名的温度，那再次改变了暮雪的人生。他走出酒吧的时候，是晚上八点，他不想入睡，和其他的人一样，等待着上帝的审判。他穿过走道，来到了甲板上，在灯光的映射之下，他看见了波涛汹涌的海面。

之前，暮雪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恐怖的场景，周围被一片嘈杂的声音笼罩，暮雪不禁朝后退去，仿佛自己随时可能被海浪卷走一般。当他回到船舱，他已经浑身湿透，那些人三三两两的蜷缩在一起，他们都在默默的祈祷。在那时，暮雪找到了船长，他对那个男人说道：我们不能继续下去，如果你走出驾驶室，就知道情况有多么的糟糕。我们必须立刻想出对策。船长把暮雪拉到了一边，把实情告诉了他。

在那之后，船长紧张兮兮地让他保守秘密，他不想让别人心怀不安，暮雪冷笑着，看来他还不知道，外面的状况比他想象的要糟糕得多。他回到了宴会厅，看着那些人群，和一双双熬红的眼睛。暮雪站在了人群之中，在他的眼前，一位母亲正抱着一位小女孩，那可爱的女孩穿着红色的风衣。暮雪走到他们的面前，蹲下身看着女孩的眼睛，他本想送给她些礼物，和他的口袋里却空无一物。

那个女人看着他无奈的微笑，暮雪不忍心看到她那双无助的眼睛，站起身离开了，那夜，暮雪在大厅里游荡。他不再那么讨厌人群，就在他无所事事的时候，他收到了浮生发来的简讯：你在干什么？我睡不着。这在暮雪的意料之中，于是，他回复道：我也一样，不管怎样，各自保重。暮雪本想说，我会替你守夜，可暮雪说不出那样的话，放下手机，暮雪环视整个船舱，虽然挤满了人，但却是一片寂静。

偶尔会从人群中传来咳嗽的声音，暮雪发觉，游轮颠簸的幅度开始减轻，他朝着窗外看去，雪也开始变小，这应验了暮雪的想法。风雪正在减弱，但暮雪却不敢掉以轻心，谁也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天空中依旧阴云密布，正当此时，暮雪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各位，现在听我说，风暴已经减弱，我会替大家关注动向，现在请大家回到自己的房间，好好睡上一觉，有什么变故，我会通知各位。

所有的人都看着暮雪，可却没有人站起来，他们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那个年轻人，暮雪低下了头。他穿过大厅，朝着外面走去，一位老人站了起来，叫住了暮雪，他用沙哑的声音询问暮雪：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暮雪点了点头，那位老人接着说道：他说的没错，我们该好好的睡上一觉，为了自己想一想。说着，他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接着，又有人开始离去，更多的人离开了大厅。

暮雪看着那些人离去，暮雪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十分钟之后，大厅里又一次回到了往日的平静。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直到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了这里，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能想起自己所爱的人。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虽然他们已经决裂，在十年里，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联系。他的家人曾经劝说他，找一份稳定的工作，重新开始，但暮雪无法忍受那样的生活。他也试着那样去做，可每次都是无疾而终。

但在这一刻，暮雪还是想起了他们，虽然，他们的样子已经模糊，他在心里暗自许诺，如果这次能够平安归程，也许，自己应该回家看看。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些，他坐在桌前，在笔记本上那样写着：如果这是我生命的最后时刻，你们也许再也看不见我的作品，或许当你们很老的时候，会有人打捞起这本日记。就当这是我最后的遗言，我很爱你们，此生珍重，我永远不会责怪你们。

就在那样的时刻，暮雪宁愿，自己的家人永远都看不到这些，对于他们来说，这实在是太残忍了。暮雪宁愿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活着，就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暮雪合上了日记，他的心里也随着人群的离去，而变得空空荡荡。他看着偌大的房间，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相比于之前，那是个平静的夜晚。但暮雪的心里却无比沉重，他离开了大厅，回到了酒吧，坐在桌前，他点了一杯咖啡。

他再次感觉自己昏昏沉沉，脑袋像是快要爆炸了一般，那杯咖啡刚好可以缓解他头痛的症状。现在，已经没有人放唱片了，酒吧里安安静静，让人感觉昏昏欲睡，暮雪喝完一杯，于是又点了一杯。此时，他再次收到了浮生的简讯：我还是睡不着，你睡了吗？暮雪这次没有回信，而是端着咖啡，来到了她的房门口。当他敲门的时候，他听见了脚步的声音，浮生打开的大门。

那间房是游轮的头等舱，有一个宽大的阳台，而现在，那里已经不能待人了，那露天阳台上堆满了积雪，仿佛一阵风就会把人吹跑似的。浮生看着电视，午夜的新闻节目报道着这场风暴。新闻里是那样说的：这场风暴已经减弱，但并不排除增强的可能，具体情况要等到第二天才能明了。暮雪冷笑着，心想着主播刚才说的那些废话，暮雪起身想要离开，但却被浮生阻止了，他看上去像是要做什么傻事。

“你想要干什么？”浮生紧张地问着，她紧紧地抓住暮雪的手，眼里满是惊恐，还有一种莫名的情绪。

“我只是想去找船长谈一谈。”暮雪挣脱了她的手朝着门口走去，但他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也许救援队很快就会到了，不要去管他了。”浮生一直单纯的相信着命运，她相信事情一定会有所改变。

“我刚和他谈过，救援队不会来了。”暮雪还是把那个秘密告诉了她，或许，这可以拯救他们的生命。

说完，暮雪还是走了出去，他再度来到了驾驶室，再次看到暮雪，就连船长都觉得无比惊讶，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谈清楚了。但暮雪却冲了进来，把知道的事情告诉了船长，并表明自己的离场。暮雪要求再次呼叫救援，或是立刻转向，或许，这样还有一线生机，但那个船长却固执的让暮雪出去，说自己知道应该怎样去做。对此，暮雪也无能为力，他只能退了出来，无奈地站在门口。

当他回去的时候，浮生还坐在那里，暮雪劝慰她要好好休息，如果，她不休息，自己就不会离开。浮生顺从地躺在暮雪的身边，虽然，她还是无法入睡，不知什么时候，海面又一次剧烈的颠簸起来。此时，浮生刚刚陷入昏沉之中，暮雪离开房间，在过道里摇摇晃晃的来到了甲板上。和他想象的一样，风雪变得更加猛烈。暮雪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看着起伏的海面。

那黑色的海面，让人感觉到格外的恐惧，似乎随时都会吞没那小小的游轮，他退回到了船舱里。他独自一人来到了酒吧，他倒了一杯苦酒，他原本应该吃些东西，可他却什么也吃不下去。他喝着冰凉的酒，感觉自己的胃里空空荡荡，这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酒吧里也空无一人，就连服务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暮雪在那里坐了很久，百无聊赖的在那里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他拿出了笔记本，在上面写着：终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坐在酒吧里，喝着最爱的酒。似乎全世界，只有我才醒着，这种感觉让人觉得平静，也让人觉得害怕，如果我这一次惨遭不幸，我想说，这场事故全都是船长一手造成的。他听不进我的劝告，他的心里只想着挑战自己，完全不去顾及其他人的安危。暮雪放下手里的笔，现在和他一样没有入睡的，可能只有船上的工作人员了。

从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暮雪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看见几个穿着西装的人，从他的身边经过。暮雪本想询问这里的现状，但他又觉得这样没有什么意义，于是，只好回到酒吧。他看着架子上的唱片，在上面选了一张自己的最爱的唱片，放在了唱片机上，音响里传出了好听的音乐。暮雪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他从桌前站了起来，随着音乐来回摇摆。要是别人看见，一定会觉得他是个疯男人。

现在，时间刚刚过了午夜，暮雪仍然坐在酒吧里，他趴在桌子上，感觉自己无比的疲惫，就算是如此的疲惫，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自己依旧无法入睡。那一刻，他多想好好的睡上一觉，甚至长眠不醒。浮生走了出来，她没有看见暮雪，知道他一定会在这里，于是，她也来到了这里。这一次，她穿上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和之前的感觉完全不同，值得庆幸的是，在黑暗之中，暮雪没有看见她脸上的皱纹。

暮雪的眼眶微微发红，他一脸茫然地看着那个女生，仿佛根本就不认识她一样，暮雪是个奇怪的人。他让所有的人都会到房间休息，自己却怎么也无法入睡，浮生看上去比刚才好多了。虽然，那只是短短的一个小时，却足以让她的心灵平静，她再次回到了从前的自己，不再浓妆艳抹，不再独自悲伤。他来到了暮雪的身边，告诉他，自己也要好好的休息。她拉着暮雪回到了房间。

暮雪躺在床上，虽然无法入睡，但他却感觉到了久违的平静，浮生陪在他的身边，暮雪闭上眼睛，假装睡着的样子。他听见浮生从床边站起的声音，坐在桌边，看着日记本上的文字，他能听见纸张摩擦的声音。这一切都格外地安静，这是暮雪平静的时刻，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入睡，但是却没有。在短暂的平静之后，他再次听见了汹涌地海浪的声音，海浪拍打在船身上，发出剧烈的响动。

在那时，他感觉自己昏昏沉沉，但却突然被那惊涛骇浪惊醒，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那个女生的背影。她回过了头，问他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暮雪笑着告诉她，自己怎么也睡不着。这让浮生觉得不可思议，没有人会这么久都无法入睡，但她相信暮雪所说的话，这个男人一定经历了些什么，才让他如此奇异，却又让别人深深地着迷。这是一种非常矛盾的特质，却又让人爱莫能助。

“多久了？”浮生看着他红肿的双眼，那样问他，暮雪紧锁眉头，似乎是在思索着，可他的脑海里却一片空白。

“今天应该是第五天了。”虽然，暮雪也记不清，今天是第五天还是第六天，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那一定非常痛苦。”虽然，浮生没有办法理解那种感觉，但他却仍然那样说着，就像是听见什么噩耗，旁人说道“我很难过”，那同样的无情。

“的确，我很想好好地睡上一觉，那和写作同样重要。”暮雪还是实话实说，他并不觉得，刚才那句话是无情的。

浮生没有说话，他开始理解那种感觉，虽然，她并不觉得音乐是自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刚刚那句话之后，她开始明白暮雪的意思。对于暮雪来说，写作如同睡觉呼吸一般，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浮生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麻木，她的内心，再度被空洞的悲伤取代。船身再度剧烈的颤抖着，此时是凌晨四点，再过四个小时，才会天亮，那对他们来说，都是最难熬的时刻。

在那之后，他们再度走出了房间，他们来到了甲板上，他们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只能在风雪之中，等待着天亮的时刻。风雪愈发的猛烈了，他们站在甲板上，看着那漆黑的天空连接着无边的大海。就在那样的防御之中，他们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是小提琴的声音，暮雪回过了头，朝着窗户的方向看去。此时，在酒吧里坐着熙熙攘攘的酒客，舞台上，站着几位乐手，他们拉着小提琴，那声音穿过窗户，如同子夜的风声。

他们走进室内，在此之前，暮雪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就连浮生，也没有见过那些人，他们好奇地走了进去。船上再度恢复了平静，也许是乘客已经习惯了，也许是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抱有任何的希望。他们坐在座位上，听着那动人的音乐，无论是谁，都没有听过那样的曲子。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音乐，那声音充满了哀伤的感觉，却又让人宁静，后来，暮雪才知道，那也是船上的乘客。

他们坐在那里，享受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在天亮之前，浮生提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在历经了这不平凡的一夜之后，她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酒吧里无比昏暗，人们都在静静地等待。就在那样的美好时刻，船长又一次发出了广播：由于风暴再次加强，我们不得不转向，或许可能提前回程。暮雪不禁冷笑着，他早就提醒过那个男人，可他一直执迷不悟。

将来的事情又一次成为了一个谜，在此之前，暮雪一直以为，自己会葬身在这片大海之上，但现在，他的心里又一次燃起了希望。他恨不得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浮生，但他却不想打扰她的休息。他在酒吧里坐了很久，直到演出结束的时候，他躺在桌子上，陷入了昏沉之中，他迷迷糊糊地问着那酒精的味道。当然，还有烟草的味道，每当此时，当暮雪一个人的时候，暮雪总会感到无比的孤独。

在那里，暮雪做了三个小时，直到天空慢慢泛亮的时候，他才走出了酒吧，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了桌前，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样的话语：船长终于醒悟，比预期的要晚了十二个小时，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希望，但那总是没有错的，我们都要靠希望活下去。但我们都感到了麻木，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我们感觉到，自己的内心都在发生着变化，曾经的感情，在每个人的心里，都已经不复存在。

写完那些语句之后，暮雪躺在了床上，打开了自己的小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看着书了。他读着那些美好的语句，仿佛生活又回到了从前，那最美好的时刻，可一切都不能回头。暮雪不禁觉得可惜，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还活着，海风吹在玻璃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那声音依旧恐怖，把暮雪拉回了现实，暮雪放下手中的书，冲到外面，对着大海咆哮着：来啊，来杀了我啊！

（六）第三日

整整六天了，暮雪趴在甲板上，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麻木，天哪，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冰冷的海水打在船舷上，溅在他的身上。似乎，就连死神也没有听见他的呼唤，他不禁想象着，那个身穿黑袍的男人，似乎正在狠狠地嘲笑自己。如果自己愿意，那他可以随时结束自己的生命。可他却再一次退却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船员跑到了他的身边，把他拖进了舱内。

“你到底想干什么？”那位年轻的水手质问他，暮雪本想说，我的事不用你管，但他却没有那样。

“你们的船长害了所有的人。”年轻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看上去像是发疯了一样，那天清晨，当天空泛亮的时候，船员把他关进了一间漆黑的船舱里。

“等你到了纽约，我们会把你送到医院。”那是暮雪被关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随后，那扇铁门被狠狠地关上了。

“我求求你，请不要这样。”暮雪蜷缩在漆黑的角落里，一边叫喊着，一边默默地哭泣，但外面却传来脚步渐行渐远的声音。

暮雪仿佛是被这个世界遗忘的角落，房间里只有一片漆黑，幸好，暮雪有随身携带手机的习惯。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想要给浮生打个电话。也许是因为风暴的原因，他的手机一直没有信号。在一片漆黑之中，暮雪正在煎熬着，他的眼前只有无边的黑暗，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发疯，那么也是被那些人逼疯的。于是，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保持冷静，但黑暗之中，总是让人觉得恐惧。

在那恐惧笼罩的牢房里，他仿佛看见了浮生的身影，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说不定，自己真的已经发疯。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依旧是处于无型号状态，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但和他猜想的一样，外面的情况不容乐观，他感觉船身更加剧烈的晃动着。在剧烈的摇摆之下，他感觉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他从来没有感觉到，那样猛烈的晃动，像是过山车一般。

手里的手机，是他最后的希望，但电量在一分一秒的减少，现在是早上八点，但暮雪却看不见久违的阳光。他瘫软着趴在角落里，在他的心里满是绝望，说不定，现在浮生正在满世界的寻找自己。这给了他无限的希望，但却只能想想，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正在忍受着什么。就当手机电量即将耗尽的时候，奇迹就这样出现了，手机突然出现了微弱的信号，他立马给浮生打去了电话。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了浮生的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就连暮雪也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但暮雪还是扯着嗓子喊道：我被他们关起来了，就在最底层的船舱。虽然他那样喊着，但他还是听不清电话那头在说什么。手机电量耗尽，电话那头一片虚无，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暮雪把手机放进了口袋。他的身体从墙壁上，慢慢滑落到地面上，此刻，他的心就像是这间船舱一样，冰冷而黑暗。

那是他最后的希望，然而，就连最后的希望也随之消逝了，在他的眼前，又是一片无边的黑暗。接下去的就只剩下了等待，接下去还有四天的行程，如果不出意料，他将在黑暗之中度过四天的时间。在饥寒交迫之中，等待着死亡，没有人会记得，有人被关在这里，就在无边的恐惧之中，暮雪把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浮生的身上，这是他唯一有联系的人。黑暗中，时间总是非常的缓慢。

但很快，他就找到了打发时间的方法，他的脑海里想象着小说的情节，想象着自己怎样度过接下去的旅程。很可惜这里没有灯光，但这份经历却给了他无限的灵感，他相信，如果他可以出去，一定会写出那样的作品。不会让别人失望，也不会让自己失望，他闭上眼睛，现在，他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他终于放下了一切，在那短暂的时光里，他沉沉地入睡了，直到他再次听见了脚步的声音。

大门被缓缓地打开，一道耀眼的光线照射进来，那是天空的颜色，阴霾的如同死去了一般。浮生冲了进来，把暮雪拥进怀中，谁都没有想到，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暮雪从阴暗的角落里站了起来，和浮生一起走了出去，天空已经完全放亮，风雪在这个早晨停止，但天空依旧一片阴霾。海浪此起彼伏，巨大的游轮在海面上不断地颠簸，暮雪觉得头晕脑胀，但他却没有休息。

他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立刻翻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在上面那样写着：无边的黑暗，那是我眼前唯一额颜色。我被关进了一间小小的船舱，虽然我认为，我并没有得罪任何人，我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抒发自己的情感。我在那黑暗之中不知度过了多少，经历了多少的痛苦，终于，我见到了那一抹阳光，我见到了自己的所爱。她来到了我的面前，我终于见到了希望，在那之后，我仿佛重获新生了一般。

当暮雪从方才的惊恐之中回过神来，才发现，浮生泪眼朦胧地站在他的身后，在她的脸上写满了焦急。暮雪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来到那个女孩的身边，浮生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在转过身之前，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暮雪并没有说话，也没有解释什么，那一切都不重要了。他拉着浮生坐在了床边，并给她泡了杯咖啡，直到这个时候，暮雪才小心翼翼地对她说着。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虽然，那句话是如此的苍白，也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但他却还是那样说着。

“我觉得你欠我一个道歉。”直到此时，暮雪才察觉到自己的无礼，他深吸了一口气，可他的大脑却无法思考，仿佛一种压抑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

“抱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暮雪那样说着，如今，他只能实话实说，他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等你想好了，我们在说吧。”浮生甩开他的手，推开门走了出去，一转眼的功夫，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暮雪一个人。

在那个原本美好的清晨，暮雪独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仿佛过去的种种再次发生了一般。当他追出去的时候，过道上空空荡荡，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暮雪给她打去了电话，可电话那头一直无人接听。暮雪来到她的房间，可一直无人应答，她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她去了哪里？暮雪那样问自己，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换上了最好的西装，来到了船头的酒吧。

浮生果然就在那里，暮雪还记得他们初次相识的场景，暮雪走到她的面前，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暮雪对她说：我想好了，我想要请你和我一起回到伦敦。暮雪并没有说接下去的那段话，其实他还想说，等你和我一起回去，等我的小说出版，我们就结婚。浮生看着他，眼里却满是伤感。他们之间似乎又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隔阂，那天，她没有回答暮雪，而是独自弹奏着钢琴。

那个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忧伤，暮雪就坐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舞台上的那个女孩，如同巨星一般星光熠熠。那是他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暮雪点了一杯啤酒，傻傻地坐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待她的原谅。但风暴并没有过去，当游轮朝西航行了一个小时之后，风暴又一次猛烈了起来。风力再次增强，游轮又一次在海面上颠簸起来，那个美好的清晨，被恶劣的天气打破。

整艘船剧烈的颠簸起来，这场演出便草草地结束了，暮雪跟在浮生的背后，来到了甲板之上。他们看着远方，在他们的面前，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仿佛随时要把他们吞噬一般。暮雪拉着浮生，只有那样，他们才不会被飓风卷走，那风暴越来越强，全船再度陷入了恐慌之中。船长不得不下令，所有人做好撤离的准备，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在那样的天气中，坐上救生艇，那也是无济于事。

所有的人都穿上了救生衣，每个人都坐在大厅里默默地等待着，暮雪和浮生决定放弃乘上救生艇的机会。他们来到酒吧，依旧坐在那靠窗的座位上。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们已经不再相信救援队，他们不会来拯救自己。在巨大的风浪之中，船身发出更加恐怖的声音，他们和所有人一样，都在等待。暮雪无意间抬起头，他看着浮生微微泛红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

桌上的杯子全部掉在了地上，服务生歪歪倒倒地走出吧台，来到了暮雪的面前，他的眼里也满是绝望。他坐在他们的对面，看着那对历经磨难的情侣，他们终究还是走在了一起，但介于现状，他们可能永远都不能走下这艘游轮。自己或许也是那样，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之间带着无奈，还是一丝伤感。服务生从吧台拿来了一瓶八六年的威士忌，给暮雪他们倒了满满一杯的酒。

“我们早就道别了，不是吗？”三人端起了酒杯，同时一饮而尽，浓烈的液体流进了胃里，让寒冷的身体温暖起来。

“但我还是想说，我很高兴能够遇见你们。”暮雪又在杯子里到了满满的一杯酒，又给他们两人倒满了酒。

“如果我们能够活下来，一定要过上更好的生活。”浮生那样说着，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暮雪感到无限的伤感。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两个人异口同声，他们再次举起了酒杯，三个人喝完了整整一瓶的就，就在之后没多久，他们就听见了警报的声音。

“看来，我们真的要道别了。”三个人的眼眶都已经翻红，服务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出了酒吧。

游轮再次剧烈的摇晃起来，所有人都随着警报的声音，来到了甲板之上，冰冷的甲板上，仿佛复活了一般，聚满了人群。船长已经下令，疏散所有的人群，已经有人坐上了救生艇，但随着救生艇投入大海，很快便吞没在了大海之中。人群中立刻骚乱起来，那一刻，场面彻底失控了。已经有人脱下救生衣，在慌乱之中，又有人落入了大海，从船尾传来了一阵枪声，但那并没有阻止失控的场面。

暮雪和浮生手牵着手回到了室内，暮雪坐在桌前，拿出了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了一段绝望的话：场面终于还是失控了，我们不得不回到了室内，大家都在静静地等待着，老实说，我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能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她的生命。他关上笔记本，看着对面的那个女生，她趴在桌前进入了梦乡。可能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他也感觉自己昏昏入睡。

在那之后，暮雪把浮生送回了她的房间，随后，他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再次失眠了，他坐在窗台边，看着外面的海水不断翻滚着。偌大的游轮仿佛一片在风中的羽毛，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身边的台灯剧烈的闪烁着，这样糟糕的天气，对游轮产生了剧烈的影响。电力已经开始变得不稳定，暮雪关上台灯，虽然，他还是无法入睡，但他还是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一片昏沉之中，暮雪看到了一片白光，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过往，那些往事似乎历历在目。当他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他伤心的发现，那只是一个梦境，暮雪泪眼朦胧的从床上起来。外面依旧是一片天翻地覆的大海，那场景，暮雪只有在电影里，才得以看见，从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的声音，接着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暮雪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那个船员站在门口，告诉暮雪：船长已经下达了全船撤离的命令，请暮雪做好最后的准备。

说完，他便匆匆的离去了，暮雪站在门口，看着过道上慌乱的人群，他重重地关上大门，他决定留在这里，无论结局如何。在这千钧一发时刻，他再次想起了浮生，他冲到了浮生的门口。暮雪把那个消息告诉了浮生，这个消息并没有让浮生感到意外，但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暮雪却建议她离开。对于暮雪来说，那是唯一的希望了，他把那个希望留给了自己最爱的人。

暮雪说完之后便离去了，他回到酒吧，此时酒吧里空空荡荡，服务生脱下工作服，把外套整整齐齐地放在柜子里。仿佛世界末日真的来临，这艘船再过不久，就会沉默，暮雪朝着窗外看去，已经有人登上了救生艇。但那小小的救生艇，刚刚放在那北冰洋上，没过多久，就被冲向了远方，消失在了惊涛骇浪之中。但愿浮生已经离开了那里，但愿，她能继续活下去。暮雪那样想着。

服务生从吧台后走了出来，他告诉暮雪，自己并不准备离开，和这里所有的工作人员一样，他们都不会离开。这是他们的使命，如果那是注定要发生的，他们要和这艘船一同沉默。说完之后，他含着泪向暮雪告别，但暮雪所说的，让那个男人惊讶，他也不准备离开，暮雪笑着，想着之前的自己，简直就是一塌糊涂。刚刚上船的时候，他还在思考着，如何放弃自己的生命。

现在想想，那还真是个可笑的念头，服务生和暮雪坐在了空荡荡的酒吧里，暮雪看着那架空着的钢琴，不禁觉得伤感。暮雪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浮生坐在钢琴前，那钢琴的声音，仿佛流水一般，流进了每个人的心里。服务生拿出了最好的酒，他们今天要不醉不归，他一连拿出了好几瓶的洋酒，那都是船上最好的酒，也是暮雪从前不敢想象的。那一刻，暮雪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你叫什么？我必须知道。”暮雪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忧伤的眼神，他拿出笔记本，似乎想把那个名字记下来，但他又不禁觉得好笑，难道他连一个人名也记不住吗。

“你可以叫我安迪。”直到那个时候，暮雪才知道了他的名字，无论那是真名还是假名，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是个充满诗意的名字。”暮雪那样说着，虽然他是在没话找话，可现在的每一句话，又都变的无比重要。

“你是个作家，是吗？你一上船，我就看你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也许，直到刚才一刻，他才知道了暮雪的身份，他的话语中透出一种只有作家，才会拥有的华贵气质。

“如果我们还活着，我一定会为你写一本书，名字叫做《黑暗的灵魂》。”说到此时，两个人都笑了，谁都知道，那短暂的快乐，是建立在生死的代价之上。

在那个午后，暮雪喝完了两瓶的威士忌，他感觉自己飘飘欲仙，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甲板上，蹲在一边不停的呕吐。如果不出意外，所有的乘客都已经离开，甲板上终于空无一人。暮雪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从前，他是多么想要远离世俗的人群，服务生跑了出来，把他扶进了室内。这个时候，在外面逗留是非常危险的，虽然如此，暮雪却感觉非常的清醒，直到此时，暮雪，才知道安迪的那些过往。

和浮生一样，他一毕业就来到了这艘船上，他在这里生活工作，已经好几年的时间，在休息的时候，他回去各国巡游。这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他见识了各国的风土人情，但船上的生活总是特别的无聊，特别是在黑夜降临的时候。所以，他一般会在夜晚上班，这样他才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他就是那样认识浮生的，浮生从前沉默寡言，只会坐在钢琴前，弹奏着那些悲伤的音乐。

但自从暮雪出现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开始改变，所有人的心里都燃起了希望，说到这里，他们再次发出了爽朗的笑声。那一天，暮雪一直待在酒吧里，和他一直聊到很晚，此时，是下午三点，还有三个小时，这里又将陷入无尽的黑暗。就在这样的时候，暮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暮雪感觉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必须在此之前，完成自己的作品，他坐在桌前，身体随着船身，不停的摆动。

暮雪打开了笔记本，在上面写着：终于，船上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和安迪聊了整整一个下午，感觉心情似乎没有那么糟糕了。也许，这就是我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想要说，我感谢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感谢在这里遇见的所有人。暮雪合上了笔记本，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躺在了床上。就在这个时候，暮雪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暮雪疑惑地走到门口，当他打开大门的时候，他还在疑惑，是谁会找到自己。

当他打开大门的时候，暮雪惊讶的发现，浮生并没有离开这里，她含着眼泪站在门口，两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暮雪把他拉近了房间，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这本书的结局，在经历了一天的起伏之后，他们还活着。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暮雪把自己的作品给她看，到浮生总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似的。她说不上来，暮雪也有同样的感觉，那似乎是一种预感，在他们的心里仍有希望。

那天黄昏，天空中电闪雷鸣，海面之上再次飘起了大雪，原本，他们想要在这里度过与众不同的一天。过上轻松的一天，只是看看电视，聊聊音乐，但电视信号已经终端，每个频道都是刺眼的雪花。他们不想留在那小小的房间里，于是他们走出了房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他们来到餐厅，船员依旧坚守岗位，没有任何人擅离职守，他们给暮雪端上了最好的食物。

（七）第四夜

游轮上终于安静了下来，剩下了那对随时准备赴死的年轻人，他们都放弃了离开的机会，就在那样一个平静的夜晚，他们坐在酒吧里。两人看着昏暗的灯光，百无聊赖的坐在钢琴前，指尖在琴键上流动，发出单调清脆的声音。风浪依旧没有减小的势头，他们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等到明天清晨。但暮雪并不想就此罢休，他坐在了一边，看着自己的作品，他反复地读着那些文字，优雅而充满了伤感。

他拉着浮生回到了房间，打开电脑并接上了网路，但是网路现在处于中断状态，他想要把这些文字上传到网上，或是直接发给出版社。但现在看来，这一切又都只是成为了奢望，他愤怒的关上了电脑。在空洞的房间里，他咒骂着上天，连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暮雪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浮生把他扶了起来，两个人坐在了床边，窗外是漆黑的大海，在咆哮着呼喊着，吞没了一切。

“你应该和他们一起离开。”暮雪伤心地说道，尽管他知道，也许当她离开之后，可能这辈子都会天涯永隔。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浮生反问道，这让暮雪不知如何回答，他不能说，我对生活失去了希望，也不能欺骗自己最爱的人。

“有些人注定要写作，有些人注定是要漂泊。”就像是船长一样，他这辈子都在海上漂泊，大海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敌人。

“没有什么是命中注定的。”浮生的话，让暮雪震惊，他从来没有那样思考问题，但她接下去说的话，那才是重点：“你上船之前，知道会遇见我吗？”

的确，如果上天早有安排，那么早在那个晚上，他就会跳进冰冷的海水，说不定，浮生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们走出房间，来到了甲板上，游轮在海上颠簸，他们借着微弱的天光，看着那无尽的海水。在那片漆黑之中，他们看不见一丁点的光明，但风浪很快就把他们逼了回去。他们只能在船上到处游荡，那段时间，是暮雪的真空期，他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但就在那一夜，风雨却再度减弱，浮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必须好好地睡上一觉，然而暮雪却没有回去。他要为自己最爱的人守夜，再说，他可不想在睡梦中不明不白的死去，他独自一人回到了酒吧，安迪依旧还在那里，和暮雪一样，他也无法入睡。在经历了一路的旅程之后，谁也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他们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玩着扑克，安迪是玩扑克的高手，这本事只有在船上才能练就，在此之前，暮雪从来都不喜欢扑克，或是有关于的一切东西。直到这时，暮雪才想起，在这艘船上是有赌场的，如果问他死之前想干什么，那就只剩下赌博了。他们穿过整艘轮船，来到了船尾的赌场。尽管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但这里却还是灯火辉煌，安迪为暮雪买来了筹码，两人在里面尽情逍遥。

但事实证明，暮雪并不是那样的人，不仅仅没过多久，就输完了所有的筹码，他也感觉到无限的失落。倒是安迪，在这里玩得特别开心，仿佛忘记了所有的烦恼，暮雪悄悄地离去了。他感觉到了疲惫，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打开电脑，开始整理自己的稿子。今晚的事情，让他重新看见了希望，他接着一开始继续写下去。在此之前，他刚刚完成了那本书的开头，也就是与浮生初次相见的场景。

拿出自己的笔记本，他开始整理之前写下的东西，整个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仿佛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了暮雪一个人。他坐在那里，写了整整一个小时，并完成了整本书的提纲，他再次找到了灵感。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因为全船的灯光全部熄灭了，他的电脑屏幕全部黑了下来。但就在一瞬间，灯光再次亮了起来，电脑屏幕也恢复了正常，还好，刚才所写的内容，他已经保存。

暮雪继续着自己的创作，但船上的电压已经极不稳定，暮雪不得不随时保存自己的文档。创作的时候总是特别的枯燥，特别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暮雪冒着随时会沉船的危险，还有巨大的海浪声，按照暮雪自己的话说，他是在用生命在创作。又是一段时间过去了，暮雪感觉自己头晕脑胀。他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工作，再次走出了房门，他回到酒吧，此时，游轮与外界的联络全部中断。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状况，也传达不了任何的信息，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船长却离开了驾驶室。他听说，有人还没有离开，在那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弃船的准备，但他却不会丢下船上的乘客。他冒着风雨，穿过船舷，来到了酒吧，他果然见到了那个男人，从外表上看，他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他的眼里带着一种特别的情绪，只有经验老到的人，才能察觉那有多么的与众不同。

“我早就下达了撤离的命令。”船长来到了暮雪的身边，但暮雪并没有理会他说的话，而是为他倒了一杯酒。

“我们为什么不喝一杯。”那样的争论对于暮雪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当然，他听见了撤离的命令，只是他不想理会。

“我是在和你说话，为了你的安全。”船长对着暮雪大喊大叫，把酒杯砸在了地上，暮雪摇了摇头，可惜了那八二年的威士忌。

“我并不觉得，在救生艇上有多么安全。”暮雪终于实话实说，对于他来说，那只是人们的一种求生的本能，就连他自己也觉得那是个希望。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一切都太晚了，他终于来倾听自己的建议，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那些人说不定都已经葬身大海。

“你们原本可以在最近的海港停靠，可你却选择穿越风暴，接下去就只能指望命运了。”暮雪说的没错，风暴并不会停止，而现在，他们离港口已经太远了，根本不可能抵达那里。

船长站了起来，对着暮雪鞠躬，并表达了最诚挚的歉意，暮雪重新把酒杯递给船长，两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在船长离开之前，暮雪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很高兴，你给了我一次惊心动魄的旅行，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两人相视一笑，船长失落地回到了驾驶室，酒吧里又只剩下了暮雪一个人，他喝着酒，看着那昏暗的酒吧，音乐再次响起，一开始是小提琴的声音，转而小号的声音渐渐进入。

那是多么的美妙，音乐似乎触及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他的灵感再次涌上心头，他不想再在房间里，进行那么美好的创作。他重回房间，把电脑搬到了酒吧，坐在音乐之中，暮雪重新开始创作。在刚才结束的地方，暮雪写下了接下去的一段话：我想，我知道了什么是爱，就算是心存一丝的希望，也会把机会留给对方。在这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也许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他发觉浮生就站在他的身后，此时，是晚上九点，暮雪特地看了看时间。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什么时候结束，最有用的就是经常关注时间，浮生坐在他的对面，暮雪为她端上了咖啡。对于任何人来说，那一晚都不好过，浮生才睡了两个小时，就从睡梦中惊醒。暮雪劝慰她，喝完咖啡就回去休息，自己一定会陪在她的身边，浮生点了点头，浮生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谈论着音乐。

那是一首一百多年前的作品，暮雪并没有听过那首曲子，但浮生却能说出曲子的作者，这让暮雪感到惊讶。但正如暮雪能说出那些油画的出处一样，那也足以震撼浮生的内心，两个人的灵魂，就在这起伏中剧烈动荡着。浮生喝完咖啡，和暮雪一起回到了房间，如暮雪承诺的那样，他一直守在浮生的身边。那一刻，自己的作品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他和浮生说着自己从前的事情，虽然，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在平时，浮生是个沉默的女生，她笑起来的样子总是特别好看，这让暮雪想起了夏日午后的夕阳。平和的散发着最后的温暖，浮生终于进入了梦乡，暮雪也终于坐回到桌前，开始接下去的情节。船身上下起伏着，暮雪还是难以入睡，他想象着北冰洋冰冷的海水，自己在寒冷之中，慢慢地失去了直觉，如何慢慢沉入海底。想到这里，他不禁泪眼朦胧，他回过头，看着熟睡的女孩，仿佛沉睡的精灵。

浮生并没有睡着，她只是佯装闭着眼睛，他几乎能感觉到，暮雪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自己。但在短暂的宁静之后，她又听见了键盘的声音，暮雪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有时候，连浮生也分不清，自己和文字相比谁更重要。但此时，暮雪在心中暗自做出决定，如果他们还能活着。当他们回到伦敦，等到出版之后，暮雪就会放弃最爱的写作，和浮生一起去过上平静的生活。

在接下去，暮雪那么写着：我希望活着，这句话我不知说了多少次，但任何一次，都没有此时来的真挚。我看着她睡在我的身边，我开始感觉，自己的生活可以与众不同，或许我可以留在纽约，只要她愿意。暮雪那样写着，但他却清楚的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笔下的文字只是自己的期望。每个作家都是自私的，他爱自己的作品，胜过爱别人，爱这个世界。暮雪当然清楚这一点。

于是，他伤心地关上电脑，他走出房间，浮生听见了关门的声音，从床上爬起来，看着那空洞的房门。此时，暮雪并没有离开，站在门口点燃了一支香烟，他仔细地思索着自己的生活。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但浮生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她也走出了房间。看见暮雪站在那里，她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但暮雪的样子，却更让她担心，他一言不发，虽然脸上依旧是标志性的笑容。

“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浮生问他，暮雪狠狠地吸了一口香烟，烟圈在空中扩散，随后，他熄灭了香烟。

“我在想将来的事情。”暮雪直言不讳，但至于自己在想什么，他并没有告诉浮生，他不想说。

“你想的太多了，也许我们根本没有将来。”这正是暮雪所担心的，也许，他们根本抵达不了纽约。或许，就算他们抵达，每个人还都心有牵挂。

“我不得不去想，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暮雪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看着过道上，闪烁迷离的灯影。

“看看这里，我们还活着，这里只有我们。”她的意思是，每个人都应该活在当下，暮雪笑了，虽然依旧是无奈的笑容。

在那个平静的夜晚，两人在过道上游荡，这让暮雪想起了那部《恐怖游轮》，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不真实。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他们来到了游轮的另一边，在此之前，暮雪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在那里，有一间特殊的房间，那是一间玻璃房，那里是船上的花房，平时是不许人进入的。但现在却是个例外，两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大门，这或许是整艘船最温暖，也是最浪漫的地方。

在花房里，种满了各种植物，靠门口的是各种蔬菜，紧接着就是果园，最里面的是各种玫瑰。让暮雪的最难忘的，是一种墨西哥的黑玫瑰，它并不是完全黑色的，而是一种奇特的，紫的发黑的颜色。暮雪和浮生产生了分歧，浮生觉得那是一种神秘的植物，是精灵的化身，同样也是一种诅咒。但暮雪却觉得，那代表了坚贞的爱情，也代表着孤独，很多人都如同浮生那样，对那样特别的植物，心存偏见。

暮雪摘下了一朵黑色的玫瑰，将它放在了玻璃花瓶里，放在了浮生的房间里，虽然，暮雪知道，浮生所说的，很可能就是正确答案。但他还是固执的觉得，自己的理解是正确的，他对此行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许，那朵玫瑰是对他们最后的纪念，他们伤心地回到房间，两人坐在窗前，看着那黑暗的海面。似乎仍然看不见一丁点的希望，暮雪带着浮生，来到了船上的礼品店。在店里找到了一张CD，尽管他们都已经绝望，但他们都不想要虚度光阴，他们来到酒吧，把CD放进唱片机。房间里，顿时弥漫着舒缓的音乐。

船上的暖气系统开始中断，窗外是寒冷的雪夜，现在，就连室内的温度也开始下降，此时，时间刚过子夜。这正是一天中最寒冷的时刻，暮雪从柜子里拿出外套，那红色的外套仿佛血液一般，在寒冷的夜色中，给他们带来了一丝温暖。暮雪把那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但就在此时，从门口又一次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暮雪来到门口，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打开了房门。和他料想的一样，船长还是找到了他们。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说。”暮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听那些废话，他愤愤地关上的房门。但船长却再次对着暮雪叫喊着：“这关系着你们的生死存亡。”

“给你十秒钟，否则我就要关门了。”暮雪打开了大门，站在那里等待着船长说些什么，但他却结结巴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们……就要撤离了……这艘船的系统全部崩溃了。”暮雪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艘船现在就像是瞎子一样。暮雪不禁想象着泰坦尼克的事情，不就是这样的吗。

“我请求你，劝说浮生离开这里。”暮雪把船长拉到了一边，小心翼翼地对着那个男人说着。说完还回过头，看着那个女生，在她的眼里满是伤感，还有一丝的绝望。

“你不和我们一起离开吗？”船长好奇地问暮雪，在他的眼里，那依然是一个奇怪的男人，竟然抱着必死的决心。

“我不会离开的，我相信这是我的命运。”船长点了点头，他从不强迫别人的选择，于是，他走到了浮生的面前。

“我们希望你能离开。”浮生看了看暮雪，在他的眼里，浮生没有看见一丁点的希望，她对着船长摇了摇头。

暮雪走到了她的面前，告诉她，上岸之后要好好地生活，这听上去像是临别遗言，但暮雪为了让离别没有那么伤感，还特地赘述着：等我上岸，我会去找你。但浮生却对着暮雪歇斯底里地大喊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明明可以一起离开。暮雪没有说话，他把自己的笔记本交给了浮生，对着船长点了点头。船长拉着浮生走了出去，暮雪走到门口，看着他们消失在过道的尽头。

最终，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但最终去还是消失了，暮雪独自一人回到了房间，他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黑暗。唱片机里响起了那首《白月光》，哀伤的音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不断地回荡。此时，船长带着浮生来到了甲板之上，那是他们最后一艘救生艇了，船上还有两个空位。那是为浮生和暮雪预留的，但船长并不想离开，和这艘船共存亡，是他的职责所在。

浮生站在船边，只差一步，她就要踏上全新的旅程，但她在那一刻，却退缩了，他甩开船长粗糙的手，朝着舱内跑去。船长本想拦着她，可是却已经为时已晚，她已经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浮生穿过幽长的过道，朝着自己的房间跑去，船长终于按下了按钮，那艘救生艇缓缓地下落，最后漂浮在了黑暗的大海之上。他们最后的希望，也随之破灭了，在最后的寂静之中，暮雪真孤独地坐在房间里。

但是，在一片寂静之中，他听见了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一开始，他还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但当他抬起头的时候，那个声音再次从远处传来，像是从美梦里的声音一般，他惊奇地从床边站了起来，那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冲到门口，正好看见浮生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她的腿上满是伤痕，不知这一路上，她摔了多少跤，暮雪跑到她的面前，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两人蹒跚着回到了房间。

两人什么也没有说，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他们回到了房间，暮雪帮她处理了腿上的伤口。在那之后，他们再次走出了房间，这艘游轮彻底安静了下来，唯有船长孤单地留在驾驶室内，当然，除了船长，还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酒吧的服务生，他正坐在酒吧的角落里，音响里放着好听的爵士乐。他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悲伤，似乎还心存希望，这是艘坚固的大船，如果风暴来袭，没有什么比这更安全的了。

在他的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当暮雪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喝得伶仃大醉，放声唱着那些歌曲。暮雪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也加入了那个年轻人，和他一起唱着那些歌曲，浮生坐在一边，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一切。但就在那个凌晨，风暴再次转强，船身再次剧烈的颠簸起来。暮雪倒上了一杯酒，似乎忘记了这一切，三个人在酒吧里彻夜狂欢，直到天空泛亮的时候。

他们仿佛再度看到了希望，他们又扛过了艰难的一夜，再过一个小时，天空就会完全放亮。借着微弱的天光，他们看见了，低压的云层，比之前更加的恐怖，在这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心情。到了后来，浮生也加入了进来，他们关掉了音响，浮生坐在钢琴前，弹奏着欢快的音乐。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从来都没有那么开心过，但在彻夜的狂欢之后，他们再度感觉到了倦意，浮生还是提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八）第四日

天空已然全部放亮，暮雪迷茫地看着窗外，他多么希望能看见那瑰丽的朝阳，那火红的阳光，从地平线一跃而出。那红色的光影照亮了整个海面，暮雪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可他却并没有看见。天空是一片骇人的深灰色，如同那黑夜前最后的光影，吞没了整个天空，那蓝色的天空，似乎这辈子都无法再见。浮生离开之后，酒吧里再次回荡着爵士的声音，那钢琴和小号，在狭小的酒吧里慢慢扩散。

“他们全都走了。”暮雪那样说着，虽然，他知道安迪为什么留在这里，他说这句话更像是没话找话。

“我知道，你不也留在这里吗？”安迪无情地反问着，暮雪也分不清，那是无情，还是搞笑，但那似乎非常有用，暮雪露出了疲惫的微笑。

“我只是固执，相信这艘船能拯救自己。”不是所有人都会那样觉得，大部分人都是迷茫的，他们会屈从于别人的意志。

“我和你不同，生与死对我没有什么区别。”他和之前的暮雪非常相似，可能是因为在海上太久，已经失去了希望。

“你又家人吗？”暮雪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脸上的笑容也完全消逝，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再不用多久，他们就会得知这个消息。”没有想到，那个看上去阳光的男生，竟然也是如此的绝望。

暮雪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得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奇怪的是，无论自己喝多少，他永远不会感到疲倦，也不会感到胃里翻江倒海。但安迪喝了一整夜的酒之后，他终于还是坚持不知，跑到外面，猛烈的咳嗽起来。暮雪走到他的身边，告诉他，他必须要回去休息了，可安迪却推开了暮雪。他固执地回到酒吧里，趴在桌上胡言乱语着，说什么再也没有希望的话，过了一会儿，他就陷入了沉睡。

那许，对于他来说，那是最好的选择，在睡梦之中离开这个世界，直到此时，暮雪才察觉到，自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不仅仅是因为那些表象，虽然别人有时并不那么认为，但事实的确如此。他一直坐在酒吧里，在那个让人害怕的清晨，他再次打开电脑，没带最后一刻，他永远是不会停止的。他在文档里那样写着：船长下令全船撤离，而只有少数人留在了这里，这是每个人的选择。浮生是个普通人，如果我是她，一定会和别人离开。

从前，暮雪从来没有那样思考过问题，他也开始渐渐了解了浮生的世界，在那之后，暮雪从来没有说过让她离开自己，或是类似的话。他独自坐在酒吧里，一边听着音乐慢慢的结束，酒吧里又一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自从系统失灵之后，这里的气温越来越低，几乎已经降到了冰点以下。暮雪在那里受着煎熬，他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继续自己的作品：终于，船上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不，还有那个船长，在驾驶室里，做着最后的挣扎，虽然，我们都知道，那是无济于事的。

与此同时，的确如同暮雪所说的那样，船长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他正在驾驶室里，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不断的抖动，发出单调的“吱吱”声。他坐在座位上，此时，他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噩耗，那些救生艇，在昨夜全部葬身在了北冰洋之上。直至此时，暮雪说得话全部应验了，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预示。船长在心里狠狠地责怪自己，没有早一点做出正确的判断。尽管暮雪曾经说过那样的话，但他还是希望得到指引。

他来到了酒吧，如果要找暮雪，就一定要去那里，当他们再次见面的时候，暮雪依旧坐在电脑前，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落魄的男人。直到船长坐在暮雪的身边，暮雪才猛的察觉到，有人已经等了他很久。他关掉了文档的窗口，他还不想让气他们看见自己的作品，这也是作家的怪癖之一。他什么也没有说，给船长倒了一杯威士忌，自己把一杯酒一饮而尽，事到如此，就连喝酒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虽然，我们已经谈过了，但我还是想谈谈。”船长喝了一口酒，坐在了暮雪的对面，他的脸上尽是悲伤。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谈的。”的确，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如果还是上次的那些问题，暮雪也不想再谈了。

“船上只剩下我们了，难道还不能聊聊吗？”暮雪这次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他说的没错，反正现在他们只剩下了时间。

“你想要聊些什么？”暮雪直截了当，并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虽然那样，他的语气中还是带着怨气。

“我很抱歉，对于你们的事情。”直到此时，他们的关系才有所缓和，的确，暮雪现在还活着，他不想埋怨别人。

“算了，我们还是喝酒吧。”要是平时，暮雪一定会和他说些什么，但今天，他实在没有什么心情。

老实说，船长今天也没有心情，于是，两个人坐在酒吧里借酒浇愁，在短暂的平静之后，他们聊起了之前的事情。那个男人在船上只有几天的时间，但一年当中，他会有半年待在海上。这一季，他都在纽约与伦敦之间来回穿梭，没想到，在他退休前最后一次航行中，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是每个人都没有想到的，也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见的，听到这里，暮雪彻底放下了心结。

终于，暮雪了解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选择，他看上去白发苍苍，甚至可以用苍老来形容，如果他这次失败，他的人生将平添难以抹灭的阴影。他必须继续自己的航程，哪怕与自己的生命为敌。按理说，在工作的时候，是不能喝酒的，可那天，他和那位老船长却喝了整整一瓶酒。直到那个老人也趴在桌上，喝得不省人事，还好，轮船还在前行，在他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再没有什么故障发生。

暮雪一个人走出了酒吧，来到了甲板之上，仿佛一切有都会到了最初，他拿着一瓶酒，独自站在那里，看着大海上波澜起伏。他摇摇晃晃地来到甲板边缘，只要他闭上眼睛，飞身一跃，他就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扶着围栏，看着那汹涌的海浪，他没有跳下去，也没有咒骂，他手中的酒瓶在风浪之中，掉进了灰暗的大海。但他却不能松手，只要他松开，他也会掉进那深渊之中。

在这风雪之中，暮雪的双手奋力一推，他退回到了加班中央，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酒精还是祈祷了作用。他感到浑身麻木，四肢不听使唤，连站起来的力量也没有，但海浪的力量，还是把他甩到了门边。他用力拉着了那扇大门，好不容易才挣扎地回到了室内，他想起了浮生，想起了自己未完成的作品。他扶着墙壁，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但他却已经浑身湿透，头发上也落满了雪渍。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可不想让自己英年早逝，虽然，他已经过了英年早逝的年纪，他洗了个热水澡，幸好，这艘船上还有热水。虽然，那温度极不稳定，但那至少还是热水，在那之后，暮雪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如今，这艘船上，只有他自己还醒着，这让他觉得无比的孤独。暮雪在等待中度过了那个清晨，此时，是早上九点，他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对着外面的阴沉，叹了一口气，终于，他又要开始自己的工作了。

在经历了几天的生死之后，他愈发感到了强烈的希望，虽然，他们的状况越来越糟，但再不过即日，如果他们航向正确，他们就可以抵达纽约。那是三天半之后的事情了，那是漫长的旅程，但他对此却心怀希望。此时此刻，另一种预感，在他的心里油然而生，自己一定能够安全的抵达大洋彼岸。他打开电脑，在上面继续写着：我还活着，但其他的人都已经葬身大海，在这趟旅程中，我得到了平生没有的一切，爱情，友谊，还有理解。

暮雪那样写着，在那段孤独的时光里，写作成了他唯一的朋友，大概又过去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他从桌前站了起来。这是他的习惯，美国半个小时，都会起身活动，休息一会儿，他走出房间，来到了浮生的房间，但愿自己没有影响她的休息。他走进了房间，她沉沉地睡在雪白的大床上。她并没有被暮雪吵醒，她蜷缩在如同棉花糖一般的鸭绒被中，暮雪来到了阳台之上，坐在那里，很难想像，面对这些她是如何入睡的。

刺骨的寒风，窜进了暮雪的衣领，他不得不抱紧胸口，看着面前那头野兽，自己竟是如此无奈。正当此时，从身后传来了窸窣的声音，暮雪回过了头，看见浮生从睡梦中醒来，想必一定是自己打扰了她。暮雪笑着走了进来，关上了房门，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暮雪向她道歉，但她看起来似乎并不介意。现在，他们终于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了，浮生换上了最好的衣服，和暮雪出门去了。

“我不想在这样生活了，每天都过着这样的生活。”暮雪第一次听她说这样的话，那是消极的，同样也是无奈的。

“也许给不了你那种生活。”暮雪想象着她想要的生活，也许是在镁光灯下的生活，那是暮雪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虽然生活无比的无奈，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希望，暮雪没有说话，他仔细地思索着她所说的话。

“我是个作家，就应该躲在人群之后。”当然，如果他们会有所进展，他依然可以躲在人群之后，但那种落差，是他承受不起的。

“难道这样的生活不好吗？”浮生反问道，这是残忍的，在他们的心里刚刚燃起希望的时候，就要讨论那么残忍的事情。

“也许我们该冷静一下，好好思考这个问题。”暮雪抛下浮生一个人，独自离开了，在那个时候，他开始还念从前的生活，酒精的味道。

在此之前，暮雪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他一直不敢深思，他害怕，在靠岸之后，他们会就此分离。理智告诉暮雪，这种可能性会更大一些，这就是暮雪害怕的原因，他回到了酒吧，船长已经离开，服务生却还坐在角落里。他看上去糟透了，宿醉的人都是那样，迷茫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的看着周围的一切。暮雪坐在他的身边，拿起桌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他看上去糟透了。

暮雪问他，想不想找点别的乐趣，他可不想剩下的几天，一直这样坐在酒吧里，安迪本想拒绝，但想起自己的状况，他还是答应了。暮雪把他带到了船上的练歌房，那里有着全世界最专业的设备。暮雪站在麦克风前，唱起了古老的摇滚，从前，暮雪是个喜欢安静的人，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还会唱起那样的歌。暮雪第一次凝听自己的声音，自从毕业之后，他就没有再唱过歌了。

这让暮雪想起了自己上学的时候，在他还没有写作的时候，他会经常和自己的朋友外出，进行各种活动。可毕业，把所有的人强行分开，自从毕业之后，暮雪一直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会经常想起自己的朋友，也曾打过电话给他们，可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每个人都没有时间。从前，暮雪会坐在角落里，款款地唱起舒缓的情歌，他是所有人心中的情歌王子。

走出录音室，暮雪走到了外面，不禁泪流满面，曾经，他的梦想就是当一个歌手，因为自己的嗓音非常特别。就算是唱起摇滚，也会让别人为之动情，他的歌给人一种细腻的伤感，而不是在呐喊。暮雪在那里待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安迪酒醒过半，他们才离开了那里，那天，暮雪感觉自己饥肠辘辘，他来到了餐厅，那里空无一人。暮雪才想起，他们都已经离开，看来今天只有自己下厨了。

暮雪来到了后厨，那里乱成一团，桌上放着没有收拾的食物，各种工具都散落在角落里。暮雪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把厨房归置利落，接着，他开始准备自己的午餐，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和自己小的时候。母亲是怎样教他煮饭做菜的，往事总是历历在目，到现在也都不会忘记。暮雪在冰箱了找到了番茄，还有一些冷冻的牛肉，在柜子里找到了上好的红酒，他打算做一道最拿手的西餐。也许，那能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花了一个小时，暮雪做好了一道红酒炖牛肉，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当个厨师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端着滚烫的盘子，来到了浮生的房门口，当他按下门铃的时候，他还天真的以为，浮生会微笑着给他开门。但是，大门的背后，一直都是一片寂静，她一定还在这艘船上，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天午后，暮雪在门缝里插进了一张明信片，他在上面写着：我们为什么弄成现在这样，就算是人生不同，也还是可以像朋友那样。

此时，暮雪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不是是否活下去的问题，毫无疑问，她已经彻底改变了暮雪的生活。暮雪把餐盘放在了门口，只要她回来，就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暮雪回到餐厅，在冷柜里找到了一些培根。那是他最喜欢的食物，从前，他总是喜欢备上一大袋子的培根。他在锅里倒上少许的橄榄油，把培根放在锅里，空气中顿时弥漫着培根的香气，此时，安迪已经在餐厅里等待了许久。

也许每个人都会做培根煎蛋，但不是每个人都会欣赏这道简简单单的才，并对他怀抱最美好的情感。两人就着米饭，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刻，仿佛这顿午餐，比之前所有的美食都要美味。和在自己家的客厅一样，享用完这顿午餐之后，两人把盘子丢在了水池里，把盘子洗得干干净净。安迪有睡午觉的习惯，于是，他向暮雪道别，随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偌大的游轮上又只剩下了他孤身一人。

他在船上漫无目的的闲逛，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回到酒吧继续喝酒，原本，他以为能在酒吧，和那个女生重聚。看见她穿着红色的长裙，坐在钢琴边，但那里却是空空荡荡，他想象着浮生坐在钢琴前的样子。他从吧台拿了一瓶啤酒，坐在桌前，打开了电脑，在文档里那样写着：我们分开了，为了不同的生活，看来，我这辈子注定独自一人，但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

在他的心里，不禁空落落的，他喝了一大口的啤酒，船身突然剧烈的晃动起来，游轮终于停了下来。暮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却知道，他必须去找船长，去问个究竟，此时，船长正在睡梦之中，他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睡眼惺忪地打开了房门，看见暮雪紧张地站在门口。在睡梦之中，他也听见了那声巨响，还没等暮雪说话，他就冲出了房间，两人朝着驾驶室跑去。

“你听见了吗？可能发生了什么大事。”一开始，暮雪以为，他们的命运会和泰坦尼克一样，装上了礁石，因为他没有看见什么冰上。

“船身应该没有破损，我没有听见金属变形的声音，也没有水流的声音。”船长的话，让暮雪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更深的疑惑却涌上心头。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船长停下脚步，他的心里也有着类似的疑问，如果不出意外，船上的系统已经彻底崩溃了。

“我会弄明白的，我们已经比预期地活得要久了。”暮雪知道他的意思，在尘埃落定之前，他预感到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再见了，我的朋友。”暮雪转过身，朝着浮生的房间跑去，他跌跌撞撞地来到那间熟悉的房间。

在此之前，浮生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见了暮雪留下的纸条，就当她思考着该做些什么的时候，游轮停在了荒芜的大海之上。四周是如同野兽一般的巨浪，没有人会冒险来到这里。紧接着，他听见了暮雪的脚步声，她之所以确定那是暮雪的脚步，是因为，穿上再也没有其他人了。暮雪冲过过道，在拐角看见了那个女生，他们终于四目相对，仿佛如获至宝一般。

暮雪把他知道的全部告诉了她，并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浮生，两人在此时才迟迟地穿上了救生衣。两人朝着驾驶室跑去，此时，船长正在驾驶室里，检查着船上的设备，显示屏已经一片漆黑。这意味着，这艘船终于彻底的瘫痪了，还好电力系统并没有瘫痪，虽然穿上的电压越来越不稳定。暮雪把船长叫到了一边，问他到底该怎么办，船长神色紧张，告诉暮雪，如果工程师还在，应该会有办法解决。

每艘船都应该有应急系统，就像是电源一样，暮雪重启电脑，进入了后台程序，在后台找到了应急系统，并成功地进入。在短短的一个小时之后，整艘船的系统就会恢复正常，在此期间，他们就只剩下了等待。虽然，暮雪还不知道，这样是否成功，但在他们的心里，又一次燃起了希望。暮雪拉着浮生走了出去，他们来到了甲板上，看着那天空慢慢暗淡下来，不过多久，这里又将陷入无尽的黑夜。

他们暂时还没有回到从前，但他们却依旧在一起，暮雪转过头，看着那个女生，她的眼眶泛红，似乎刚刚哭过一般。直到此时，暮雪才意识到，他们相识的第一天，她也是这样站在这里。和那时，他们站在相同的位置。暮雪拉着他回到了酒吧，在那里，暮雪问她，能不能教他学钢琴。这也许是他临死之前最后的愿望了，浮生并没有拒绝，和他一起坐在了钢琴前，灯光时闪时现，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九）第五夜

夜幕慢慢的降临，两人坐在酒吧里，美妙的音符从指尖流出，暮雪忘不了那美妙的时刻，暮雪为她准备了咖啡。但她却没有心情，琴键流动着悲伤的曲子，就在此时，天空突然一片晴朗，方才的乌云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暮雪知道，这是短暂的宁静，暴风眼中的宁静，天空中繁星点点，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天空之中。暮雪和浮生走出了房间，来到了甲板之上，此时，风浪也随之停息，海面上一片寂静。

此时，游轮又开始行进，看来暮雪的办法应验了，虽然，他们在缓慢的前行，但他们总算看到了希望。他们在甲板上很久，但没过多久，他们却又看见了低压的云层，海面又开始起伏，寒冷的风吹在他们的脸上。他们不得不再次退了回去，随着云层的压进，风雪又再度袭来。两人看着天空中的宁静慢慢消失，那美丽的夜色，那原本是多么美好的夜晚，却又是如此的短暂。

“我想起了最初，站在甲板上，看着那迷人的夜景，但那是我却不懂得欣赏。”暮雪用抒情的语句说道，他笑着看着身边的女生，她也露出了短暂的微笑。

“在此之前，我每天都能看见孤单的夜色，但后来，我也开始变得麻木。”虽然她那么笑着，但眼里却满是伤感。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你会做些什么？”暮雪那样问着，他心里也正在思索着这个问题，她沉默地看着外面的月光慢慢消失。

“我愿意过上平静的生活，当音乐老师什么的。”那最后的宁静，也随着风雪消失殆尽，她也问暮雪同样的问题。

“我的人生没有什么遗憾，就算是在现在结束，也是那样。”的确，暮雪过上了与众不同的人生，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不同。

浮生很难理解他的生活，一个一心求死的作家，竟然没有什么遗憾，但这就是他特别的地方。外面的风浪越来越猛烈，他们穿过走道，再度来到了另一边的温室，由于无人打理，那里的植物有些已经枯萎。反正现在，他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他们花了很久，打理温室里的植物。暮雪是个善良的人，他不愿意看见那样美丽的生命，就此消逝。暮雪采摘了一大把的玫瑰，安插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暮雪回到自己的房间，把玫瑰放在了桌上的花瓶里，房间里弥漫着玫瑰特别的香气，他坐在桌前，开始自己的工作：我第一次看见了暴风眼的模样，那份短暂且久违的宁静，让人平静，也让人伤感。短短的半个小时，那天空中的繁星点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我们之间的快乐。现在，维系着我们的，却只有淡淡的伤感，那伤感源于我们的将来，就连我自己也不确定这份特别的关系。

台灯发出“吱吱”的响声，灯光再次忽明忽暗起来，似乎随着那风浪飘忽不定，暮雪写完那稿子，独自一人回到了酒吧。安迪依旧坐在那里，看着手里的书，空气中满是酒精的味道，还有烟草的味道。过了这么久，那股子独特的味道却还是没有消散，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忍受那难闻的气味。暮雪把自己的作品交给了他，在这本书面世，或是成为遗产之前，他想要知道读者的看法。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把前面冗长的文字读完，他抬起头，看着暮雪，那是一本独特的小说，让人难以忘记。而现在，就只剩下一个特别的结尾，他问暮雪，有没有想好故事的结局，暮雪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这部作品该以怎样的姿态结束。因为，那是一本自传，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有所结束的。安迪告诉暮雪，也许，他要面对一个艰难的选择，这也是暮雪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这个问题也许比生死更加困难，而正是暮雪的纠结造就了现在的局面，直到现在，暮雪也无法做出那个选择。如果自己想要得到那个女孩，他必须放弃自己从前的生活，在纽约和她一起下船。想方设法去过普通人的生活，每天为了生活到处奔波，在那座完全陌生的城市里打拼。那或许是自己难以忍受的，这只有暮雪自己知道，那对于别人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于自己是不可能的。

“我想，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安迪看着暮雪，在他的脸上没有疑惑，也没有纠结，而是一份常人少有的，一份淡淡的平静。

“在遇见你之前，我刚做出决定。”对于暮雪来说，那是个重要的决定，他从未那样清晰地预感到自己的将来。

“那我们还能说什么，我恭喜你找到了自我。”安迪站起身准备离去，但暮雪却拉住了他，他平没有感觉豁然开朗，而是感到了更深的迷茫。

“也许我根本就不是在寻找一个答案。”安迪看着那个奇怪的男人，他真的是与众不同，完全不知道他是在思考什么。

“那么，你想说些什么？”他重新坐回到座位上，一副长久战争的表情，脸上满是先前没有的凝重。

“我可以改变，或是全新的生活。但我想要知道，我是谁。”那是个哲学性的问题，应该没有人会有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看了你的作品，我觉得你应该坚持自己的决定。”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暮雪的问题，但他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说完之后，他还是离开了暮雪。

的确，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做决定，暮雪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酒吧里，现在，那里的确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唱片机里放着老旧的情歌，让人觉得伤感，那个时候的情歌，总会让人有那样的感觉。暮雪从角落里站了起来，他环视空荡荡的酒吧，心里既失落又伤感，他打开电脑，把刚才的对话，记录在了作品里。暮雪抬起头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暮雪思念着自己的故乡。

此时此刻，家乡的人，应该都已经进入了梦乡，暮雪怀念着在家里的感觉，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或是坐在餐桌前，和家人一起祷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这也许就是自己的问题，暮雪已经很久没有体会爱的感觉，他也理所当然觉得，那就是生活原本的样子。正是这样，才会发生这些事情。无限的失落再次在暮雪的心里翻涌，他从电脑前站了起来，把桌上的纸笔全部砸在了地上。

他站在酒吧里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他感觉到了疼痛，那并不是虚无的感觉，那疼痛却是实在的。他几乎就要哭出声来，但他却没有那样，暮雪一直以为，泪水是留给别人的。所以，他并没有流泪，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在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好好休息了。回到自己的房间，好好地睡上一觉，一觉醒来，把这一切，包括那对话忘得一干二净。

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自己是怎样重回自己的房间的，他躺在自己的床上，但他的脑海里，却一直想着那些事情。这让他无法入睡，但命运似乎不想让他忘记那些事情似的，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要发疯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依旧是漆黑的夜，暮雪进入了一片昏沉之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算不算入睡，往事一幕幕地在他的眼前浮现，像是个清醒的梦境。

一个红衣女孩的背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的长裙拖在地上，长发在风中飘摇，暮雪依旧无法忘记浮生，他把安迪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在那个清冷的夜晚，他突然从昏沉中惊醒。他跳下床，朝着外面冲去，他来到了浮生的门口，虽然他知道，那样是不礼貌的，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他敲着房门，呼喊着浮生的名字，直到有人来给他开门，他的样子把浮生吓坏的，但也让她非常担心。

浮生把他让进了屋里，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暮雪却一个字也不愿说，浮生为他泡了红茶。等他冷静之后，她再次问暮雪到底发生了什么，暮雪说，他对自己很失望，无法忘记过去的生活。的确，他是个优秀的笔者，写作就是他的生命，他来到浮生这里，是想见她最后一面。他和浮生提出看了分手的决定，那一天晚上，浮生什么也没有说，等暮雪喝完了那杯茶，她平静地站在阳台上，看着那惊涛骇浪。

“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们出去走走。”浮生拉着暮雪走出了房间，可暮雪却完全没有心情，他只记得一幅幅艳丽的油画，在他的身边飞驰而过。

“等等，我想和你认真的谈一谈。”暮雪甩开了她的手，站在那里，虽然周围是绝美的艺术品，但他却一直低着头。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我们不能等会在谈吗？”浮生担心地看着暮雪，他看上去糟糕透了，像是刚从冰冷的海水里捞上来似的。

“不，我现在就想知道答案。”暮雪几乎就要丧失理智，他站在那里，不敢去看浮生的眼睛，他一直低着头。

“我不会和你回伦敦的，你满意了吧？”浮生生气地转过身，直到此刻，暮雪才抬起了头，虽然，他已经知道事情是那样，但他还是感到了伤感。

浮生早就直到是这样的，她也知道，暮雪不会为了自己留在纽约，他在英国有着大好前途，再不用多久，每个人都会知道他的名字，就像是当年一样。暮雪撇开她，朝着船尾走去，他早有预料，但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甚至偏执的以为，她根本就没有爱过自己。他来到了温室，由于温度的下降，就算是暮雪花多少心思，还是保不住那里的植物。那些玫瑰最终还是慢慢的枯萎。

看着那些逐渐凋零的玫瑰，暮雪的心里更加的伤感，他坐在角落里，看着那些植物慢慢凋零。突然，船身再度颠簸起来，暮雪来到了外面，在船尾的甲板上，暮雪看见了比以往更加汹涌的巨浪。风雪交加，那如同刀刃一般的冰渣砸在他的脸上，他不得不又退了回去，寒冷的温度，让暮雪终于冷静下来。他想起了从前的种种，那些残存着的温存，就像是手心里的余温，让人感觉到久违的温暖。

除了自己的手心，暮雪几乎浑身已被冻僵，房间里的温度也随着夜幕的降临，而越来越低。暮雪不得不离开这里，他想要再次去找浮生，可是，却这么也找不到她的下落，暮雪去了酒吧，去了餐厅，都没有发现浮生的身影。她就这样，像是鬼魂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暮雪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此时此刻，似乎整艘船上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打开电脑，虽然他还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我们终于还是摊牌了，如同自己所料想的那样，直到最后，我才了解到我们之间的关系，和这艘船上所有的人一样，我们都只是过客。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希望自己可以回到最初，也许，跳进海里会是个不错的选择。”暮雪来到了甲板上，拿着一瓶八二年的红酒，朝着甲板上摔了过去。那鲜红的酒精如同血渍一般，在甲板上疯狂的流淌，被寒风吹得七零八落。

暮雪想起了自己的手机，他试图拨通那个号码，可电话那头一直无人接听，暮雪再一次陷入了绝望。但就在此时，风雪慢慢地停息，他再度看见了希望，可是，他却对着上天破口大骂：该死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游轮从浪峰跌入了浪谷，暮雪被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但一转眼的功夫，暮雪又开始祈求上天：请你停下这风雪吧，我愿意付出我的全部。上天像是听见了他的祷告，风雪渐渐转小。

正当暮雪想要跳下甲板的时候，这天气却让他看到了希望，虽然海面上依旧波涛涌动，但海风却没有那么强烈了。他终究还是退了回来，当他回到酒吧的时候，浮生也刚刚进来，她是因为担心暮雪，才来到这里。暮雪还是对她道歉，虽然，他已经知道，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浮生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是坐在了钢琴前，她弹奏了一首《悲伤眼泪》，和暮雪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她依旧那样不善言辞。

坐在台下，暮雪不再悲伤，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也许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生活，谁都无法改变。暮雪找到了平静，走到了钢琴边，和她一起弹奏，虽然，已经没有了任何听众，但他们却仍然执着的演奏。直到一曲作罢，暮雪抬起头的时候，暮雪发现，酒吧里并非空无一人。安迪正坐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在那之后，他们仿佛又一次回到了从前，尽管，他们都变得沉默。

暮雪走到安迪的面前，两人相视一笑，暮雪倒了一杯啤酒，酒吧里再次回响的舒缓的音乐，仿佛一切都如同往日一般。这是一趟愉快的旅行，之前的种种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尽管，那是非常沉重的。两人又坐在一起，如同往日一般，喝着啤酒，但他们谁都不想说话，世界又一次归于平静。只能听见外面的风雪，拍打在玻璃上的声音，仿佛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们，这时一次不平常的旅程。

“上岸之后，你有什么打算。”现在看来，他们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最大的眷顾，暮雪又一次幻想着未来的一切。

“我打算开一间自己的酒吧。”两人的脸上再次露出了奇异的微笑，仿佛，大洋彼岸已经近在咫尺。

“到时候，我一定会光顾。”虽然暮雪知道，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或许永远都不会实现，但他还是客套地说着。

“老实说，我希望浮生当我们的乐手。”暮雪知道他的意思，安迪希望自己能够留在纽约，在纽约一样可以出版自己的作品。

“我还有放不下的事情。”暮雪不想在此时破坏气氛，但他却还是低下了头，的确，除了自己的作品，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在那之后，暮雪独自走出了酒吧，看着外面慢慢减弱的风雪，海浪也随之平和了许多，寒风侵蚀着他瘦小的身体。但他这次却不想回去，他回过头，透过暗淡的玻璃窗，浮生依旧坐在钢琴前，悠扬的爵士乐若隐若现的传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那一刻，暮雪深深地被那个女生吸引。他摇了摇头，迫使自己忘记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此时，浮生朝着外面看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的交汇。

那纤细的手指停了下来，那原本美好的音乐，也在这时戛然而止，暮雪转过头，避开她的目光。可她还是走出了酒吧，来到了暮雪的身边，暮雪带着微笑，那微笑谁都参不透其中的含义。那就是那样笑着看着浮生，他把外套递给浮生，一句话也没有说，便朝着船舱走去。如果，他背后长了眼睛，就能看见，浮生的脸上满是伤感，暮雪走到了舞台之上，在柜子里找到了自己最爱的专辑。

站在麦克风前，暮雪伴着熟悉的旋律，唱起了那首《蜘蛛》，情到深处，不禁泪流满面，他感觉那首歌，就是为自己而写。浮生就站在不远的地方，自那之后，他们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在那个宁静的子夜，两个人分别干着不同的事情，暮雪在那里一直唱着歌，而浮生却悄然的离去。她来到了天台，享受着难得的美景，这艘邮轮孤单的航行着，灯光照亮了周围的海绵，那深色的大海，仿佛通往地狱的大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暮雪筋疲力尽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平复之后，他再度开始了自己的创作：我们终究还是走向了陌路，我想，我们以后可能再也不会相见，我们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他想起了之前的那些对话，如果，他们都活不过这几日，自己还会做些什么。现在，他已经改变了，他或许什么也不会做，他会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在睡梦之中静静地等待。

他一边思考着这些问题，一边整理着自己的稿子，时间再度一分一秒地流逝，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的时候。再过几个小时，时间会再度交替，最黑暗的时期即将过去。天空将再度被白昼取代，他走出了房间，他想要在此之前，喝点什么特别的东西，他来到咖啡厅，在冰箱里找到了一些冰冷的美式。在这个时候，喝着这些冰冷的饮料，本来就是特别的。

倒了一大杯的咖啡，暮雪一饮而尽，他感觉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跑到外面，暮雪趴在甲板上，无助地干呕着。他感觉大脑肿胀，这是长期喝酒导致的结果，他回到房间，虚弱地躺在床上。奇怪的是，就算是这样，他依旧无法入睡，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感受着船身，在海面上，缓慢地起伏。在黎明之前，风暴终于过去了，但船上的系统依旧没有恢复，他们又一次回到了大航海时代，一切得靠罗盘确定方向。

船长不敢休息，他在驾驶室里，小心翼翼地确定自己的航向，暮雪来到驾驶室，询问最近的情况。暮雪面色苍白，眼里满是红色的血丝，船长劝慰暮雪，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应该好好地睡上一角。虽然，暮雪说，自己怎么也睡不着，但他还是听从船长的意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感觉自己浑身虚脱，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那无边的黑暗，如同死去了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暮雪还是从睡梦中醒来，现在是清晨五点十五，暮雪走出了房间，来到了甲板上。天空中是单薄的云层，明天，应该是一个好天气，暮雪终于可以独自站在甲板上，享受着即将到来的朝阳。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多么希望可以看见那熟悉的场景，甲板上空空荡荡，如同暮雪的心里，一片空落落的。如今，只有他一人站在这里，固执地在等待着。

（十）第五日

耀眼的阳光迸出了海平面，曾经的乌云密布消失不见，暮雪孤单地站在甲板上，独自一人欣赏着绝美的景色。但心想着那些因此丧命的人，暮雪还是会不由自主的伤心，站在那里，暮雪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五彩的云朵散尽。看着海面上的蓝天白云，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暮雪失魂落魄地在游轮上闲逛，在那个清晨，他看见了浮生，两人如同陌路一般，擦肩而过，谁也没有说话，眼神也没有了任何交流。

她把时间花在了独处上，那天清晨，他在游轮上跑了整整一个小时，随后来到了放映室，干起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那个无比美好的清晨，两人都像是重获新生一般，尽管他们已经不在一起。暮雪来到温室，看着一屋子的残破，那里的玫瑰已经全部枯萎，但他却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些玫瑰的种子。那是船员事先留在这里的，暮雪把那些枯萎的植物，全部清理干净，并重新种上了玫瑰。

这几日以来，暮雪第一次看见那样温暖的阳光，那白色的阳光洒在整艘船上，照进那温室，这里又一次恢复了往日的温暖。暮雪坐在温室的长椅上，想象着这里和天气一样重获新生。再过上一个星期，这些种子就会重新发芽，暮雪知道，自己等不到那一天的到来，但他还是心存幻想，想象着，那些玫瑰慢慢长大，盛开出惊奇的花朵。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人来到这里，望着那些美好的植物，许下一生的诺言。

暮雪一直在享受着这里温暖的阳光，感觉自己疲惫极了，在那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柔软的床上，打开笔记本，在上面写着：在几天的折磨之后，大海终于风平浪静，一切又都归于平静。但我们却还是分道扬镳，我多么希望，我们能像从前那样，哪怕是为了彼此做出一丁点的拖鞋。但是，我们都不会放弃自己的生活，我想象着她的身影，孤独而又恬静，我们终究还是回到了自己的生活。

在那个美好的清晨，暮雪躺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虽然还是无法入睡，但他却格外享受这样的美好时光。船身终于不再颠簸，暮雪闭着眼睛，每当此时，他仿佛都会看见从前的事情。想起过去十年的生活，那可真让人发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怎样度过那样的岁月。每天在城市两头奔波，为了生活，他不得不放弃全部的自己，他已经受够了那样的生活，但愿浮生能理解他的感觉。

那天，他想了很多，浮生的家是在纽约，并且已经习惯了船上的生活，这里是她的第二个家。自己没有权利要求她那样去做，和自己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暮雪终于找到了平静，那是这段时间，暮雪少有的美好时刻。他想象着自己躺在金色的沙滩上，听着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温暖的阳光洒在大地之上，他多么希望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睁开眼睛，重新坐回到桌前。

之后，暮雪平静地写下了那些话，那些话，暮雪准备放在前言的部分：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我的最后一本。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会过上平静的生活，或许回去出版社面试，或者回去小学教书。也许，那也是一个美好的选择，美好的生活。暮雪放下心里的沉重，走出了房间，他来到酒吧，安迪还在那里，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再度穿上了漂亮的制服，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

“想喝点什么吗？”他带着笑那样说着，这让暮雪感到格外的温暖，仿佛一切又都回到了从前一样。

“我不喝酒了，给我来一杯咖啡。”安迪转过身，在吧台后面忙忙碌碌起来，房间里又一次回荡着咖啡的香气。

“现在感觉如何？”他把咖啡端到暮雪的面前，没话找话地说着，但紧接着，他又说道：“我收回之前所说的话。”

“为什么？”其实，暮雪只要动动脑子，就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说，他想要思考，可他的大脑却始终麻木着。

“那时，我觉得我们都会葬身此地，原谅我。”暮雪笑了，他终于理解了那句话，也在嘲笑自己的无知。

暮雪坐在酒吧里，那股子难闻的气味已经消散，只有仔细品尝，才能嗅出一点酒精的味道。他一边看着前几日的报纸，一边思索着自己的事情，整整二十年，他都住在伦敦，那潮湿的街道，灰暗的城市，满是迷雾的冬季街头，过了这么久，他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以至于，他不可能放弃那样的生活。那又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他走出酒吧，海面上一片平静，似乎那些事情全都没有发生过。

坐在潮湿地甲板上，暮雪感到格外的寒冷，一场暴风雪之后，气候不但没有变好，反而更加的严寒。宁静的海面上，到处都是白色的浮冰，几乎都是雪白一片，这些日子以来，暮雪第一次看见了海鸥。它们围绕着游轮不断的盘旋，发出低沉的叫声，暮雪打开笔记本，在上面写着：雨过天晴，似乎一切有都回到了最初，什么也没有改变，我们唯一改变的，是我们自己。游轮上只剩下了寥寥几个人，这让人觉得特别的孤独，但却又无能为力，一切都已经改变。

在游轮的一侧，有着一间小小的房间，那里是一间画坊，暮雪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在狭小的房间里，放着十几幅油画。暮雪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对那些艳丽的油画产生了兴趣，他站在一幅画前，那是一幅海边的夕阳。之所以那是夕阳，是因为，大多数时候，只有在傍晚的时候，才能看见艳丽的云层。不过在这里，似乎是一个例外，短短的几天时间里，他看见了两次漂亮的朝阳。

站在那里，他仔细地端详着那幅画，那些画的主人，全部已经葬身在，这片无情的大海之上。这是这次旅程最后的遗产，暮雪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会发生什么，他走出那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拿出随身的信纸，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遗书：我这一生不知何时终结，如果那一天真的降临，我希望把自己的作品全部拍卖，应该能卖出不错的价钱，我会把一大部分寄给家人。剩下了百分之二十，我会把它留给浮生。

在那之后，暮雪把那张纸夹在了自己的笔记本里，平静地放回了自己的包里，他回到酒吧，百无聊赖地坐在钢琴前。想起浮生交给他的曲子。音乐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在那天清晨，他打算为自己所爱的人写一首歌。坐在钢琴前，他写下了那首《月光》，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坐在那里，不停弹奏着那首曲子，泪水不禁从眼眶滑落，那是一首悲伤的曲子。

谁也没有料想到，浮生在此时会来到这里，她听见了那首曲子，原本，浮生以为，在他们结束之后，暮雪就不会再来酒吧。他会自私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完成自己的创作，要是从前，也的确如此。当她听见那首曲子的时候，仿佛看见了在一片阴沉的城市之中，唯有月光洒在城市的街头。一位歌者站在子夜的街头，固执地唱着自己的歌，尽管街道上空空荡荡。虽然音乐的部分已经完成，但歌词暮雪却依旧没有完成。

暮雪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助，他实在不知道，怎样的词语才能配得上这美妙的音乐，他停了下来，低着头思索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浮生已经来到他的身边，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从前酒精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洗衣粉的味道。那淡淡的清香，在他的周遭弥散，让人觉得非常自然。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被浮生吓了一跳，暮雪完全没有准备，在他回过头的时候，那泪水依旧挂在眼角。

“这是很好听的曲子。”浮生的眼眶微红，她坐在暮雪的身边，帮着他更改了几处，当熟悉的音乐再次响起，似乎又有了不同的味道。

“全都是你的功劳。”暮雪的眼睛无法从她的身上离开，他的声音沙哑，几乎无法呼吸，她专注的样子，让所有人为之着迷。

“如果，我将来能在酒吧演出，我希望你来参加。”此时此刻，他们清楚的意识到，虽然，他们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但他们终究还是会分道扬镳。

“到时候，我希望你演奏这首曲子。”暮雪调侃地说道，他多么卑微的希望，她真的可以成功，可以弹奏这首曲子。

“想好歌词了吗？我希望你来演唱。”浮生并没有把那当成调侃，她认真地抬起了头，看着暮雪，可暮雪却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浮生坐回到桌边，在在餐巾纸上写着什么，没过多久，她便回到了暮雪的身边，她兴高采烈地把那餐巾纸交给暮雪。那是一张皱巴巴的纸巾，在上面密密麻麻写这些什么，暮雪仔细地看着，上面写着的，应该是这首歌的歌词：月色不在，迷茫的人去哪儿了，城市终究寂静，子夜无影的街。我独自留在这里，信守着我的梦想，我还记得我们的承诺，如水一般的街影。

暮雪沉浸在那歌词之中，浮生很容易的就听懂了那首曲子，在那之后，他们的心又紧紧地依偎在了一起。暮雪却有着自己的想法，他建议把最后一句改成：似水一般地消逝，那些最美好的回忆。暮雪抬起头，他的字迹在之上清晰可见，那潇洒地如同流水一般的字迹，浮生低着头，凑在桌子前，在昏暗之中看着他写得东西。她的长发散在肩头，散发着迷人的花香，但她却抬起了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在那之后，暮雪把那张纸整齐地对折，放在了自己的笔记本里，他会永远记住今天的事情。就算是他们永远没有办法在一起，他也会记得今天，那张皱巴巴的纸巾，也注定会成为暮雪的珍藏。他们两人又一次聚在了一起，如同最好的朋友一般形影不离，他们一直坐在钢琴前。暮雪唱起了那首浮生为他所写的歌，那忧郁的音乐仿佛是午夜的灵魂，游荡在两个人的心里。

走出酒吧，两人来到了浮生的房间，暮雪打开了电视，此时，新闻节目正在报道着这场惊天灾难。只要他们抵达纽约，这些幸存者将会是这个世界上，万众瞩目的明星，他们是这场灾难的幸存者。主持人那样描述这场灾难：我们刚刚得知了一个悲痛的消息，浮生号于三日前乘上救生艇的乘客，已经全部遇难。但船上现存几名幸存者，没有人知道具体的人数，也没人知道他们没有撤离的原因。

带着冰冷的笑容，暮雪关上了电视，主持人表面上说，怀着沉重的心情，报道这次举世震惊的灾难。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悲痛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一丝的笑容，他根本就不能理解当事人的心情。按照暮雪的想法，那些人都应该经历这些，这样，他们就不会看上去那么冷漠。浮生看着暮雪，她的眼里满是伤感，暮雪的冷笑，和那个主持人的笑，简直一模一样。

她知道暮雪的意思，在经历过这场灾难之后，也许很多人都会变成那样，但浮生的心里，却依旧心存感激。她感谢还有人陪在自己的身边，也感谢自己还活着，她走到暮雪的面前，看着那个失落的男人。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暮雪，暮雪看着那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对着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她的意思，但他却依然却倔强地转过了头，他来到了阳台上，看着那如镜一般的海面。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更加的孤独，想必在伦敦，他们的故事也已经流传开来，只要他们一上岸，就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焦点。暮雪了解那种感觉，别人全都围着自己，像个怪物那样被围在人群的中央，被问着各种问题。这就是暮雪这十年，不再写作的原因，每次写完一本，他就不得不上各种节目，参加各种活动。暮雪讨厌那一种感觉，但也是在那一刻，暮雪有了一种神奇的感觉，自己的书一定会大卖。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暮雪坐在宽敞的阳台上，继续自己的创作：我们重归于好，没有了先前的热情，两人就像是朋友那样。过着普通的生活，这就是我久违的生活，把那些名利全部抛到九霄云外。至少暂时是那样的，我坐在她的房间，看着她沉沉地睡着，一切都变得格外安静。蓝天白云就在窗外，我坐在阳台上，欣赏着那难得的平静，谁也不知道，在这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在那个午后，浮生从睡梦中醒来，看着那个男人站在阳台上，看着那如画一般的风景，他抽着雪茄，烟圈一层一层地扩散。暮雪回过头，看着浮生睡眼惺忪，虽然暮雪也十分疲惫，但他却无法入睡。因此，他也特别羡慕其他的人，当他看着浮生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熄灭烟火，回到了房间，坐在浮生的身边，暮雪不想再看电视上的那些报道，整个房间里安静极了。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浮生神神秘秘地问道，暮雪当然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他还是假装思索着。

“我不知道，也许，我们该出去走走。”暮雪实话实说，他也并不想知道那些，就像是上次那样。

“等等，你在想什么？”暮雪站在原地，不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有想。

“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但暮雪却那样说着，他不想再和从前那样，对彼此有所隐瞒。他在想，如果浮生能和他一同回去，那该多么美好。虽然，他那样想着，但他却知道，自己是自私的，所以，他并没有那样说。

“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去。”浮生那样说着，她从床上起来，来到了暮雪的背后，将他紧紧地抱住。

暮雪什么也米有说，任由她温暖的手臂，紧贴着自己的胸口，体会着另一个人的体温，过了许久，他才对浮生重复道，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他挣脱浮生的束缚，拉着她的手朝着门外走去。他不能允许自己那样，当自己心里的自私得逞，如果自己不能为对方付出，他宁愿她也不要为自己妥协。他们来到了温室，浮生没有想到，暮雪早就把那里清理干净，并种上了全新的种子。

但在一瞬间的欣喜之后，她又觉得无比伤感，自己永远都看不到那些美好的植物，在阳光之下生长，盛开。但她还是坐在那里的长椅之上，和暮雪享受着那灾难之后的荒芜，暮雪给那些种子浇水，如果不出意外，当这艘油轮靠岸之后，会有人接管这艘残破的大船，会有人替他照顾这些植物。想到这里，他也觉得无比开心，在那一刻，他是多么希望，这艘船能够尽快抵达大洋彼岸。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午后的阳光打破了之前的寒冷，暮雪知道，那只是暖气恢复的缘故，那暮雪宁愿相信，那是天气的原因，虽然，外面还是格外的寒冷。他们走出了温室，在阳光之下享受着久违的阳光。游轮在平静的海面上缓慢地行驶着，周围依旧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在那之后，两人的心情很快就被寒冷打败，他们回到了酒吧里，那时，已经是日落西下，再过上几个小时，就又是寒冷的黑夜。

他们在酒吧里，享受着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他们终于可以放下一天的疲惫，在那里好好地休息。暮雪开了一瓶红酒，两人坐在桌前，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音乐，仿佛一切有都回到了从前。自从那之后，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变得沉默，而又寡言，他们会一起听着音乐，如果他们之间会有对话，那都是暮雪在说。浮生也开始慢慢改变，大多数时候，她都是面带微笑，倾听暮雪所说的。

坐在钢琴前，暮雪再度演唱那首曲子，每个人的沉醉在悠扬的音乐之中，仿佛忘记了时间。在那天，他们真的看见了油画上的情景，当太阳落下的时候，他们真的看见了五彩的夕阳。浮生开心地跑了出去，站在甲板上欢呼雀跃，暮雪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开心，坐在酒吧里，暮雪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在笔记本上那样写道：命运总是颠沛流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和从前不一样了，但我却还在思考我们之间的问题。

暮雪不知道，应该是为此开心，还是为此难过，他坐在钢琴前，喝了一整瓶的红酒，那天，他喝得烂醉如泥。但浮生回到酒吧的时候，暮雪已经趴在钢琴前，不省人事，浮生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暮雪送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路上，暮雪一直胡言乱语着，而且痛哭流涕，浮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只能把他放在床上，为他盖上杯子。这么多天来，暮雪第一次进入了昏睡之中。

在沉睡之中，暮雪看到了一道白光，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但在白色之中，暮雪什么也看不见。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开始麻木，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感觉到温暖，那个傍晚，浮生一直陪在他的身边。暮雪也感觉到了，在一片白光之中，他隐约看见了一个身影，在光影之中若隐若现。暮雪想到了很多美好的事情，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那时，暮雪还是一个学生。

他还记得那个女生，在那一刻，暮雪差点就把那个身影当成了她，他们在学校的时候，就是非常好的朋友，他们一起度过了学生年代。但毕业之后，一切又都改变了，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两个人从那时起，就很少说话，但暮雪现在才开始享受那段时间，虽然在他醒来之后，那份感觉就会烟消云散。暮雪感觉到了深深的忧伤，那个身影最终消失在了白光之中。

（十一）第六夜

当暮雪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暗淡下来，暮雪看着身边的浮生，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头发凌乱地散在肩头。她坐在桌前，看着暮雪的日记本，暮雪从床上坐起来，顿时感到头晕目眩。于是，暮雪又一次重重地摔在了床上，浮生跑到他的身边，告诉暮雪，要好好休息。暮雪躺在那里，感到浑身无力，浮生给暮雪倒了一杯热水，此时，她才发现，暮雪的额头滚烫。

暮雪终于病倒了，浮生跑出了房间，去酒吧找到了安迪，此时，安迪正趴在桌上小憩，他也疲惫极了。但他却被匆匆赶来的浮生惊醒，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抬起头，看着那个神色慌张的女生。浮生把暮雪的状况告诉了安迪，安迪听闻之后，跟着浮生来到了暮雪的房间。暮雪发着高烧，却一直叫着晓云的名字，暮雪的眼角流下了泪水，安迪把浮生叫到了外面，并关上了房门。

“很抱歉，我无能为力。”安迪对着浮生摇了摇头，他不是个医生，对此，他的确无能为力，但他却不想就此离开。

“那我该怎么办？”浮生像是个收了委屈的小女孩，几乎要哭了出来，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如此无助。

“船上有应急药箱，在另一端。”这是安迪唯一能做的了，虽然，他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希望。这艘船还会在海上航行两天，谁也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会发生什么。

“找到之后，我们该怎么办？”浮生开始患得患失，就算是找到药品，他们也不能对症下药。

但现在，他们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安迪拉着浮生，朝着游轮的另一侧跑去，那是一段漫长的路途，浮生不知拐过了多少个弯。在经过了十五分钟的奔波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穿上的医疗室。安迪撞开了房门，那里是不给其他人进入的，在房间里的架子上，放着各式各样的药品。有花了十几分钟，浮生在众多的药品中，找到了消炎药，也找到了退烧药，于是，她再次穿过过道，回到了暮雪的房间。

此时，暮雪又一次陷入了昏迷，安迪把药物溶在水中，给暮雪服下，接下去就只剩下等待了。暮雪眼前的白光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暮雪感觉自己站在空洞的大厅里。只有地面反射着自己的影子，那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他一直往前走，却始终看不见尽头。虽然，感觉自己步履沉重，但他却始终一路向前，他听见了奇异的音乐，他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美妙的音乐，但他却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紧接着，事态开始转变，他看见远处出现了几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如同精灵一般的美妙。在他们的身边，放着几架竖琴，他们的指尖在琴弦上撩拨，那声音占据了他整个脑海，让他无法思考。但那声音去让他觉得平静，他终于倒在了那冰冷的地面之上，音乐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感觉有人跑到了他的身边，把自己的脑袋拥进了温暖的怀抱之中，他从来都没有感觉那样的美好。

在那时，浮生和安迪一直陪在暮雪的身边，药物看来起到了些作用，他的体温很快就降了下来，但应该是退烧药的作用。至于之后会怎样，那得等到过了今晚，再做判断，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暮雪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浮生一直坐在桌前，反反复复地看着那些文字。那一刻，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帮暮雪完成那部作品，尽管之前，浮生从来没有接触过文学。

但她还是在纸上那样写着：他陷入了昏迷，我不知道他此时的感觉，甚至连他有没有感觉都一无所知。他就那样突然倒下了，但药物起到了作用，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登船靠岸，在那之前，还有一段漫长的时光。就在不久之前，我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我要离开我生活十年的地方，跟他一起去陌生的城市。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在他的身边，并帮他出版这本小说。

暮雪的病情已经好转，但他并没有清醒过来，直到此时，安迪才离开了那个女人，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算好好睡上一觉。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浮生孤独地坐在房间里，享受着这安静而又美好的时光，虽然那对浮生来说并没有那么美好。她终于有时间阅读暮雪的作品，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她看见了暮雪之前写的文字，心里不由自主地抽泣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那是咳嗽的声音，她回过头，朝着床上看去。暮雪从沉睡中清醒过来，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他的精神似乎比之前更好，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那个女生，眼里吐露出特别的情感，浮生坐到了他的身边，问他感觉如何，暮雪笑着回答，说自己做了个美梦，他从来没有感觉那样好过。一开始，浮生还以为那是暮雪的错觉。

“你真的让我很担心，你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但暮雪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神奇的笑容，直到这时，浮生才相信，那不是暮雪的错觉。

“我差点就死了，但我看见了神明，那感觉实实在在。”从一个作家的角度来说，那是真的存在的，他宁愿相信那是真实的。

“那你是怎么离开那里的。”浮生紧张地问着，似乎还没有从悲伤的气氛中回过神开，她从未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小心翼翼。

“在黑暗中，有人带我飞到了空中，我看见了夕阳，还有大海，随后我从天而降，但那绝不是梦境。”暮雪重复着自己说过的话，生怕她不相信自己。

“天哪……”浮生不知道该怎样说，她相信暮雪说得话，但却不能理解，这超过了她的认知范围。

虽然暮雪清醒过来，但他仍然非常虚弱，他必须好好地休息，在那段时间里，暮雪一直卧床休息，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写作。那天，他躺在床上，打开了笔记本：我大病了一场，但也看见了无与伦比的风景，也许别人永远不相信我所看见的，但那真的是一场美梦。我宁愿相信，那是真实的，我从地狱里活了过来，回到了从前的躯壳，感觉自己浑身沉重。

浮生疲惫极了，她躺在了暮雪的身边，以为在他的膝盖上，进入了梦乡，暮雪第一次抚摸她的长发。这让暮雪感到平静，但有些人天生就不甘于过这样平静的生活，暮雪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出了房间。他独自回到酒吧，站在透明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黑夜，倾听着海浪的声音。他从未感到过，那是多么的美好，他坐在钢琴前，想把听见的那些曲子记录下来，但那就如同一场梦一样，他什么也记不得。

坐在那里，暮雪懊恼地看着地板，那竖琴的声音，如同天使的羽毛，飘向了遥远的天际。他只记得那种感觉，却记不得具体的音符，音响里依旧是好听的爵士乐，但暮雪从未感觉到，那音乐是如此的生硬，他努力的想弹奏出那首曲子，可那就是命中注定，就像是自己的作品，一旦过去，就永远找不回来。他一直待在酒吧里，直到浮生来这里找他，他让浮生担心极了，生怕他又发生什么事情。

当看见，暮雪坐在钢琴前，弹奏着那些支离破碎的音符时，就连浮生也觉得不可思议，虽然只是残破的片段，她也从来没有听过那么美妙的声音。她终于理解了暮雪说得那些事情，在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些白衣的女子。她坐在了桌前，在纸上写写画画，十五分钟之后，她把那张纸交给了暮雪。那是一小段的乐谱，让暮雪感到惊讶的是，那正是自己想要的曲子，他颤抖着，按下了那些琴键。

奇妙的音乐，在空中回响，暮雪的眼眶不禁湿润了，那是他听过最美好的音乐，在那一刻，他的确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浮生就是那些白衣女子。他抬起头，看着泪看着浮生，走到她的面前。他把乐谱还给了浮生，失魂落魄地走到了外面，浮生也跟着他跑了出去，把外套披在他的身上。外面是宁静而又寒冷的月夜，天空中的月光洒在宁静的海面之上，那月光就仿若另一个世界。

暮雪把那首曲子送给了浮生，有了那首曲子，浮生也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在那个夜晚，两个人再度分离。浮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经历了这些事之后，她要好好地休息，而暮雪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睡，唯有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在上面继续写下去：我想知道我们的结局，老实说，这本小说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我们都拥有了彼此，也都失去了对方。

接下去，暮雪有那样写着：我独自回到了房间里，想象着接下去的几天会发生什么，到岸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今天就要结束自己的创作，我自私的希望，在靠岸之后，他和我一起回到了伦敦，继续着自己的生活。那是个美好的清晨，游轮在港口停靠，浮生走下了悬梯，在港口上看着我，对我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在游轮即将返程的时候，她却冲到了船上，冲到了我的面前。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夜色，暮雪看着窗外，合上了笔记本，他感觉到浑身释然，他也终于感觉到了困倦。虽然，那只是身体细微的感觉，但他却躺在床上，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在一片朦胧之中，他似乎又一次看见了那几位白衣女子。那美好的音乐，在暮雪的耳边盘旋，他感到了平静，但那梦境并没有维持多久。他再次从梦中醒来，独自一人朝着外面走去，他可不想浪费这美好的时光。

来到酒吧，他坐在钢琴钱，泡了一杯浓浓的咖啡，一杯下肚，他感觉精神抖擞，老实说，在船上漂泊多日，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酒吧里一片寂静，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甚至有些恐慌。每次暮雪完稿的时候，都会有类似的感觉，他打开墙上的电视，看着无聊的新闻节目。主持人又在说着那些废话，由于天气转好，救生人员不会前往该海域。他们其实从来都没有来过。

一边弹着钢琴，他一边想象着自己靠岸时的情景，自己会被所有的人簇拥着，像是个英雄那样。想到这里，他宁愿永远都不要靠岸，在那里一个小时之后，暮雪关上了电视，来到了浮生的房间。现在，他们就像是家人一样，可以自由进出对方的房间，按理说，那样是很不礼貌的，还可能打扰对方的生活。但他们似乎并不介意，房间里安静极了，只能听见浮生呼吸的声音。

“你来啦。”她在睡梦之中迷迷糊糊地说着，暮雪笑着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坐在床边，只是看着。

“嗯，我来了。”不回答她，暮雪总觉得有些失礼，所以，他只是那样的回答，但紧接着，他又说道：“我的作品完成了。”

“那我恭喜你了。”她的声音，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就像是精灵的声音，轻柔而又飘渺。

“我想请你看一看。”对于暮雪来说，这比这部小说都要重要，那就是得到别人的认可，特别是她的。

“你读给我听吧。”浮生的语气中带着疲惫，暮雪笑了，他坐在床边，拿出笔记本，一字一句地读给她听。

读完之后，暮雪抬起了头，那个女孩竟然沉沉地睡去，就连暮雪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自己所说的话。于是，他放下手中的笔记本，帮她改好了被子，房间里格外地温暖，暮雪就那样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她那样睡着。她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了，暮雪来到了阳台，在那里看着外面的世界。由于刚刚的咖啡，此时，他并不觉得疲倦，相反，他在思索着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浮生从睡梦中醒来，已经是子夜时分，浮生问暮雪，有没有读完，并向他道歉，说自己没有听到最后的结局。暮雪于是拿出笔记本，问她听到哪里了，从那一段，暮雪逐字逐句地读给她听。直到这本书的大结局，浮生告诉暮雪，前面的情节都没有问题，唯独结局让她有所出戏。浮生说，还是现实一点吧，你也知道，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暮雪笑了，他当然知道，他说会仔细考虑结局的问题。

在那之后，浮生也得了失眠的毛病，每晚都只能几个小时，她在半夜醒来，看见暮雪坐在她的身边，看着手里的稿子。直到那时，浮生才知道，他每晚为什么都会坐在酒吧，每晚都会坐在桌前，写着自己的那些故事。黑夜总是特别的漫长，他总要找些事情去做，浮生从睡梦中醒来，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于是，他们两人就只好离开了房间，来到了冰冷的甲板之上。

在寒冷的甲板上，风依旧猛烈的吹着，他们站在那里，看着一片夜幕下美好的冬夜，天空中的繁星耀眼的闪耀着，在城市里可看不到这些。暮雪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海上升明月，那一轮月影倒影在海上。暮雪依旧在思考着自己的问题，浮生了解自己，她那句话的意思，其实是在说暮雪自己。他完全可以抛下过去的生活，但两者都让他觉得伤感，暮雪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浮生问暮雪，虽然她知道那是为了什么，但她却还是关切地问着，似乎对于那个事实一无所知。

“你知道我怎么了，我差一点就放弃了自己的一切。”从前，有位编辑这样描述暮雪，写作就是他的生命。想到这里，暮雪突然意识到，如果他放弃写作，而选择和她在一起，之后的生活也不会幸福。

“有人说过，作家都是自私的。”那是暮雪在小说里说得话，这让暮雪不知所措，他清楚地察觉到，他们也许并不合适。

“也有人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暮雪只能那样回应，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总得说些什么。

“那么，我也有我的选择。”浮生理直气壮地说着，之前的生死同盟再次出现了裂痕，暮雪感觉，自己又将失去她了。

浮生离开了暮雪，回到了酒吧，和初次一样，她穿着那身红色的礼服，坐在拉钢琴前，弹奏了她第一次演奏的曲子。暮雪也跟着她回到酒吧，但他脸上的表情并不如初次一样，而带着深深的伤感。他想起自己最初的样子，他心如死灰地在酒吧里喝酒，无意间听见了那美妙的琴声。现在，那没有给他希望，带给他的却只有平静，他的心里早已没有了任何的波澜，但他却还是坐在了桌前，看着那个女生。

在一片漆黑之中，暮雪静静地等待着，开始的那份热情完全消失，但她却无比热爱着那首曲子。听着那舒缓的音乐，他默默地留下了眼泪，他爱上了音乐，甚至超过了那个女生，但看着他没落的样子，却让暮雪心痛。暮雪从桌前站了起来，来到了浮生的身边，从钢琴前拉过她的手。他们来到了酒吧的中央，唱片机里传来老旧的爵士乐，暮雪再次拉着她的手了，在大厅里翩翩起舞。

在浮生的脸上，刚才的伤心变成了无奈，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暮雪的眼睛，但她却能感觉到暮雪的体温。那冰冷的手，像极了一个从地狱回来的人，浮生用余光打量着暮雪，他的脸上此时没有任何的表情。就连浮生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随后，她挣脱了暮雪的手，一边哭着，一边朝着外面跑去。暮雪变了，曾经他们都以为，会和对方永远在一起，但现在那只是一个笑话。

她走了，把暮雪独自留在酒吧里，暮雪的眼里，此时才显露出一丝情感，要是刚才，他的眼里也是这样，浮生一定不会就此离去。浮生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栽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暮雪并没有丢下她，而是跟着她来到了房间，暮雪打开大门的时候，看见眼前的一幕，浮生拿起桌上的杯子，全部砸在了暮雪的身上，并歇斯底里地对着暮雪大喊大叫，暮雪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

你在就知道？对不对？她那样质问暮雪，但暮雪却站在那里，脸上又是先前冷漠的表情。他实在是不知道怎样劝慰她，只能像个呆子那样站在那里，看着他最心爱的女人，躺在床上痛哭流涕。暮雪走上前，把她从床上扶了起来，可浮生却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暮雪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但他依旧什么也没有说。暮雪走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那晚，他坐在窗前，看着外面黑色的夜空。

此时，已是凌晨时分，外面的夜空开始放亮，暮雪多么希望再能看见那漂亮的朝阳，于是，他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他打开笔记本，把原来的结尾全部划掉，在上面那样写着：我们看来不能在一起了，就算是朋友，也是不可能的了，我独自一人回到房间，看着那漆黑的房间，和外面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就在那样茫然地等待着。但我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暮雪打算，重新更改这本书的结尾，曾经不止一人告诉他，这本书的结尾应该是个悲剧，也许别人说得是正确的。于是，暮雪合上了笔记本，虽然，那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但他还是得面对这个悲惨的结局。那天黎明，他趴在桌前开始抽泣，他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像是少了些什么。那是暮雪这段时间来，最痛苦的时刻，他从桌前站了起来，朝着外面跑去，来到了甲板之上。

（十二）第七日

天空慢慢亮了起来，却没有暮雪想象中的朝阳，暮雪站在甲板上发呆，经过了这些，他的心中再无波澜，甚至连一个女孩的泪水都不能打动他。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那是件恐怖的事情，一个作家的心里毫无感情，甚至可以用麻木来形容，那么，他将终究难以写出优秀的作品。暮雪惊恐地坐在了冰冷的甲板上，眼前的事物似乎变成了灰白色，但他却清醒的很，完全没有失控。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他从甲板上站了起来，略感失落地回到了酒吧里，他打开笔记本，想要把这种感觉记录下来。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完全找不到灵感，他拿着笔，那支笔选在半空中，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房间里安静极了，只能听见时钟的声音。最终，他把那至笔丢在了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拼命地摇着头，想要清醒过来，但他的眼前，却依旧是孤寂的，如同死去一般的酒吧。

此时，安迪从外面进来，看见暮雪的样子，他浑身瘫软地坐在座位上，眼神呆滞，像是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家，迷茫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安迪坐在了他的身边，看着那个奇怪的男人，暮雪抬起头，一脸委屈地看着安迪，仿佛是在说，你终于来了。安迪把那支笔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放在了桌子上。但暮雪的双手却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泪水似乎随时都会流出来似的，但是，他却没有。

“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他关切地问暮雪，直到这时，暮雪才抬起了头，他茫然地看着安迪，仿佛并不认识那个男人。

“还是因为我们之间的事情。”暮雪低沉地说着，他的嗓音沙哑，似乎刚刚喝过烈酒一般，于是，他故意咳嗽了一声，声音这才恢复正常。

“去睡一觉，把这些事情全部忘掉。”这事安迪能给他的最好建议，没有什么比着更好的了。

“天哪，我一定忘不了的。”暮雪把头埋在臂膀里，安迪以为他的哭泣，把手放在了他的肩头，但暮雪却抬起了头，眼睛里满是血丝，却没有看见那泪水。

“回到伦敦，你会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暮雪看着安迪的眼睛，那眼里满是真诚，不像是在安慰或是在欺骗。

“没错。”暮雪点了点头，心里微微有些绞痛，但他却还是那样说着，心里燃起了一种欲望，还有冲动。

他拿起桌上的笔，但那只手却还是不听使唤地停在了半空中，犹豫了几分钟之后，他在笔记本上那样写着：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那是我当初的感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坐在酒吧里，打发着这最后的时光。今晚，游轮就将靠岸，越是这样的时候，我就越是紧张，我必须立刻做出一个决定。虽然，我并没有准备好，看见她哭着的样子，我竟然感觉不到一丁点的心痛。

好不容易，暮雪才写下了这一个段落，天晓得他用了多少的精力，才写下这样悲伤的句子，甚至比之前写过的都要绝望。他再次丢下手中的笔，瘫软在了座位上，他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坐在椅子上，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暮雪这才想起了浮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于是，他朝着浮生的房间跑去，可当他来到房间的时候，房间里却是空空荡荡的，他失落了来到了船尾。这才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她站在船尾，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大海，暮雪慢慢地走了过去，浮生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她回过了头，脸颊上还挂着硕大的泪水，在风中不停地摇曳。“别这样，到我这来。”暮雪小心翼翼地说着。但浮生却固执地转过了头，对着那大海大喊大叫：不要过来，让我跳下去。暮雪慢慢地靠近，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把她从围栏上拽了下来，并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双手冰冷，像是海里的浮冰。

在那之后，暮雪把她带回了房间，他告诉浮生，自己不能丢下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作品。但他的眼里却满怀着深情，在那一刻，他对浮生说道，自己一定会给她写信，一定不会忘记她。如果将来有机会，一定会再来伦敦找她，虽然，暮雪知道，那很有可能是他们的离言，但他不想那样不告而别。他们走进那温暖的房间，两人坐在桌边，浮生一直再听他说，却没有说话。

“我必须回去。”浮生也平复了下来，对着暮雪点了点头，但眼里依旧饱含着泪水，脸上满是复杂的表情。

“我知道，请你放心。”虽然她那样说着，但暮雪却没有离开，他坐在浮生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了她。

“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想起刚才的一幕，暮雪还是心有余悸，和之前一样，每当此时，他都感到纠结和犹豫。

“我保证，等靠岸之后，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暮雪这才放下心来，浮生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但她却紧接着说：“但在上岸之前，你得陪在我的身边，以防我再做什么过激举动。”

“我会的，但我还是会回去，等完成我的作品，我就回去找你。”暮雪还是那样说着，虽然，他知道未来都是未知数，但他们都相信了彼此的诺言。

那天清晨，他们坐在阳台上，看着太阳从地平线升起，那白色的日光洒在深蓝的海面之上，泛着点点鱼光。在那之后，两个人都冷静了下来，享受着这份久违的平静，暮雪在那时突然想起了该怎样结束自己的作品，于是，他在本子上写着：游轮终于在那天凌晨靠岸，我站在船舷边，目送着浮生离开，当她走上港口的时候，她突然回过了头，对着我微笑，似乎是在对我说：一定要回来找我。我也对她报以微笑，并对着她挥了挥手。

终于，暮雪完成了自己的作品，他把自己的小说交到了浮生的手中，浮生花了很久，从开头开始，一直读到了结尾。看完之后，她放下了手里的稿子，她没有看错那个男人，如果结局如同先前那样，这一定不会是一部杰作。但那样的结局却让她若有所失，这是一部现实的作品，就像是他们经历的一切。浮生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满是浮冰的大海，海面如同一条河流，在冰川之间穿行。

暮雪悄悄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当写到结局的时候，暮雪的感觉和她一样，那是个凄美的结尾，甚至带着淡淡的忧伤。暮雪低着头，沉浸在剧情里无法自拔，终于，浮生走了进来，告诉暮雪，她想要出去走一走。暮雪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他们来到温室，奇怪的是，他种下的种子，在几天里竟然全部萌芽，露出了嫩绿的新叶。在这样荒芜的海面上，能看见此情此景，也算是一种幸福。

坐在温室的长椅上，两人享受着所剩无几的时光，阳光洒在温室里，让房间里格外地温暖。仿佛一对垂暮的老者，在享受着最后的生命，暮雪拉着浮生的手，那双有些凉意的左手。暮雪最后一次，为那些精灵一般的植物浇水，随着带着浮生走了出去，他们回到了酒吧，这一次，暮雪是来向他道别的。安迪依旧坐在角落里，看着手里的小说，暮雪走到他的面前，告诉他等他上岸之后，自己会多么地想念他。

等待靠岸之后，他也会离开这艘游轮，去完成自己的梦想，暮雪的心里，不禁一阵失落。他想象着，在昏暗的酒吧里，浮生依旧坐在自己向往的舞台上，演奏着那首天使之歌，安迪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暮雪把自己的稿子递给了他，他看着那个结尾沉思了很久，随后点了点头，只说了两个字：恭喜。他把稿子递给暮雪，但暮雪却摇了摇手，并对他说，你留着吧。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最后的道别，在这最后的时光里，暮雪来到了甲板上，一切还如同当初一样。浮生就站在他的身边，海风吹在他们的脸上，显得十分地冰冷，但他们却不想回到那小小的房间。这里有一种荒凉的美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的手紧紧地我在一起。直到他们忍受不了这里的寒冷，才回到了室内，正在暮雪思考着，这一切结束之后，该做些什么的时候，浮生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是我家的地址，暂时住在那里。”说到这里，她的眼里有些悲伤，那是地铁旁的一间公寓。暮雪想象着，她每天是如何被地铁惊醒的，那是纽约布鲁克林的一间小房子，外墙是红色的砖瓦，到处散发着发霉的味道。或许在她的家里，还摆放着一架钢琴，每天晚上，都会传出钢琴的声音。她或许过着拮据的生活，所以才来到了这艘游轮上，在之前，她过着和暮雪一样的生活。

“很抱歉，我没有地址。但我发誓，我一定会给你写信的。”暮雪那样说着，但他却并没有隐瞒，他一直过着流离失所的生活，没过一段时间都会更换住所。在上船之前，他已经退掉了自己租的房子。

“我很难过。”浮生低下了自己的头，但她也知道，这个男人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就算是没有将来，她也会永远感谢暮雪。

“不必，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再说，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作品。”暮雪拿起自己的稿子，对着她挥了挥。

“也许将来我会去伦敦找你。”浮生想着，也许自己将来依旧会一无所有，说不定，她还会走上这艘游轮。她和暮雪是不一样的。

“我希望你能完成你的梦想。”暮雪也低下了头，他的心里满是伤感，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

在那之后，两个人又不再说话，暮雪来到船舱里，在过道上，那些油画依旧安静的挂在那里。暮雪一直在说着梵高的人生，这让他联想起了自己，也许，自己的作品也会如同那幅《星空》一般，被生活所埋没。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伦敦，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漫天的书评，如同洪水一般流淌过来。暮雪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与浮生告别之后，他打算好好地睡上一觉。

他终于感到了久违的疲惫，心里的石头全部放了下来，他躺在柔软的小床上，体会着海浪地颠簸。暮雪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虽然已经入睡，他睡得并不沉，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黑暗的房间。看着了那几位白衣女子，他们依旧还在黑暗之中，演奏着美妙的音乐，这一次，暮雪走到了他们的面前，音乐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们微笑地看着暮雪，询问他的来意，并告诉暮雪，从来就没有人类来过这里。

他们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几千年，每日相伴的只有音乐，还有无尽的黑暗，这让暮雪感到孤寂，他环视整个大厅，那一望无际的黑暗。那一刻，暮雪蹲下身来，抚摸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那是如此的冰凉。暮雪终于确定，这也许是真的存在，暮雪站起身，眼前出现了一道白光。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随后，他就从梦中醒来，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自己竟然睡了整整一个小时。

这让暮雪觉得奢侈而舒适，他感觉自己浑身轻松，之前的所有完全不见了踪影，他船上自己最好的西装，回到了酒吧里。浮生还坐在那里，那家钢琴前，指尖流淌出动人的音乐，暮雪之前从来没有听过那首曲子。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他打算自己撰写这本书的序言，本来那是编辑的事情。但那一刻，他决定自己完成所有的一切，于是，他坐在了桌前，最后一次打开了笔记本。

在扉页上，他那样写着：我的书是在游轮上完成的，也是因为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是她给了我力量，让我继续写下去的。在此，我要由衷地感激浮生，当那个夜晚，当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我就爱上了她。然而现在，我们又将分道扬镳，那是我们最后的时光，我时常回想起之后的生活，也许，那会改变我的一生。看着窗外，暮雪终于平复下来，他看见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暮雪坐在那里，看着那个神奇的女孩，暮雪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她似乎是一个天使，眼前的画面也变得模糊。他享受着这段美好的时光，在写完序言之后，暮雪在那里终于连接上的网路。他把自己的稿子，发给了出版社的主编，那个曾经拒绝过他的男人，接下去的就只有漫长的等待。现在的伦敦，正是子夜，要等上八个小时，他才会看到自己的作品，这是最难熬的时光。

暮雪坐在桌前，享受着这份久违的宁静，在那天午后，他给自己的朋友打去了电话，老实说，暮雪不该在半夜，把自己的朋友吵醒。那样是不礼貌的，但他迫不及待地需要自己朋友的帮助。他也是个作家，是暮雪很久之前就认识的朋友，但后来暮雪变了，他们也就不再来往。距上一次通话，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的时间，就连暮雪也不确定，他还认不认自己这个朋友。

“如果不是美女，我要挂电话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疲惫的声音，但他并没有破口大骂，虽然这样，暮雪还是听出了朋友的声音。

“我是暮雪。”电话那头传来了一片沉默，暮雪以为，在沉默之后，他一定会挂断电话，但是却没有。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知道，不管发生什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一定不会在半夜给他打电话，冒着尴尬的风险。

“一周之后，我就要回到伦敦，请帮我租一间房，我会非常感谢你。”暮雪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一口气说了那么长的句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暮雪这才察觉，他并没有回答朋友的问题，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那位朋友从出版社得到了暮雪的消息，他十年没有出版小说，而且已经穷困潦倒。

“我遇上了一个女孩，完成了自己的作品。”暮雪没有对他的朋友隐瞒，转而，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好的，看来得说再见了。”他和暮雪想象的不一样，他没有祝福自己，也没有提及那些过往。但这让暮雪非常舒服。

放下手机，暮雪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稿子，他反反复复地修改着自己的稿子，直到没有了任何的瑕疵。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手里的稿子，放下手里的稿子，他依旧走了出去，此时是下午四点。暮雪来到了甲板上等待着夜幕降临，虽然距日落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但他却已经兴奋地难以入睡。甲板上寒风刺骨，他能看见不远处成片的浮冰，几乎覆盖了整个海面，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

就在此时，暮雪听见了钢琴的声音，从酒吧里传了出来，他本能地朝着身后看去，但却没有看见浮生的身影。那是唱片机发出的音乐，安迪就坐在角落的位子上，他正看着暮雪，眼里带着些许的伤感。离别的气氛，充斥在每个人的心里，暮雪对着他微笑，并回到了酒吧里，坐在了他的身边。两个人听着音乐，却没有如同之前那样，忘记所有的烦恼，相反，心里的空缺被更深的悲伤取代。

那是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暮雪的眼眶不禁湿润了，鼻子也开始酸楚，暮雪把自己所写的曲子送给了安迪。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如果是从前，暮雪一定会给他一大笔的钱，帮他完成自己的梦乡。但暮雪的口袋里，再也没有一分钱了，没过多久，浮生也来到了酒吧，三个人终于聚在了一起。他们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那样，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他们谈论着从前的事情，还有之后的事情。

谁也没有说起这次的灾难，安迪最后一次拿来了最好的酒，他们要在这最后一夜，好好地喝上一杯。那是一瓶八二年的波尔顿红酒，刚喝时有些许的苦涩，但很快就能品尝出葡萄的甘甜。三个人坐在酒吧里，喝完了一整瓶的红酒，心满意足地瘫软在座位上，暮雪感觉到昏昏沉沉，眼前的事物都那么地不真实。他想要回去，但浮生却叫住了暮雪，浮生摇摇晃晃地坐在钢琴前，最后一次弹奏起了那首曲子。

暮雪感觉像是做梦一般，他闭上眼睛，趴在了桌边，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般，虽然钢琴的声音停止了，但他却还是觉得，那美妙的音乐在他的耳边回荡。他趴在桌边沉沉地睡去，直到一个小时之后，他从沉睡中惊醒，酒吧里安安静静，他们都已经不知去向，暮雪跑到甲板上，看见了点点星火。但他很快就意识到，那不是星光，而是远处的灯塔，阴霾的天空之下，他已经隐约看见了海岸的轮廓。

天空慢慢暗淡下来，那黑色的陆地越来越明显，自己里海岸只有短短的十几公里，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伫立着高大的自由女神像。暮雪再次看见了高大的城市，那满是阴霾的城市，散发着浓烈的雾气，还有腐朽的味道。那灰色的城市，仿佛一头怪兽，想要吞噬所有的一切。但暮雪还是兴高采烈地跑回船舱，大喊着：我们终于要靠岸了。他们全都听见了暮雪的呼喊，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所有的人都聚在了甲板之上，看着那陆地的方向，但一转眼的功夫，那快乐就烟消云散。他们看着彼此，眼里都满含着泪水，随着船只慢慢地朝着岸边驶去，那感觉也更加地浓烈。暮雪回到浮生的房间，帮着她整理好了行装，并把行李全部搬到了甲板上，两人站在甲板上，最后一次拥抱在了一起。仿佛此刻，比之前的每一刻都要珍贵，过了好几分钟，他们才放开了彼此。

（十三）后续

游轮在傍晚靠岸，和暮雪想的一样，港口上聚满了人，每个人都拿着照相或是摄影机，对准了那艘历经沧桑的游轮。暮雪站在甲板上，看着陆地越来越近，终于，悬梯慢慢地放在了地面上。浮生慢慢走下悬梯，暮雪则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就在浮生站在那踏实的地面上时，记者蜂拥而上。但浮生却回过了头，他深情地看着暮雪，对他说：你还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

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们同时把目光投向了那个不起眼的男人，暮雪面带微笑，只是摇了摇头。他退回了酒吧，和安迪相拥，同样目送着他离去，新的船员走上了游轮，对于暮雪来说，那是完全陌生的面孔。游轮再度离开了纽约港，朝着回程的方向驶去，暮雪一直站在甲板之上，看着那岸边渐行渐远，浮生一直站在岸边，随着游轮的驶离，她的身影慢慢消失，最后，那久违的陆地也消失不见。

暮雪在一个子夜，回到了朝思暮想的伦敦，他的朋友早早地在岸上等待着他，看见他安然无恙的归来，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暮雪走到他的面前，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那样了。他接过暮雪手中的行李，两个人走在了空空荡荡的街上，他们本该说些客套的话，可是一路上，他们什么也没有说。他已经帮暮雪找到了房子，那是离港口不远的平民区。

“我只能把你安排在这里了。”他本来以为，暮雪会和从前一样大发脾气，可是，他却满脸笑容地忙，把行李放在了卧室，并邀请那位朋友进屋坐坐。

“这里已经很好了。”暮雪本该请他喝茶，但冰箱里空空如也，暮雪只在厨房里，找到了一些白开水。

“现在，能和我说说你的事情吗？”就连他也觉得奇怪，究竟是怎样的事情，能让一个人发生那么大的改变。

“只是遇到了一些人，发生了一些事情。”看到暮雪不愿意说，他也没有追问，但他知道，在他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这是他最关心的事情，暮雪依旧一无所有，但此时，暮雪却拿出了自己的书稿，交给了他。

“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然后回到纽约。”他愈发觉得，暮雪一定经历了什么，从前，他从来都不出远门。

那天晚上，他们通宵看完了那一本小说，直到天亮时分，他才放下了手里的书稿，此时，两人都已经非常的疲倦。但暮雪的朋友还是非常兴奋，他从桌前站了起来，暮雪从未看过他那样。他说着：这绝对是一部杰作。可暮雪却高兴不起来，那天清晨，他从走了他的朋友。在黎明时分，他离开了自己的住处，他乘上了初班的公交，来到了市中心，那家出版社的门口。

他在那里等待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时间，直到出版社上班的时间，出版社的主编准时地走出电梯，但他一看见暮雪，便大发雷霆：谁要你来的，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但暮雪却拿出了自己的书稿，对着主编祈求着：请看看这本小说，在我离开之前。可那个男人却把他的稿子丢在地上，反驳着：你以为你能写出什么杰作吗？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看着暮雪，但没过多久，所有人又都低下了自己的头，没有人理会暮雪，他们和往常一样开始了自己的工作。暮雪捡起地上的稿子，正当他准备出门的时候，一位小姐叫住了他。在那之前，暮雪心如死灰，他甚至决定放弃自己的作品，回到房间里，整理好自己的行装，然后，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但那位小姐却在此时出现了，她把暮雪叫到了一边。

她是出版社的新人，暮雪并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她把暮雪拉倒了楼梯间，对暮雪说道：你想要什么？暮雪说，我想要让这本书出版。那个女孩点了点头，继续说着：我会以我的名义出版这本小说，但我想要全部的稿费。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反正暮雪已经一无所有。于是，暮雪没有多想，就把自己的稿子，全部交给了那个陌生人，就连暮雪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相信那个素未谋面的人。

但暮雪还是把自己的稿子，交给了那个陌生的女人，随后，暮雪伤感地离开了出版社，一整个早晨，他都在街道上游荡。他的脑海里满是浮生的身影，就在那美丽的幻觉之中，暮雪不自觉地走进了一家小酒馆。虽然，暮雪的身上已经身无分文，但当他走进去的时候，他才察觉到自己的窘况。他看着酒吧中央的钢琴，仿佛一切又都回到了从前，浮生坐在钢琴前，弹奏着那些好听的曲子。

早间的酒吧空空荡荡，音响里传来了爵士乐的声音，老板独自站在吧台，把吧台擦拭的一尘不染。暮雪走到了他的面前，那个男人抬起了头，笑着看着暮雪的面孔，对他说，现在，这里还没有开门，不过，他可以在这里等一会。暮雪笑了，他根本就喝不起酒，但转而，他就皱起了眉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老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放下手里的活，从吧台走了出来。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他看着暮雪，但暮雪却沉默了许久，他不知道该怎样去说，却又不想这样离开。

“这首曲子叫‘时光’，我很喜欢这首曲子。”那个男人没有想到，暮雪尽然听过这首曲子。

“你是谁？我能为你效劳吗？”那个男人重复着自己的问题，但暮雪却叹了口起，低下了头。

“我想找一份工作。”暮雪小声地说着，好像是个犯错的小孩子，但那个男人却笑了，拍了拍暮雪的肩膀。

“我们这里不缺人。”他看着暮雪黯然神伤的样子，他一副落魄的样子，看上去糟透了。正当暮雪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却继续说着：如果你会钢琴，或许可以留在这里。不过，回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暮雪笑着离开了那里，他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收拾好所有的行装，在那个美好的清晨，他洗了个热水澡，并拿出了自己最好的西装，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他躺在了硬邦邦的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想。他很久没有睡得那么好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他匆匆地从床上起来，换好衣服，便再度离开了那冰冷的房间，此时，天空已经慢慢的黑了下来。

走在迷离的街道上，拐角聚集着几位乐手，他们围着火堆，唱着老旧的爵士，暮雪笑着走过，此时，街道上人来人往。但更多的是一片残破的景象，老人坐在路边，忍受着无尽的孤独和寒冷。暮雪本来感到开心，但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他来到了酒吧，此时正是下班时间，酒吧里坐着三三两两的酒客。暮雪穿过人群，坐在了钢琴边，在此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正式演出过，这让他觉得紧张。

坐在钢琴前，暮雪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很快就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当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整个酒吧都安静了下来。那正是暮雪梦中的曲子，不过，他稍稍做了些改动，整首曲子无比暗金且美妙，正像之前说过的一样，那似乎是从天堂传来的声音。一曲作罢，暮雪抬起头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他，随后，又低下了自己的头。唯有酒吧的老板，仍然惊讶地看着他。

没有人听过这样的曲子，老板走到了他的面前，说道：我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这是？他的心里一定满是疑惑。暮雪笑了，但他并没有回答老板的问题，只是神秘地点了点头，便再次开始了自己的演出。当天，演出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十点，暮雪没有听见久违的掌声，他本能的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老板再次走了过来，让他等一等，他要找暮雪好好的聊一聊。

“我自以为很了解音乐，但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曲子。”老板的语气中带着惊讶，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出一丝恐慌。

“不久之前，我差点失去自己的生命，在弥留之际，我听见了这首曲子。”说到这里，暮雪仍然相信，自己所见是真实的，但他还是用别人能理解的话叙述着。

“那真的是不可思议，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老板眼里的情绪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衣服失落的神情。

“我了解那种感觉，像是遇见了天使，但醒来，一切又都不复存在。”老板低下了头，那真的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男人。

说着，暮雪离开了酒吧，街道上灯光昏暗，弥漫着冬季英国的冰冷，那午夜的雾霭不期而至，暮雪沿着冗长的道路，艰难的前行。他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到处都是潮湿的气味，房间里的墙壁上，是漏水导致的霉斑，就连木质的家具上也是。厕所里有一股腐臭的味道，似乎是从下水道里散发出来。但暮雪却失眠了，他已经习惯了没有规律的生活，再说，他下午已经睡得够久的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纽约，浮生被记者簇拥着，艰难地离开了码头，她回到了自己的家里，那空空荡荡，却又熟悉的房间。安迪和她一起离开，那天晚上，他们度过了平静的一晚，浮生一直思念着远方的暮雪，期待着，他会给自己来信。但随着黑夜的到来，那一切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浮生的心里闪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也许根本不会给自己写信，或许，他们永远无法相见。

第二天清晨，安迪早早地出门去了，他找到了一家街角，不大的门面，花了半天时间，把那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那家酒吧的老板前段时间刚刚过世，他的家人低价卖掉了自己的店面。安迪又花了低价，买了一架红色的三角钢琴，放在了酒吧中间的空地上，直到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兴喜若狂地找到了浮生。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浮生，终于，他们都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们都来到了那就不大的酒吧，房间里弥漫着木柴的香气，还有酒精特有的味道。浮生坐在了那架钢琴前，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客人，但当她的手指按在琴键上的时候，那架钢琴还是发出低沉的声音。像是一颗古老的松树，发出低沉的嘶吼，只有上了年头的古董，才会发出那样美妙的声音。他们一起重新布置了整个酒吧，一直忙到傍晚时分。

没有盛大的开业仪式，他们就那样静悄悄的开业了，夜幕低垂，门头的招牌发出迷离的五彩灯火。街上的人们来来去去，但很少有人会再次逗留，他们都心如死灰，但终于，有客人走进了那家古老的小店。安迪站在吧台后，开始忙碌起来，浮生也坐在了钢琴前，随时准备开始自己的演出。这家店里，慢慢坐满了人群，浮生开始了自己的演出，也许那是巧合，她也弹奏起暮雪的那首曲子。

那场演出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浮生独自一人走出了酒吧，她看着那无尽的星空，仿佛听见了海浪的声音。她的眼眶不禁湿润了，回到自己的家里，她坐在桌前，写下了给暮雪的第一封信，虽然她并不知道暮雪的地址。在信纸上，他那样写着，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过上了全新的生活。我甚至不知道，你会不会写信给我，我已经学会了不再等待，我要开始自己的生活。

她早早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进入了睡梦之中，那一晚，她梦见了暮雪，他站在甲板之上，那只是个背影，但她却认得出那个背影，那就是暮雪的身影。第二天清晨，他从睡梦中醒来，白天的时间总是特别的漫长，她百无聊赖地走出了家门，在街道上闲逛，无意之间，她走进了一家书店，慢慢地看着书架上的书。终于，她看见了暮雪的那本书，那本名为《浮生》的小说，但笔名并不是暮雪的名字。

她买下了那本书，回到了安迪的小酒吧，他花了一个上午，重新读完了那一本小说，当她读到结尾的时候，感觉若有所思，转而，一种深深的悲伤笼罩着她。她放下了手里的书，坐在了钢琴前，此时大厅里空空荡荡。她轻抚着琴键，钢琴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趴在钢琴上失声痛哭。那一天，她并没有等到暮雪的来信，那天晚上，她也没有继续自己的演出。

暮雪的小说终于出版了，但他依旧穷困潦倒，在那一天，他终于鼓起勇气，给浮生写下了那封信：我为了自己的梦想，把自己的作品交给了别人，我依旧默默无闻，过着贫穷的生活。看来，离开这里的时候到了，当你收到我的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来到了大洋彼岸，说不定我们已经相见。

那天中午，暮雪来到邮局，寄出了那一封信，随后，他买下了一张前往纽约的船票，在离开之前，他见了自己朋友最后一眼。他们相见在那家小小的酒吧，暮雪提前一个小时来到了酒吧。在那里，他最后一次，听着那里的音乐，环视那满是酒味的房间，并点了一杯咖啡。他在那里等了整整一个小时，享受着那最后的美好时光，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酒吧，坐在了他的身边。

“很高兴你能够重新开始。”他还是说了些客套的话，暮雪始终保持着微笑，一开始，他保持这标志性的沉默。

“我也很高兴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就连暮雪也学会了客套，有时，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些虚假。

“你真的决定好了。”他明知故问，离开船的时间只剩下了不到三个小时，暮雪被他给逗笑了，对着他摇了摇手。

“当然，我要去找她。”他不知道浮生的近况，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住在那里，对于她，自己一无所知。

“那我还能说什么，祝你顺利。”这对曾经的好朋友在酒吧告别，暮雪不舍地离开了酒吧，独自朝着港口走去。

和他上一次踏上旅程一样，这一次，他依旧孤注一掷，无牵无挂地踏上了自己的旅程，三个小时之后，暮雪再度踏上了相同的游轮。上船之后的第一件事，他就是找到自己的房间，随后跑过甲板，来到了船上的温室。那里的玫瑰，旺盛地盛开着，仿佛那些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海水的气味，还有房间里潮湿的空气，就连酒吧里的味道也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在船上，他度过了漫长的一个星期，那是平静的旅程，和上次完全不同，这一次，他们没有遇上什么暴风雪。游轮平静的抵达了大洋彼岸，那繁华的纽约港，走下悬梯，暮雪第一次走上了那陌生的街道。按照浮生留下的地址，暮雪穿过了大半个城市，来到了那公寓楼前，他顺着楼梯走到了三楼，他几乎已经能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当他敲门的时候，他还幻想着，出来开门的会是浮生。

但出来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暮雪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浮生住在这里吗？那个男人回答道：她现在不在家，我是她的丈夫，有什么我可以转达的吗？暮雪什么也没有说，便离开了那里。十年了，暮雪来这里已经十年了，十年以来，他一直孑然一身，在一家出版社上班，并过着平静的生活。但他却已经变得麻木，再也没有任何的人走进他的生活。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傍晚，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此时，夜幕笼罩着整座城市，办公室里漆黑一片，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疲惫地关上电脑，走出了写字楼，此时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每当此时，暮雪都会觉得格外孤独，今天却非常的强烈，他不想回家，而是在这座城市漫无目的的闲逛。那天，他没有走熟悉的街道，而是在路口右拐，十年以来，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他看见了一家小小的酒吧，于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他坐在角落里，听着那舒缓的音乐。但很快，他就发现，那不是音响或是唱片机里传出的声音，一个女孩坐在钢琴前正在演奏。他已经很久没有那样的感觉，这让他想起了十年前的事情，但当他站起身的时候，他看见安迪正站在吧台边。十年过去了，他变得有些苍老，但暮雪永远记得那副沉静的面孔，仿佛与世无争。

一曲作罢，那个女生从钢琴边站了起来，对着所有人致敬，当她转过身的时候，正好与暮雪四目相视。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暮雪能看见她泛红的眼眶，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暮雪朝着不远处看去，看见她的丈夫正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郑满脸笑容地看着她。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浮生低下了头，站在麦克风前，故意压低声音说，欢迎所有人的光临，我很荣幸为所有人演奏。

暮光雪月

2017年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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