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傀儡同治
第一节 国破家亡的幼年时光
咸丰六年农历的三月二十三日,在紫禁城储秀宫传出一声嘹亮的啼哭之声。原来,居住在这里的懿贵妃叶赫那拉氏生下了一个儿子。
一时之间整个紫禁城都充满了喜庆的氛围,清文宗在养心殿得到懿贵妃生下一子的汇报后,一路风火也来到了这里。
就像当年的清宣宗一样,文宗皇帝的心里也对这个孩子寄予了无限的希望。只不过当年的清宣宗面对的江山相对还算平和,而他则是要将一个真正的烽烟四起的帝国重新收拾。当懿贵妃请皇帝赐名的时候,文宗想都没想,就起名为“载淳”。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太监宫女跪倒一地,大家恭贺皇帝添了儿子。文宗皇帝此前有丽妃所生一女,名为“大公主”。因此这就算是他的皇长子了。
面对这个破败的江山,文宗皇帝感到精疲力竭。因为这些官几乎都是从基层干起的老油条,个个心思都很机灵。说实在的想要玩转他们真的很难。
也正是这一年,亚罗号事件爆发了。文宗皇帝致力于改善清英关系,解决问题所以很少来到后宫了。爱新觉罗·载淳一天天长大,国家也一天天衰落。
懿贵妃看着年幼的儿子,忧心忡忡。她比皇后还明白国家现在到了何种地步,每次去养心殿都会看到成摞的奏折。然而这些奏折无一例外不是哪里失守就是哪里告急。再不然就是太平军又攻占了哪里,或者湘淮军又打下了哪儿。总而言之行事错综复杂。
现在又接到了两广总督叶名琛的奏折,说是英、法、美三国公使请求入京修订原有条约。而且英国还特意表示要入广州城居住,这一条是英国驻华商务监督兼香港总督文翰一直坚持的。
文宗皇帝览奏,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可是洋人惹不起,只好忍气吞声。但现在文翰一再致书清政府要求这个条件,不仅如此还在国书中称“无论将来两国间发生任何对清国不利的事件,其主要责任都在清国一方……”
文宗皇帝更加愤怒,他看着养心殿“中正仁和”的匾额久久出神……懿贵妃也就站在皇帝身侧,静静看着。
突然,文宗问道:“对于这个文翰,你有什么看法么?”懿贵妃结合多日以来的奏折,道:“臣妾以为文翰其人骄狂,且极为无礼。按说广州是否准许英人入城居住于他没有任何实质利害关系,何必紧抓不放!而且一旦叶名琛让英人入城,则是得寸进尺而已。并且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天朝大国一百多年的宗藩体制恐怕会被彻底击碎!”
文宗皇帝叹了口气,他说:“这也正是朕所担心的地方。如今是江河破碎,朕再怎么收拾似乎还是没什么起色。唉……英国是兵精粮足,他们以此为要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广东民风剽悍,英夷最早在道光三十年提及此事的时候,当时的广州将军、两广总督爱新觉罗·耆英就答应了这个条件。结果呢?广州士民爆发大规模的抗议示威,耆英也彻底身败名裂。宣宗成皇帝鉴于广州局势复杂,而耆英自请‘乞骸骨’,也就被调离了。哼,朕把徐广缙放到广州,反而有一定的效果。”
徐广缙是文宗于咸丰元年调到两广就任总督的,当时叶名琛还是广东巡抚。徐广缙与英国打交道采取的是“沉默政策”,基本不怎么说话。但是,徐广缙的礼节还是很周到的。对于皇帝上谕也能够如实转述,在广州比较得民心。
咸丰二年太平天国起义,为了镇压洪秀全才不得不把徐广缙调离两广移督别省。这才把叶名琛就近提升。
说到这里,文宗皇帝挥退了懿贵妃,更加忧心了。按照目前的形势稍有不慎,那么英国就可能再一次兴师犯界!然而,现在如果不想生出枝节就只能寄希望于叶名琛了。
回到了储秀宫的懿贵妃同样忧心,她总有一种重任在肩的感觉。皇帝是越来越怠政了,作为一个女人,她比谁都看得出皇帝现在是心力交瘁,他对这个帝国已经失望了。可是她知道,哪怕文宗皇帝真的倒下了,她也绝对不能倒下!
因为一旦皇帝发生不测,她就会升格为皇太后。而载淳还是个孩子,现在还是刚刚满月。到那时她以皇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又该如何面对棘手的时局呢?!所以,懿贵妃自此开始更加热衷政治。
恰在去年,法国的基督教神父马赖非法入境。此人以传教为名行欺压良善之实,被当地百姓一纸诉状告到西林县衙。西林县令张鸣凤查证属实,判了马赖及其不法教徒二十六人斩首。
此事被驻广州的法国领事电告巴黎,拿破仑二世以“保卫教会”为名联合早已处心积虑的英国发动了侵华战争。而且广州城早已经失守,叶名琛也被俘虏。
当得知这件发生在去年的事情现在才被上报的时候,文宗皇帝彻底愤怒了。他把隐瞒不报的官吏杀了好几批,以儆效尤!现在,已经不是如何处理外交事务了,而是是否要对英法宣战的问题。文宗皇帝决定强硬到底,他于是就在咸丰十年七月二十七日下发了对英法两国的《宣战诏》:
内阁奉上谕:朕驭环海,一视同仁,外洋诸国,互市通商,原所不禁。从来中华之于外国,首要怀柔,互市通商,原所不禁。我朝二百年来,海国贸易,均在广东。嗣准五口通商,仍以两广总督为钦差大臣,总理其事。历任诸臣,办理诸多未协,以致兴戎召衅。叶名琛自任总督,刚愎自用,其于办理通商等件奏报,多有不实不尽,大失众心,致有咸丰十年冬间之事。英吉利领事人等,遽启兵端,闯入我边城,袭据我官吏,当以叶名琛孽由自作,事有使然,犹未即兴问罪之师。八年间领事额尔金等诉天津,当谕直隶总督前往查办。该领事等乃乘不备,攻踞海口炮台,至驶津门。爰命大学士桂良等与面议,息事罢兵,所请条约数十件,多有肆意要求,桂良等为之恳乞恩准。自古要盟不信,本属权宜。旋令桂良等驰往上海各国贸易地方议立税则,再将所立条约讲求明允,以为信据。乃英国领事普鲁斯等,不肯在彼平心定议。上年仍复驾驶兵船来津。我大沽海口设立防兵,因谕该领事,如有要议事件,当向北塘行走。普鲁斯桀骜不驯,遽在大沽逞其凶横,毁我防具。经统兵大臣痛加轰剿,亦系自罹殃祸,莫可怨尤。如美利坚国使臣,独自北塘登岸,随带从人,进京换约,我中国礼待无亏,从容毕事。似此各国使臣,顺逆皆所自为,谅亦中外所共闻知。本年英国领事人等,仍复驶船津口,我中国绝人不为己甚,仍饬疆吏前往海口,豫为接待。并令大沽统兵大臣,如外国人等自北塘登岸,即是来议事件,不得先自藉端生事。不料该领事等,虽自北塘登岸,而实包藏祸心,夹带炮车并马步各队,安心寻衅,复启兵端。试思北塘天险,当该国人换船登岸之际,我兵如果有心相害,开炮轰击,若辈岂能犹自全耶?该领事等不思感化,惟事逞凶,竟由北塘抄至大沽后路,到处占据,并即驶船阑入津城。因桂良是前年再将津原议之人,又令驰往与之理谕。犹冀该领事等稍知礼义,但能所求不出情理之外,亦必予以优容宽大,首息争端,再申理论。讵意桂良等叠次奏报,额尔金等肆意要求,罔知餍足,不惟婪索兵费,强增口岸,竟欲于来京换约之时,陈兵雍众,入我郊畿,所欲大出情理之外。为问换约何事,而必欲带领各数百人,是意欲何为耶?将视我京师一如广州,祗此数百人前来,便任其所为耶?天津有事以来,我内外大小臣工,抗章请战,不啻数十百上。总欲不使事之决裂,诚以中华多故,民力弗堪,构怨兴兵,非可了事,小民动遭荼毒,故有所不忍耳。乃桂良等奏:接该领事等照会,所请各条,必得概允,一有驳斥,立即用兵。凶狡情形,至于斯极!若再事含容,其何以对天下?唯有严饬统兵大臣,整顿师旅,调集各路马步诸军与之决战。近畿各州县地方士民,或统帅乡兵,或整饬团练,阻截路途。凡兵民人等,有功破格优叙,所获资财,全充犒赏。并当谕令各海口,一律闭关,绝其互易。天津百姓素称英勇,前此粤贼犯境,帮同官司军击退有功。今既敌人强占城池,试问我津城大清百姓,其遂甘心从逆否乎?城乡军民各色人等,务各敌忾同仇,无论明攻暗袭,事成奖恤,均各加等。兵家胜败何常,该国兵远来即有数万,未可当我中国人民千百之一,其能经几战乎?朕非好武穷兵之主,凡此大不得已之苦心,上鉴天祖,下为天下臣民所共谅。即外国人非禽兽,同此心即同此理,亦必闻之知所感动。此实该领事等横逆太甚,非我中国豫存成见,不肯相让,必欲与寻仇为难也。总之,各国互市通商而外,即不应有非分妄求。况如带兵入驻京师等事件,猖狂已极!是何情理?无论如何,断断不能允准。该领事等去国万里,动费本资巨万,本意原为流通货物,营求生理。事至决裂至此,固由历来办理乘谬,亦必有刁恶汉奸混迹其中,百端唆使,希图于中取利。此等凶徒,中外之人交受其害,神人共嫉,必不能使免殛诛。而该领事等任其颠倒愚弄而不自知,不至祸及其身不止,谅非口舌所能相晓也。惟经此次垲切明谕,即至决裂之后,该领事等如能憬悟,各就范围,就使议定各口通商之外,再请添立埠头,酌给资本等等稍近情理之件。中国亦必俯赐曲从,与之罢兵息战,开关互市,同享升平乐利之福。并将此次办理缘由,及所立条约讲求妥善,遣使驰赍彼国君主,共相要约,以成信誓。朕仰承天眷,抚有中华,中外臣民,一视同仁,顺逆皆由自取。该领事等傥执迷不悟,灭理横行,我将士等惟有尽力歼除,誓弗与同天日,其勿后悔!
这份冗长的、措辞强硬的《宣战诏》随即被发往各条战线。清军奉诏与英法联军血战,但是因为技术装备和指挥系统的落后一败再败。
文宗皇帝虽然在忍无可忍之后强硬地宣战,但是发现清军的八旗和绿营根本不堪大用。至于精锐的湘淮军此时全在南方,他们在镇压太平天国的战争中摔跤,分兵北上非常困难。
在广州,两江总督何桂清带队抗击英法联军,千总邓安邦战死。当四国公使的舰队到达大沽口外的时候,直隶总督谭廷襄就被推到了无可挽回的前沿。
文宗皇帝此时反而胆怯了,别看《宣战诏》写得又长又硬气。此时的他心中已经萌生退意。
于是谭廷襄接到的圣旨不是如何杀敌报国,而是去和英、法、美、俄四国公使交涉。可怜谭廷襄不得不去干这个不得人心的工作。他怀着沉痛的心情从直隶总督驻地保定赶往天津大沽口外拜谒四国公使。但是一想到炮火连天的前线,他弃城逃跑。于是大沽口也就沦陷了。到了六月十三日,文宗皇帝不得不派大学士桂良、吏部尚书花纱纳为钦差大臣去天津议和。
天津·直隶总督府衙门公堂。英国公使的全权随员威妥玛(Thormas Francis Wade)和法国公使葛罗全权随员李泰国(Horatia Nelson Lay)以及俄罗斯海军上将叶夫菲米·瓦西里耶维奇·普提雅廷和美国公使列卫廉(Willam Bradford Reed)共同会见清政府的两位全权钦差大臣。这四个人利用桂良和花纱纳对国际公法的无知,威逼利诱屡设圈套。
于是这二位可怜虫与威妥玛签订了《中英天津条约》,原文如下:
一八五八年六月二十六日,咸丰八年五月十六日,天津。 大清皇帝、大英君主,因视两国情意未洽,今愿重修旧好,俾嗣后得永远相安;是以大清国特简东阁大学士正白旗满洲都统总理刑部事务桂良,经筵讲官吏部尚书镶蓝旗汉军都统稽查会同四译馆花纱纳;大英国特简世袭额罗金并喀尔田二郡伯爵额尔金;各将所奉全权大臣便宜行事之上谕互相校阅,俱属善当,现将会议商定条约开列于左: 第一款 前壬寅年七月二十四日江宁所定和约仍留照行。广东所定善后旧约并通商章程现在更章,既经并入新约,所有旧约作为废纸。 第二款 大清皇帝、大英君主意存睦好不绝,约定照各大邦和好常规,亦可任意交派秉权大员,分诣大清、大英两国京师 第三款 大英钦差各等大员及各眷属可在京师,或长行居住,或能随时往来,总候奉本国谕旨遵行;英国自主之邦与中国平等大英钦差大臣作为代国秉权大员,觐大清皇上时,遇有有碍国体之礼,是不可行。惟大英国君主每有派员前往泰西各与国拜主之礼,亦拜大清皇上,以昭划一肃敬。至在京师租赁地基或房屋,作为大臣等员公馆大清官员亦宜协同襄办。雇觅夫役,亦随其意,毫无阻拦。待大英钦差公馆眷属、随员人等,或有越礼欺藐等情弊,该犯由地方官从严惩办……
文宗皇帝很爽快地批准了这份条约以及其他几份分别和法国、俄罗斯及美国签订的《天津条约》。然而令他万没料到的是英法联军再度进犯大沽口,并且兵进北京。
懿贵妃再次看到了大清帝国的失败,她知道大清国的首都即将沦陷。因此,她开始每天在“侍寝”的时候着重强调皇帝应当留守京师以稳定民心士气。
然而已经有了恐惧意味的文宗皇帝不仅没有听懿贵妃的,连惇亲王奕誴、恭亲王奕訢和醇郡王奕譞三个亲兄弟的劝谏也权当耳旁风了。他开始敲定人员名单,计划逃亡。
可怜年仅六岁的载淳不得不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得经历国破家亡,幼小的他只是觉得宫里所有人都非常奇怪。大家都在忙碌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愁眉苦脸的。
载淳还发现自己去坤宁宫向皇后请安的时候,皇后失去了笑容,她痛哭流涕。这位温和的嫡母只是随意说上几句,便打发自己离开。至于上课,不可能的。翁同龢、李鸿藻这些师傅每日心事重重,上书房已经停课了。
于是他跑去问懿贵妃叶赫那拉氏:“额娘,为什么宫里所有的人都那么奇怪?皇后娘娘也是。大家都很不高兴的样子。”
。。懿贵妃心事重重地说:“载淳,你还小,不懂啊……等你将来有一天登基做了皇帝,就什么都明白了。”话音刚落,载淳就看到了母亲鹰一般的眼神,“你要记住,现在无论如何不得再去养心殿请安了!否则触了霉头我也保不了你!记住了没?!”
载淳战栗不能言语,他感觉自己的母亲越来越严厉。而且他前些日子也看到了父亲在召见大臣时眼中的那种不可明说的恐惧。
在不远处的八里桥,蒙古科尔沁亲王博尔济吉特·僧格林沁的五千蒙古铁骑严阵以待。面对英法联军的机枪和火炮,他们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冲锋!可是血肉之躯哪儿能抵挡后膛枪炮的巨大威力呢随着牺牲越来越大,僧格林沁也越来越觉得北京即将成为战场。于是,这位骁勇的蒙古王上了一份密折,内容是关于请皇帝举行“木兰秋狝”的问题。
于是三十一岁的文宗皇帝一去不复返,在经过了七天七夜的逃亡后来到避暑山庄。可是到这里之后终日只是听戏宴会然后纵情声色!载淳感到避暑山庄的气氛比紫禁城还要压抑,他经常能看到他的皇帝父亲厉声咳嗽。而且那痰里还带着血。
年幼的载淳很担心父亲,但是没什么办法。一次在陪着父亲召见太医的时候,听到太医告诉文宗皇帝说这是痨病。换句话说是不治之症,调养得好倒是能延长寿命,反之就是加速死亡。而且载淳听到太医说这“痨病”需要戒色戒酒……
一股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文宗皇帝接到恭亲王奕訢汇报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奏折之后便批准了《中英、中法北京条约》。然后更加放肆地沉迷酒色,终于在烟波致爽殿的病榻上口不能言。于是他不得不进行托孤了,因此让军机大臣代笔。他留下了三道遗诏:
一、爱新觉罗·载淳立为皇太子; 二、皇后钮祜禄氏赏印章“御赏”,懿贵妃叶赫那拉氏赏印章“同道堂”。今后一切所发上谕均要有两方印章同时加盖方才生效。 三、首席军机大臣爱新觉罗·肃顺、郑亲王爱新觉罗·端华、怡亲王爱新觉罗·载垣、军机大臣兼翰林院编修杜翰、军机大臣穆荫、匡源、焦佑瀛和额驸景寿八人为赞襄政务王大臣,辅佐嗣皇帝理政。
于是文宗皇帝溘然长逝,享年三十一岁。载淳面无表情,他冷若冰霜地站在父亲的灵柩前继皇帝位。看着满眼的白色,看着两位母亲阴冷的脸和八大臣桀骜不驯的态度。载淳的皇帝生涯也随之开始。
同时,在一片举哀的哭声中,一场改变大清帝国皇权运行体制的宫廷政变即将发生。这又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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