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龙少年

1

传说，深山里有一条恶龙，全身覆盖着像城墙一样坚牢的黑色鳞片，爪子锋利得赛过人世间最锋利的宝剑。它能喷出像地狱般的硫磺火，瞬间就能让血肉之躯皮肤迸裂成灰。它盘踞在长年湿瘴不散的山巅洞里，满山遍布刀斧般的荆棘和乱石。

恶龙要求山下的村子，每年献出处女和财宝。

村里的长老，白胡须垂到腰际，他是村里最年长的人，见过的悲欢生死超过1001夜。他说：“牺牲女孩固然可惜，但是能救全村人的命啊！”

长老今年又在村头老槐树下主持抽签，看轮到哪家献出女儿，同时摊派每家该向恶龙进多少贡。

村民们胆战心惊，唯愿上苍保佑自家女儿不要被抽中。

只有一位少年愤怒地冲出人群，质问长老：“凭什么把女人和财宝给恶龙？凭什么？我要去杀了它！”少年穿着他唯一的草鞋，挎着他用来砍柴的刀上路了。

长老默然叹息。其他村民继续完成抽签和纳贡仪式。

2

显荣原本是组织部长的独子，富豪的未来女婿，他未来的路或是从政，进团中央；或是从商，上福布斯。条条都是坦途。但一夜之间，母亲跳楼、父亲隔离、女友被逐，一无所有。

显荣恨命运待他不公，向命运讨公道，是少年人的愚蠢。

显荣家的厄运开了头，显荣不愿意坐以待毙。他现在是老张家的唯一血脉，他不振作，谁又帮得了他？

他的女友绮丽，生在朱门的富家女，在他危难时，宁肯被父亲逐出家门，也要和他在一起。他震惊、感动，甚至还有几分难以置信，也暗中想过，这是不是富家女的任性？对绮丽而言，世袭的财富来得太容易，所以无所谓，不懂珍惜？

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个名叫绮丽的女人眼里，他显荣是胜过亿万财富的！

哭过、叫过，显荣决心要用冰雪把他的心覆盖起来，让它无知无觉，除非有一天，显荣能以他的方式，拿回属于他的未来。

3

中秋夜，月亮映照微波的湖面，风吹来已有寒意，显荣和绮丽紧紧倚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显荣拿出唯一的一块月饼，借着月光掰成两半，将更大的半块，递给了绮丽。

“红豆馅的，你最爱吃。”他的心石化了，嗓子也越来越粗砺，和绮丽说话，仍然透着温情。

绮丽接过月饼，大大地咬了一口，笑意盈盈的眼睛亮亮如星辰：“好吃！好吃！真好吃！”

这可能是他们往后岁月里最好的一个晚上。

4

阴天的下午，我坐在电脑前，述说过去的故事，突然发现时间越长，是非越是不明。往昔的好恶爱憎还历历在目，但价值判断，全凭当年的一点点本能。

本能靠得住吗？

大毛和我，还有青青，都讨厌显荣，是的，我们宿舍四个人，三个人的判断都是“显荣不值得绮丽抛家舍业”。可是，多数人的判断，就一定对么？

灰飞烟灭的多年之后，我才明白，绮丽爱的是自由，是追逐自己命运，哪怕是厄运的自由。

“自由”是生而为人的基本标配。

绮丽的母亲，当年抛弃正在同济大学读书的男友，义无反顾地做了金丝雀。

她最终心想事成，小三熬成大奶。然而，多少个夜晚，老公不知身处何方，她立在窗前，怀念旧时，曾和男友同坐在桂花树下，桂花香，魂萦梦绕。

他不会大富大贵，但他会陪着她，日日夜夜、朝朝暮暮，她会是他的唯一，今生今世。

人生没有彩排。绮丽的母亲选了财富。绮丽选了爱情。

不管她俩选的是什么，最终都会后悔，不是吗？

5

显荣最早求助的是金叔。

金叔的形象当得起“鞠躬尽瘁”四个字，个子不高，脸和身材都方方正正，白衬衣领子泡在汗里，袖子挽得老高，走路像一阵风，每天好像有忙不完的事。领导说话，他总是侧耳倾听，认真笔记；领导在场，他椅子坐三分。他办事有理有据，入情入理，总是让领导很称心。

金叔的关键词，就是“可靠”。

金叔原是显荣爸爸的通讯员，因为办事得力，体己可靠，又写得一手好文章。在显荣爸爸的一手栽培下，如今已是市里宣传部的部长。

金叔是唯一没有像躲瘟疫般躲开显荣的人。

“别太担心，好几个头头问题不大，都放出来了，虽说不如从前，但能回家安度晚年，也是幸运。”

这也是显荣的希望，爸爸回家就好。

“说是和卢市长有关的几起人事任免有关。”显荣听着一阵阵地出汗，想起家里的车水马龙，他知道这很有可能。

“如今也是敲山震虎，据说，目标是个更大的老虎。”金叔挑了挑眉毛，手指在桌面上轻弹几下，一声声像弹在显荣心上，他的心突突突地剧烈跳动，大老虎指的是卢市长吗？

显荣记得卢市长，背着手和显荣爸爸一起看显荣养的金鱼。“这鱼养得好啊！不容易啊！养鱼比钓鱼难啊。”卢市长是个沉稳儒雅的人，话不多，但仿佛每句话都有深意。

“只要张部长好好配合，问题不会大的，当然，这也要看怎么运作。”金叔说到这儿，显荣马上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纸袋。里面是绮丽代理传单业务赚得5万和绮丽卖掉百达翡丽手表换来的5万，共10万。

“全靠金叔叔了！”显荣弯腰拜谢，一如金叔当年拜谢显荣的爸爸。

6

金叔长久没了音讯。

这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金叔又有了音讯，他把显荣叫来他家，如此这般地一说，显荣不敢看金叔的眼睛，手指慌张凌乱地擦着鼻头的汗滴。

金叔没有再说话，身体往后倚靠，陷在沙发里。沉默蔓延在整个屋子里，像一块厚重的铁。显荣的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片刻之后，他像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对金叔说：“我明白，金叔，我来办。”

显荣说完，登时浑身轻松。难的不是作恶，难的是下定决心作恶。

6

绮丽偷偷回家，从父亲电脑里拷贝了卢市长指定人员在绮丽父亲公司暗中持股分红的材料，交给了显荣，显荣向绮丽保证，上面说了，不会牵连任何人，只要这份材料，搞掉卢市长，显荣爸爸就能回家过年。

材料交了上去。过年时，显荣爸爸还是没有回家，而是等来了法院的判决，原组织部长张高义犯受贿罪、贪污罪、滥用职权罪数罪并罚入狱十二年。

不久，绮丽父亲被公安带走，卢市长被隔离。

金叔升任市委常委。

7

少年走过漫漫长路，草鞋磨穿，光脚被满山的尖石磨出了血，血结了痂，新的血再涌出来，又结了痂，少年忍着痛，对自己说，要干成这大事，痛是少不了的。

他的衣服被风吹成了破布条，尘满面，已看不清原本清朗的模样。

他提刀来到恶龙的洞口，恶臭熏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少年按捺下内心的恐惧，高举着砍柴刀，一步一步走近，漆黑的洞里有一双大如铜锣的血红眼睛，幽幽移近，是恶龙！少年终于和恶龙正面交锋。

恶龙利刃般的尖爪慢慢张开，天昏地暗，少年跳开大喊：“来吧！来吧！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恶龙发出低浊浑厚的人的声音，眼睛看着少年，像是嘲讽又像是哀悯：“没有人可以杀死我！没有人可以杀死我！”

少年不理，举刀便砍，刀砍在龙鳞上，火花四溅，少年的刀几乎要震断了，但少年没有放弃，他咬牙闭眼挥刀刺龙，在龙卷动躯干时，鳞片和鳞片间的缝隙张开，千钧一发的那一刹那，少年一刀刺中了龙。

少年被卷向空中，随即摔倒在地，伤重的恶龙翻腾哀叫：“没有人可以杀死我！没有人可以杀死我！”

恶龙死后化成了烟，黑气散尽。少年看见满坑满谷的黄金、珠宝、钻石，少年狂喜地拿起这件，又想拿起另外一件，他如今富可敌国，应有尽有了！他能买下整个村子、整个王国、整个世界！

少年坐在美玉珠宝之上，哈哈大笑。少年的皮肤一点点褪化成鳞、和恶龙一模一样的鳞，他的眼睛血红，他的身体变长，他的四肢消失，他的声音变成低低的呼啸。少年变成了恶龙。

斩龙少年

无戒365日更挑战营第10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