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边城的天气果然如传言说的那般变幻莫测。刚用完早膳，不知从哪里刮过来一阵大风，一来便不可走了。只是苦了这些家仆们，边城气候干燥，周遭土质也以沙地为主，一刮起风来，除了立马关紧门窗的屋内，府里便再没块干净地方，等风停了，他们又得卖力打扫一番了。
“怪不得进城来时，看到街边的那些女子和我们肤色大为不同，我还以为地处西域边界，是血统与我们不同才那样的，看来都是这恼人的风沙惹得祸。”秋月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语气中满是对这边城环境的不悦。
“是啊，我看再多在这儿待几天，我们都得成黄脸老太婆了。”春水也开始忧虑起来。
“府中所有人可都已躲在室内？”看不得房间里持续低迷的气氛，我只好立马岔开话题。
“风一来，按照小姐的吩咐就都让他们进屋了。”春水回过神来，立马毕恭毕敬的回答。
“只是不知道老爷现在可有躲避之处。”秋月也将注意力从外面的嘈杂狂躁收了进来。
“父亲他做事极其稳重，应该不用担心。”这小小的风沙，自然不会让他老人家毫无办法应对。
“小姐，我们出行前，景小王爷说过几个月就来找你，他说的是真的假的？”心思不再担心外面了，秋月便又把话题扯到我身上了。
“你去问他不就知道了。”徐景阳那二世祖，说得话能有几句可信的。再说他就算有心想来，我们如今算是有罪之臣，也必定会有人万般阻挠他。不来也挺好的，他为人虽然轻薄，但待我却也还算不错，假如因为我害他受了什么委屈，我心里也是过不去的。
“小姐如今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啊！”我倒是忘了，春水原是徐景阳府上的人。小时候在徐景阳府里玩耍时，看春水踢鸡毛毽子十分厉害，又还擅长爬树捡风筝，便找徐景阳讨了来，她当时还极其不愿跟我走，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徐景阳骗她说过几日就去把她要回去，才不情不愿的跟我回了府，只是等了一天又一天，院儿里几棵桂花树的树叶都掉光了，她才发觉徐景阳是骗了她，便安心在我身边待下来了，即使是日后同我一起见到了徐景阳，也没闹过要跟着一起回去的事。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现在倒是又念及旧情起来了。
“那是，我当然比不上春水你，被别人骗了，心里还永远装着曾经的小王爷。只是，我没记错的话，你早上不也跟着他们起哄过莫将军？”
“我哪里是还念着小王爷的旧恩，只是觉得他条件也是不错的，这知心人，多选选是没错的。”
“你可真是替我自作多情了。他们俩虽都是天人之姿，器宇不凡，但没有一个人是倾心于你的小姐我的。有时间在这烦恼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让我多教你们识识字。”
“小姐，和我没关系，我可没说。”秋月一听我要教她们识字，连连摆手，尽快将自己摘出去。
“还不是小姐你胆子小，今儿早上的事我可听小荷姐说了，你连亲自请人吃饭都不敢说，还怎么给我们找姑爷。”春水似是因正讲在兴头上，不肯轻易结束话题，如今这识字竟是也吓不住她了。
“谁说要给你们找姑爷了。我和你们老爷都不急，你们倒是急的不行了。”
“这能不急吗？老爷起先还在都城时，还能可劲儿的让你慢慢挑，现在我们被贬到了这边远小城，原先那些上杆子讨好你的公子哥儿必定是不会再来往了，现在掰起手指头数，也就小王爷与你还有些颇深的交情，如果日后和莫将军成不了，起码还有一个不错的人是你能嫁的。”春水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喷人一脸，仿佛这俩人是我这辈子最后能嫁出去的唯一救星一般。
“我就在府里陪你们一辈子成不成，我不嫁了。他们俩我谁也不嫁。”边用帕子擦干净脸上被喷上的口水，边嫌弃的把春水轻轻推开。
“那不行，小姐你怎么能不嫁人呢！”刚刚被识字一时唬住的秋月，此时竟也揭竿而起加入了春水“讨伐”我的阵容。“这不行的，老爷一直未再娶就遭受了不少风言风语的伤害，你一个女子，一辈子不嫁，不得被外面那些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停！我没被外面的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今儿得先被你俩的淹死！”这都是怎么了，拿我的脸当痰盂呢，一个二个都可劲的把唾沫星子朝我脸上喷。拿帕子擦干净脸，赶紧从她们二人的身边逃离出来。只是秋月刚刚提到父亲，他为了我一直遭受着外界的非议，我是知道的，我也曾劝说过他，重新找个人陪陪他，他一概不理。想及此处，和她们二人唇枪舌剑的快意慢慢的也消散开去。
“你没事儿提老爷干嘛！小姐，秋月不是有意的。”春水见我有点儿不开心起来，以为我在生秋月的气，赶紧替她开脱起来。
“小姐，是秋月的错，你别……”秋月见状，也赶紧求饶。
“我没事儿。你们说的我都懂，只是这两情相悦的事是强求不来的。他徐景阳是王府的世子不假，身份显赫，是不少人的理想郎君。但我如今是罪臣之女，也被发配到了这边城，就算他有情我有意，我们也是再无可能。而且我与他自幼从小一起长大，我只当他是个蛮横哥哥，他也当我是个不懂事儿的妹妹，我们俩之间绝无半点儿男女之情的苗头。这莫雨将军，我们才来此处不过三日，来往也并不熟络，我是有心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但他却全当我们是普通大汗同胞，并无他意。所以他们俩，我是谁也嫁不了。”我倒真是有点儿被她俩绕进去了，头一次觉得，这世上，当真是遇不到我能嫁又真心想嫁的人了。
“小姐，我觉得要是你再主动一点儿，这莫将军，能成。”秋月见我并没因她生气，又大着胆子同我说起话来。
“这能成不能成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这世上最难把控和预料的，便是人心。再说，才不过三日，哪里来得我就要嫁给他的想法。”
“小姐，可我们看你，是真的迷上了这位救命恩人啊……”春水也跟着说起来。
“这是我们几个贴心人儿的闺房密话，万不可传了出去。既然你们说到这了，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们。我，还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已经倾心于他了。只是这两天一得空便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骑马踏沙而来的模样，想着他为什么还不来看我，父亲为什么还不带着我去登门拜谢……但是你们也看到了，他今天来，并不是为了见我，而是为了公事想找父亲，对我的态度也是极其疏远与礼貌，待我同一般女子并无两样。”若他对我如同对他的感觉一样，便不会像早上那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小姐，不是我说，就前日那情况，大家哭的哭，叫的叫，风沙又大，都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莫将军大概连你长啥样都没怎么瞧清。你今日打扮了一下，样貌与前日大不相同，说不定今儿就看上了，你还不知道呢！”春水对着我头上她亲手梳的发髻，满意不已，不知这话是在说我样貌精致还是在夸她自己的手艺好。
“你们可别随便给我希望啊，我要是当真怎么办？”心里虽然因为春水的话有点儿偷摸着美滋滋儿的高兴，但感情这个东西，怎么可能是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具体的理儿我还是知道的。
“小姐，我觉得春水说得对。你看看……”秋月顺手把梳妆台上的铜镜拿过来举到了我面前，“就小姐你这模样，不说倾国倾城，也算是个可人儿啊，再说莫将军长年累月待在军营，哪儿有机会去见什么女子，今儿见了你，可不得记忆深刻吗？”
“秋月，你个小丫头的意思就是，你小姐我的姿色比上不足，比那军营里的男人是绰绰有余？”这小丫头的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诶？小姐，我哪是这意思啊？我能有那胆子拿你和男人去比吗？”秋月见状急得跳起来，生怕解释不清。
“这些日子为了让你俩休养休养，倒是把教学落下了，都给我过来，现在开始识字！”外面还在吹风，是出不去了，只得使用老招堵住这两个爱打趣儿我的小丫头的嘴了。
“别啊，小姐，我和秋月现在都把嘴封上，不说话了！”春水看我是要来真的了，连忙求饶。
“是啊，小姐。我认错。别教我们识字了！”秋月也跟着赶紧恳求起来。
“那可不行。看你俩现如今这嘴皮子这么溜，却大字不识几个，这怎么行。过来，你们俩先把出发前教你们的几个字写一写，看看你们用心学没，写错一个罚抄十遍！”
“唉！要什么姑爷啊！姑爷没招来，倒是自己给自己招罪受！”秋月难受的脸皱的跟个小包子似的。
“你们俩谁最后一个过来，罚抄翻倍啊！”见俩人磨磨蹭蹭的不肯过来，只好加重砝码了。
“别！春水来了！”
“秋月来了！”
两人如离弦之箭般迅速搬着木凳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书桌前。
“我可跟你们说，刚刚说的话，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秘密，不能传出去。你们俩谁要传出去了，我就把谁随便找个人嫁出去！”我的心思，尤其，千万不能，让莫雨知道。
“那……我们俩……今儿能别识字了吗？”秋月小心翼翼的问。
“要不，你走一个试试？”我能让你要挟了去？
“不了不了，我认真学。”
女儿家的有些心事，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尤其，是心里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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