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躺在客厅里的那张真皮沙发上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我和父亲对话。场景是医院病房里,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我去照顾他。我强忍住眼泪告诉他说我觉得小时候最快乐的事情,就是一到端午节中秋节那些节,店里的货都被别人整块的拿走了,你又没多准备,你和我妈妈就没办法,第二天店只能不营业了,然后第二天我们的家人可以过上和我同学家一样的日子,一家人一起吃节日饭,看电视节目。
我家的早餐铺,那个真个可以叫做"城市人的食堂"。那个店铺大约80平米,在我县城比较繁华的东头(当时是繁华的,现在因为某种原因它被西部抢去了些光彩),因为时间久,加上在城市极度有名,只要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居民,几乎没人不知道,理所应当的它成为地理坐标。
早餐铺里面卖的是小城里最顶级的早餐,从价格,品质上都是。在2000年,在这里吃顿早餐,没有10块钱你搞不定。那可是个4线城市的2000年,10块钱。我每逢假期便会理所应当成为店里的收银员,挣我的零花钱。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浅显的理解到了一点人性和感受到自己的自尊。来这里吃早餐的人大多数很富有,市长,处长,镇长,村长,校长.,厂长,董事长......有各种长,我一直试着想要去回忆起他们的模样,却真是难。也有些真吃货,每次来扣扣索索的从口袋里面掏出10元钱给我感叹怎么会这么贵,直到现在我都清楚的记得一个矮矮瘦瘦的小哥,总是穿个白衬衣,身高大概就168,每到周末时候10点钟左右就会走进我家早餐铺,付那10元钱的时候总是一脸的不忍却忍痛买到饭票去拿餐的情形。有时候我会故意给他弄错饭量多加些份量,因为打从心底里我知道他是真爱我家的美食,和那些各种长不一样的是,他总是吃得干干净净。
凉粉是每个地方都有的普通食物,但吃遍大江南北没有超越我家的。我家的是爷爷祖传下来的秘方,其实秘方就是必须以绿豆作为原料,以及每一步考究的人工,现在想来,我家的凉粉真的是手工活,纯古法制造。为了节约成本,爷爷发现了加入扁豆也不影响口感,所以原材料变为绿豆和扁豆,配比大约是5比1,当地的小贩们没有一家有爷爷的魄力和对原料的坚持,所以我们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先把扁豆和绿豆里面的杂物最重要的小石头子儿人工挑拣完毕,用簸箕斗几下抖出灰尘,倒进大缸里面,我家生意太好,每天我们消耗掉的绿豆大概有100斤左右,泡上8个小时,出了沫子,就捞出来在电磨里,开始磨出汁,那是带有渣渣的汁。一边磨要一边把这些汁舀进手摇的滤单里面,由力气较大的老爷们开始人工站在那里晃它,让绿豆榨出的汁一点点渗下去,取到最纯粹的。这个工序大概需要进行2个小时以上,一切都完毕了之后就好了,等着它沉淀,慢慢把粉芡和粉浆沉淀下来。
接下来就要开始撇缸的程序了。这个是个耗力气的活儿,弟弟也是因为在刚刚长大成人的时候被爸爸逼着去做这些事情,到现在还捞下腰疼的毛病。一个大盆一个大盆的去舀上来,把上面稀的粉浆都丢掉,也有当地的一些居民去我家寻思这些回家可以作粉浆面条原料的。所以也有很多邻居家或者店里面的常客时不时的有人送桶过来要粉浆,爸爸热心肠,每次都给他们盛好带回店里,打电话叫他们来取。稀的粉浆倒的差不多,再好一点的给了免费要粉浆的那些人,接下来最稠但也不能澄出粉芡的粉浆,就是我家的另一道招牌粉浆面条的原料了,爸爸会把它留起来,用一个白色的大胶桶带进店里给第二天早上妈妈做粉浆面条来用。剩下的就是要澄起来,这是加工凉粉的初始材料。放到第二天,会发现白色的粉芡上面一层清澈的水,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那种白是我见过最纯粹的白,完全没有杂质,细腻,虽然没摸过都感受到了那光滑的质感。
接下来就是打凉粉的步骤了,按照爷爷的习惯,我家院子里有个棚子,有口大到我和妹妹两个人都可以钻进去的大铁锅,下面生炉子,烧煤炭,用风火轮吹火,这就是凉粉加工的所谓车间了。烧水,温度计量着,到一个特定的温度时候,就要把揉好的粉芡下进去,然后用一根大棒子用力搅拌搅拌,大约过上半个小时左右放入明矾,关闭风火轮,盛出凉粉在一个个模型盆里,晾干成块第二天做买卖用。
炒制又是个功夫活儿,这个事情我看的太多了有时候总想自己尝试一把,好吃的原因除了以绿豆作为原料,炒制的过程也很重要。先要把模型盆取出来的大块凉粉切成大约5毫米的厚的小方片,要用大口的平底纯铁锅,纯芝麻香油,烧热后放蒜末,一定是要切得非常细非常细的,再放一点辣椒面儿。这个辣椒面儿也有讲究,一定要是陕西的辣子磨成的,爷爷每年都会去收。好了之后把之前切好的一大盆凉粉片倒入大铁锅之中,倒入酱油和爷爷的秘方五香粉,搅拌均匀放葱花,下方的炉子烧火的位置没有那么大,就是有客人来了,扒一碗放在有货的位置,用一个青花蓝盘子盖上专程煎这一碗,煎好了淋上芝麻酱,辣椒油给客人。那个热气腾腾香气喷喷的滋味,再配上一碗粉浆面条,搅拌在一起,真是绝了。到现在我想起来还是要流口水。真的是太好吃了。爸爸从来不会敷衍了事,而好这口的人又太多,我家也只得一个店,所以我们家10点钟之前你来用早餐,总是长长的队伍。也是这个排队,来的人也就更多了,现在想想这其实就是最早的饥饿营销了,虽然并非刻意。
早餐铺的生意一直很好,家里靠着爷爷的手艺相传,一直过着不算豪气但十分宽裕小康的生活,直到我们都考上了大学,父亲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的斗志了,还有他的坏脾气,终究是荒凉了。这间20年的早餐铺,伴随着我所有的成长,在我读大四那一年,爸爸卖了。而那个时候他也和妈妈早就离婚了,他们便把这钱分了。
说起来早餐铺,这是个温暖又伤感的故事,这里绝对是当地和我一代的孩子们的记忆,是我家乡小城的基因,也是那个城市的缩影,也是我童年最欢乐和最灰暗的地方,因为可以挣零花钱很欢乐,但因为自尊心强很害怕碰到同班同学,觉得自己家里卖早餐的终究不体面。但打从心底里,我是爱那间铺子的,有着太多的回忆。然而,它就这样没了,还是我的父母分手的礼物。
总是和妹妹弟弟们说,等有机会我们再把它搞起来吧。我想,有一天,我会再把它做起来,一间古法制造的早餐铺,流淌着爷爷和爸爸的精神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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