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处长敲了敲桌子后,端起面前的茶杯,嘴贴杯沿呼呼吹了吹,呷口茶,清了清喉咙,便开始了讲话。
李梦林早就对钱处长的这一套习以为常了。除了开场的动作之外,余下的套路无非有三:首先总结过去的工作,取得了巨大的成绩,缺点也有,但瑕不掩瑜。其次是当前需要做的工作有N条,务必高度重视,严防死守,不能掉以轻心;最后提几点要求,大家要恪尽职守,精诚团结,勤奋努力,珍惜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等等。
李梦林以前对这老八股深恶痛绝,重复来重复去,实际上是一堆废话,水的很。有意思么?后来习惯了,便见怪不怪,再后来不得不对钱处佩服得五体投地。别小看钱处这些废话,它的妙处大着呢,放之四海挑不出任何毛病,不担任何风险。
相反,那些大嘴巴的胡说八道,虽然可哗众取宠,但很容易擦枪走火,让人抓住把柄。其次是这一套大家都在搞,你跟不上,那就是另类,在体制内成为了另类,结局就很悲催,轻则穿小鞋,重则说不定要挪窝或者一边儿凉快去,由主角变成了配角,甚至莫名其妙地成了非领导职务也未可知。
所以,大家都在一本正经得认真走着永远的套路并乐此不疲,至于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有顶层设计的指引,想来是不会出大的差错的。
不过,尽管是套路,且内容都能背得下来,李梦林在聆听钱处长讲话时,是绝不敢怠慢的。他心里纵然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也得在精致的会议本上奋笔疾书,装出心领神会的样子。是否领会得了暂且不说,专心听讲这是个态度问题。
他写得一笔好字,练的是欧楷,秀气而俊逸,他的速记能力没人比得上,一场会议下来,从头至尾,能一字不落地把会议内容端端正正记录下来,条理清楚,层次分明。页面极为漂亮,惹得钱处长在大会小会都在夸奖,着实让李梦林得意非凡。自从钱处长第一次见他的笔记本后,在以后的工作中,时时处处都高看他一眼,并着力精心栽培,看好他的前程。
李梦林面色庄重沉稳地书写着,在记录短暂的停留中,他不经意微微抬头偷觑会场左右,讶然发现钱凤英也是正儿八经端坐沙发上认真记录。
咦——唏!李梦林心里打了个激灵。他记得她在钱处长每次的会议讲话时,从来不如现在这样用心记录的,不是东张西望就是翻看手机,或者坐立不安一会儿用手捋捋长长的头发,一会儿用指甲刀剔她那修剪得很漂亮的指甲;如今这般装模作样摆拍,有何深意呢?
李梦林迅速收回目光,一边写一边胡思乱想,蓦然想起,前些天他们一块儿陪同钱处长下基层调研时,钱处长一边对着基层的同志指手画脚,一边发表着指导意见,而钱凤英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本小巧精致的笔记本,钱处长讲得眉飞色舞,她手中的笔也在笔记本上跳舞,一副虔诚的神态。
原来如此!李梦林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她是奔着这个副处的位置在钱处长面前作秀。好有心机的女人呀,看来绝不能小看了她。
“喂,你俩在干什么呢?我讲的你们记下来了么?”钱处长忽然敲起了桌子,语气不满地发问道。
李梦林吓了一跳,急忙抬头向钱处长望去,见他皱着眉,铁青着脸冲着另两位科长嚷嚷呢。那两位从会议开始就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还现出暧昧的笑。
会场出现了片刻的寂静。李梦林从眼角的余光看去,刘副处长面无表情端坐着,钱凤英也停下了手中的笔,拿着笔记本神色端庄地望着钱处长,而那两位科长则面容讪讪,尴尬咧着嘴。
“我看有必要纠正会风了。”钱处长端起杯子,喝口茶,余怒未消地说。刘副处长此时开了口道:“完全应该。会上不认真听,会下不下力气落实,工作就搞不好。”
这一高调,使会场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两位科长便垂了头,不停摆弄手中的笔记本和笔,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钱凤英咯咯笑了起来,李梦林浑身一激灵,这婆娘又搞的是哪一出?就听钱凤英打着趣说:“处长,我们大家都认真听呢,我都记了满满几页了。那两位估计有听不清的地方在交换意见。您想啊,平日我们都在您与刘副处长的率先垂范的带领下,工作都做得很扎实呢。要不,我们处室怎么年年都是把先进的牌子扛了回来呢?拿得手软哈!”
一席话,说得钱处长绽开了笑脸,拿手不停捋着稀疏的头发,连连说道:“嗯,对,对,不错,不错。”于是,大家也都哄笑起来,刚才一度紧张的空气充满了惬意的快乐。
但李梦林没有笑,他只是咧咧嘴。戏精!他从心底里冒出这两个字。太会做戏了,钱凤英此举是既讨好了钱处长和刘副处长,又给那两位科长解了围,摆脱掉眼下的窘境,也自我作秀了一番,一箭三雕,着实了得。
真看不出啊,这个半老徐娘为了此次的副处位置,是豁出去了。目的只有一个:拍领导拉同志,好在下一步的民主测评时获得好的名次。
他的脑子一时有些乱,以至于后来钱处长讲到哪里,讲了什么完全听不清了,刘副处长待钱处长讲完又搞了一些补充讲话,他也不知所云,他用笔只是在本子上机械而熟练地记着,天知道他到底写的是什么。
蓦然就听着钱处长说道:“·····好,这次会议很重要,大家一定要抓紧,下大力气落实。散会。”
李梦林赶紧慌乱合上笔记本,起身准备离场。其时,大家都三三两两在离去。李梦林刚起身没走两步,发现钱处长正向他摆手示意。
他略一停顿,脸上马上堆出笑,待到大家都离开后,关上门,小跑到钱处长面前,弯腰问道:“钱处还有何指示?”
钱处长端着茶杯起身离开办公桌,对他说:“先坐。”李梦林就欠身坐在沙发上,直着腰望着来回踱步的钱处长,一脸的疑惑。
钱处长慢慢喝着茶,慢慢踱着步,半晌方走回来,也在李梦林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轻轻叹了口气。
“小李,听到了风声了么?”钱处长问。
“风声?什么风声?”李梦林一时有些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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