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觞情咸丰
第六节 炸药一般的亚罗船事件与第二次鸦片战争与皇帝“秋狝”
奕詝在对英问题上采取的政策是非常不妥协的。在他看来,英国欺人太甚。因此,奕詝继位之初就把主张“抚夷”的穆彰阿、耆英等道光朝旧臣一概罢免。由于太平军一路北进清军无法阻挡,徐广缙就被调去镇压太平天国。继任的是原来的广东巡抚叶名琛。叶名琛到任后就给北京交上去一份英国的措辞极为强硬并且提出修改条约的国书:“……两国间将来无论发生任何对清国不利的事件,其过失都将落在清国政府方面……”于是奕詝向肃顺询问英国进城问题始末。肃顺作为枢臣也就知无不言,和皇帝讲起来,说这一事件得追溯到道光二十八年那个时期:
广东·广州。
在两广总督府衙门里,时任两广总督府徐广缙看着手上的英国驻华商务监督兼香港总督文翰(Sir S. George Bonharm)派人送来的关于广州入城问题的公函,震怒到了极点!在他看来,英国那是“野兽之国”。而这个文翰就是个“夷目”而已。因此根本不会考虑英国人入城的问题。
可是,文翰的措辞非常强硬,他在公函中提到“……前督耆英许其进城,必以二年为期,亦明知进城必不能相安,姑为一时权宜之计……”
徐广缙知道这是个得罪人还不利己的活儿,根本就不好干。何况如今情形是英人猖獗肆虐而清政府内部又不稳定。所以,必须得把东南这一情况上奏皇帝,看到底该怎么办。
于是徐广缙让幕僚写好了奏章,他则盖好了两广总督的关防大印。之后便派遣驿卒六百里加急送往北京。他自己也身着朝服,于道光二十八年四月二十九日去会见文翰。
文翰在见到这位新任的两广总督兼钦差大臣之后,感觉此次会晤十分棘手。清国的官员十分冥顽不灵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当年的驻华商务监督查理·义律(Charles Elliot)与时任两广总督林则徐的交涉就十分艰难。甚至因为这种“不平等”的“交涉”导致了通商战争(也就是鸦片战争)的爆发。
看着沉默不言的徐广缙,文翰的第一印象是这个人的会晤礼仪还是很不错的。但是现在这场中英双边会晤完全变成了他一边倒的演讲。于是这次会谈不欢而散。文翰对香港总督府的英国官吏说:“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了当年义律爵士在面对清国官员的不知变通时是有多么绝望!”于是文翰回到香港后立刻向伦敦方面发电报:鉴于目前关于入城问题的交涉正在进行,但是非常艰难。请示下一步应该如何处理。
在万里之遥的英国首都伦敦,住在唐宁街十号的英国首相巴麦遵(HenryJohn Temple LordPqlmerston)非常愤怒,但是他还是隐忍不发。在巴麦遵看来现在再度侵华的时机还不成熟。因此他回电文翰:可以在会晤中暂时回避关于入城这一问题,英国政府暂行退让。
道光二十九年四月一日,徐广缙向文翰转述宣宗皇帝圣旨。徐广缙表示清宣宗不会置广州民众自发一致的舆论于不顾。没有同意。
肃顺说到这里,他对奕詝说:“当年宣宗成皇帝不同意英夷入城,只许他们住在广州城外的英国商馆和十三行里。而英国那个女王却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光荣入城’。而且因为英军的军纪败坏禽兽事干得不少。因此,广州臣民抵制得很厉害。当地民风剽悍,甚至曾经有过大规模集会示威!这就是为什么英国会在现在有强烈的反应的原因。”
奕詝感到这一外交事务处理起来会非常棘手。因此面对父亲留下来的这个烂摊子,他不得不想办法在既不失天朝上国体面又不会导致两国矛盾激化的条件下解决问题。
现在清英两国的矛盾纠纷从道光二十九年已经拖到今年(咸丰六年)了。再拖下去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变故。何况前几年的那件事情已经促使英国准备战争了,现在双边关系可以说非常紧张。
英国驻华商务监督包令(John Bowring)虽然在国书中的语调还算比较温和,但是叶名琛确实是处理不当。奕詝给叶名琛关于对英关系的处理意见是:务持平、勿偏执、勿酿衅端。
很显然叶名琛没有这么做。虽然说根据道光二十三年八月十五日由耆英和璞鼎查(Sir Henry Pottinger)签订的《中英五口通商章程》和道光二十四年耆英与顾盛(Caleb Cushing)签订的《中美望厦条约》以及耆英和拉蕚尼的那个《中法黄埔条约》相关规定英、法、美三国都具有在十二年后修订条约的权力。到了十二年后也就是咸丰六年,三国公使再度提出修改条约。叶名琛不准。而奕詝也表示清廷只会略作让步,大条款绝对不变以免《中英江宁条约》失去原本的意义。
就这样,美国公使伯驾(Peter Paker)决定绕过两广总督府衙门直接去北京见清国皇帝,但是被阻止在上海。于是三国政府特别是英国失去了耐心。而且,包令向伦敦发电表示“要与清国用战舰改善关系”。
现在由于那一年的亚罗船号事件,两国已经处在战争爆发的边缘。广东水师查扣在港英政府注册的中国船只亚罗号,逮捕船上连船长带水手共十二人。但是叶名琛不仅没有按照条约照会广州的英国领事巴夏礼(Sir Harry Smith Parkea),反而把飘扬在亚罗船上的英国国旗扯下扔到地面上。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英国政府!巴夏礼干脆向国内电请允许他就近调动印度及香港的英军部队。巴麦遵当场拍板同意,他在国会演讲的时候说:“我们与清国就广州入城问题和修约问题纠缠不清十二年!这十二年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变通。先生们,女士们:让我们给予他们一顿痛打,再来解释。只有战争才会让他们改变!”于是英国上下两院以大多数赞成票通过对华战争案。
英国驻华商务监督、香港总督包令和英国驻广州领事巴夏礼同事接到了允许调兵的明确命令,于是对中国东南的进攻也就拉开帷幕。
叶名琛以东南告急上奏北京,请求内地的清军增援。同时,英军也开始强攻广东。叶名琛以占卜问卦的形式认为英军不会攻进广州城,因此不加防备。
十月二十三日,英军的进攻取得了成效,三天之内就占领了虎门的所有炮台。二十七日起,英军开始强攻广州。英国皇家海军的舰炮对广州进行了毫无人性的惨烈轰炸,广州军民死伤无算。
叶名琛感到了害怕,他在总督府衙门设立斋堂,开始祈祷神明能够保佑他。然而此时哪路神仙都不好使了。十月二十九日,英军攻入广州,生擒叶名琛。同时把两广总督府的银库抢掠一空。
广州人民对英军进行了最为直接的报复行动:烧毁英国商馆和洋行以及打劫一艘开往香港的英国邮船。英军为了报复也纵火把洋行附近数千家广州居民宅邸焚烧殆尽。由于兵力不足无法深入,因此退出广州在珠江内河等待后续部队到来。
叶名琛被俘广东陷落的消息被送到养心殿的时候,奕詝是震惊的。他终于体会到了他的父亲清宣宗爱新觉罗·旻宁当年面对英军时候的心境。因此奕詝也是不甘示弱,他下诏罢免叶名琛两广总督之职(其实已经毫无意义,叶名琛被俘后就被转移到香港,之后软禁到印度加尔各答去了。)并且调柏贵为广东巡抚。
巴夏礼与英国皇家海军的司令官迈克尔·西摩上将(Sir Michael )继续进行着攻击,一度打到天津。
就在清英战争如火如荼的时候,清军不得不转入三线作战!蒙古科尔沁亲王博尔济吉特·僧格林沁上奏奕詝:法国也加入了侵略战争!因为西林教案没有得到最为妥善的解决。
奕詝此时感到焦头烂额,英法联军已经即将打破大沽炮台。可是他自己此时也犯下了大错。奕詝意识到自己之所以逼得英法联军扩大战争就是因为把不遵从上谕执意从大沽口入天津换约的那个巴夏礼抓起来关进了圆明园里严刑拷打!
意识到这一点的奕詝,比较后悔当初听了肃顺和怡亲王爱新觉罗·载垣的蛊惑抓了巴夏礼。美法公使看到巴夏礼被捕也觉得自己即将面临危险,也在北塘裹足不前。
(PS:所谓“西林教案”是这样的:早在咸丰三年,法国天主教的神父马赖(Auguste Chapdelaine)违反《中法黄埔条约》相关规定以传教为名进入广西西林县为非作歹。当地人民深恨教会仗势欺压,于是到西林县衙状告马赖。西林县令张鸣凤调查确实后把马赖等二十六名非法教徒全部斩首。这一举动引起了法国拿破仑二世的不满,于是以此为借口联合英国发兵侵华)
现在,奕詝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英国政府把原来的加拿大总督英国贵族额尔金詹姆斯·布鲁斯(James Bruce ,8th earl of Elgin, 12th earl of Kincardine)来华作为对华全权专使。随同而来的还有一支英军的增援部队。
奕詝发现英法联军已经在天津会师了,清军是一退再退。无论从哪条战线来看,清军都是处于下风的。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将军力战殉国之后虽然一定程度上激励了清军士气,但是依旧没能挽救全局。当务之急是无论如何得要把战火控制在大姑口外。
因此胆怯的奕詝于咸丰八年四月起用直隶总督谭廷襄为钦差大臣负责交涉。清军也在大沽口外布防,同时也做着和平的美梦。
谭廷襄面见英、法、俄、美四国公使(沙皇俄国和美国表示作为“调停人”),进行停火谈判。
然而,英法两国根本无意和谈,只是一面和谭廷襄虚与委蛇一面加紧增兵。五月二十日的时候,做好准备了的英法联军开始炮击大沽口炮台,守军也开始放手还击。
令奕詝感到愤怒的是,直隶总督谭廷襄临阵脱逃无心恋战。于是大姑口炮台也就此陷落。奕詝咆哮着对群臣大吼:“国家罹难,而臣僚无节,朕实感失望。今和议无成,战又不利!京师摇摇欲坠,你们倒是给朕想个办法,保住京城!”肃顺等力主皇帝北巡或者西狩,迁都再战。可是闲居多年的恭亲王爱新觉罗·奕訢不同意。他认为皇帝是帝国的象征,也是将士们的精神支柱。前线诸将在与敌军流血拼杀,一旦皇帝逃跑则人心必散。
奕詝干脆把群臣挥退,留下了奕訢单聊。
“奕訢啊,你是朕之六弟。也是大清国最有才干的亲王,你告诉朕眼下应当如何?”奕詝一副很期盼的样子看着站在面前的奕訢,开口就问。
“回皇兄的话,臣弟依旧认为您还应守卫北京,与京防八旗同生共死。汉八旗和绿营尚且抛头颅而洒热血,何况满八旗呢?您是大清帝国的第九代皇帝,身体里流淌着爱新觉罗的血液。无论如何是不能够离开京师的。”
“你要知道如今京师不保,为江山社稷计,朕必须全身而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解决问题,保全皇室。”
“臣弟爱新觉罗·奕誴不请自来,皇兄见谅!”奕詝话音刚落,惇亲王奕誴的声音便先到了。奕詝立刻传见,询问应对之策。
“皇兄,六弟的话是非常对的。眼下是非常之时,您如果镇守京师那么给整个西北防线所有的官军将士无意定下了心。但是您如果离开,则战局立刻就会更加恶化。臣弟平日不关心政治,但是现在必须得说两句。眼下官军连战连败,居然从广州一路退到通州!僧格林沁正在八里桥血战,所以整个战线全靠您在这撑着。因此无论怎么说都不能离开!”
奕詝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决定暂时先在北京继续挨。他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僧格林沁身上了。同时也开始电令曾国藩、李鸿章分兵勤王。
安庆·淮军大营。
“大帅,北京急电!”报务兵一路风火冲进中军大帐。李鸿章穿着官袍,外罩一身皮袄,感到战局十分不稳。如今已经几乎要进入秋天,天气越来越冷。石达开还在固守其他的一些据点城池。江西如果想要彻底绥靖还要走很长的路。现在根据线报,江宁有不稳的迹象。洪秀全似乎大有猜忌石达开之心。而现在北京发来电报,感觉实在是不太妙。
“念!”李鸿章表面上还是很沉稳,他开口要报务兵说一下情况。“英法联兵,进犯京师。所过之处生灵涂炭,朕今危如累卵社稷不安。卿为国家重臣、朕之心腹。当思上体君恩下报黎民,卿可于此时分兵北上解燃眉之急……”
“行了,你下去!”报务兵下去之后,李鸿章找来丁汝昌、刘铭传、张树声等淮军将领商议分兵。诸将普遍表示两线作战根本就无法支持,何况一旦安庆这边分兵,无形中也就给了“发匪”反扑倒算的机会。
在反对者中,范汉杰是最为强烈的:“大帅!现在的正面之敌如不解决,分兵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何况北京距离安庆千里之遥,就算我军分兵勤王,也起不到效果。”于是李鸿章回电北京表示正与太平军血战无法分身。
可是为了表达对多疑的皇帝的忠诚,李鸿章还是把张树声派出去北上勤王。英法联军攻北京对于清政府来说是窝心一拳,这是非常要命的事。
曾国藩表示可以分兵。于是把曾国荃麾下调了三四个营去支援僧格林沁,曾国藩师生的动作很显然只是为了宽慰皇帝那颗脆弱的心灵而已。
随着僧格林沁在八里桥吃了大败仗,通州就陷落了。到了这个时候任何关于是否应当让皇帝离开的争论已经毫无意义。奕詝当即决定采纳僧格林沁的意见,以“木兰秋狝”为名逃出即将成为战场的北京。于是他传旨让恭亲王爱新觉罗·奕訢作为全权留京办事王大臣,与英法联军议和。而且奕詝授予其“便宜行事”之权力,把自己应当担负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此时,奕詝已经是三十岁了。
惇亲王奕誴、醇郡王奕譞也是留京的贵族,他们无权随同皇帝出逃。肃顺等八人、钮祜禄氏皇后和懿贵妃以及唯一的皇子爱新觉罗载淳(六岁)及一些御林军被带走。刑部尚书赵光等一批主战大臣感觉自己被皇帝抛弃了。
到了出逃的那一天,在圆明园如意洲的安乐渡口。来送行的只有寥寥无几的几名京官,他们叩首,送别皇帝圣驾。奕詝与这些人抱头痛哭,然后匆匆忙忙带着随人员登上渡船一路向热河逃去。
经过了七天七夜的奔逃,奕詝一行人来到了承德府的避暑山庄。在这里,奕詝的雄心壮志基本就没了。他把国家政务全部交给肃顺一党打理,他自己则是“春宵苦短日高起”绝对只在后宫与嫔妃饮酒作乐。奕詝好京剧,除了听戏和妇人,剩下的就是酗酒。而且经常喝得酩酊大醉然后毒打太监宫女,打完还给赏赐,如此反复。
到了咸丰十年的八月,持续了将近四年的第二次鸦片战争即将接近尾声。北京陷落。可是来自他的弟弟奕訢的一份奏折直接给予了奕詝最大程度的刺激。奕詝本身就有痨病,忌酒忌色。他之所以每日醇酒妇人也只是麻痹自己以求速死而已,但是效果还是不大。可是当看到奕訢奏报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之后,他的痨病迅速恶化。
此时的奕詝做梦都是金戈铁马,可是残酷的现实彻底催垮了他的身体。疾病缠身的奕詝更加变本加厉来进行自我摧残。而且为了逃避山河破碎的现实,奕詝干脆违背祖制抽起了鸦片,美其名曰“福寿膏”。
从此以后,奕詝更加不信任自己的六弟。他下诏让奕訢速与英法订约。
于是,继咸丰八年六月二十六日的《清俄瑗珲条约》、二十七日的《清法天津条约》、六月十三日的《清美天津条约》之后,奕訢不得不奉旨与英国公使额尔金、法国公使葛罗和俄国公使伊格那提耶夫伯爵签订《北京条约》。
奕詝在绝望中签订了这些条约,之后,也就离死不远了。那么在奕詝驾崩前后,又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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