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他喝了浓茶,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闪过很多画面,涌出很多决心,做了很多决定,像一个刚强的战士,随时披挂上阵,所向披靡,抵达想要去的地方。
他要斩钉截铁地告诉上司,他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他很委屈,心里很不痛快。说自己有错的人拿不出有力的理由,也不听解释,那些理由寻章摘句而不得,穷原竟委而不得,好像仅仅是为了一个说法,为了有个交代,有个结果,于是他就成了背锅侠。
他在心里默念苏轼的词“一蓑烟雨任平生”,尽力排除那些无力感和屈辱感。试着减轻这件事对自己的伤害。尽管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可是,他白天走在人群中的时候,落寞孤单,感觉快乐都是别人的,而他独自任沮丧啃啮吞噬。
在遭遇困境的时候人性便暴露无遗,他像孤立无援的堂吉诃德,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没想到变成了一个笑话。
可是,醒来后的第二天,他偃旗息鼓,既没了申诉的勇气,也没了翻盘的打算。已成定局了吧,无力回天,胳膊拗不过大腿。求证的电话打过去,没人接,仿佛知道他潜意识里也希望没人接,压根不会有人接一样。
如果那一头接了电话,会像上一次一样无果而终吧,慷慨激昂的背后,解决不了实质的问题。每说一次,就是把自己的虚弱和创口裸露在外面,像极了现代版祥林嫂。
你再提就是觉悟不好,冥顽不化,给你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给你说了说错了就是错了。给你说了另一件类似的事情算是错的,所以这件事也就要算是错的。
这是什么逻辑,前几天还说没什么,责任不下移,不会扩大化,结果过两天就变成了直接责任人。那些做决定的通通脱了干系。那些本来沸沸扬扬的事件全部蒸发了,只剩了那些无关痛痒的话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
他想好的话没说出口,想找的人也没找。他装出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对着人家点头微笑,致意别人的招呼。从表面上看,他还是跟平时一样,那么举止得体,温文尔雅,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已经跌入了冰窟,炎热的夏日也抵不住的冷气自心底蔓延开来,一直冲到脑门和脚底。
他想躲起来,躲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哪怕几天也行,可是做不到,他机械地做着事,说着话,强烈地感觉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
听人说排解痛苦的最好方式是倾诉,他试着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件事,可是连最亲近的妻子也不以为然,没有继续追问一句,其他人更是没有当回事。他更孤独了,虽然他之前就知道,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可是没想到反差这么大,他这边水深火热,寝食难安,别人却毫无所知,云淡风轻。
他不怪别人。他又何尝体会过别人的疾苦呢?很多时候,人心是一座孤岛,那里干涸焦渴,日夜期盼,翻滚的浪花拍打着礁石,没有一朵触及到岛屿深处。
他觉得自己应该难过,至少应该板起面孔表达自己的情绪,可是,当那个人问他一个无聊的事时,他居然露出羞赧的表情,嗫嚅着没有说出什么成型的话。他恨自己的没出息,没个性,没骨气。
顺从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最后一次发火是什么时候,记不清最后一次表达自己真实观点是什么时候。岁月抹去了他的阳刚之气,也顺便抹去了他的个性。
这就是结局,他在心里说。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划过眼角。他震惊自己还有眼泪,他急不可耐地擦拭着,可是不争气的泪水不停地涌出。
这就是结局,他想。他想起自视甚高的他,问心无愧的他。眼前仿佛看到躺着“中枪”的他,被五花大绑的他,嘴巴被透明的袋子封住的他。
他想喊,可发不出声音。他觉得自己是个可怜人,微若尘粒,随风飘荡,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而在这之前他一直在告诉别人,像贝多芬一样“扼住命运的咽喉。”
“人生,没有永远的伤痛,再深的痛,伤口总会痊愈;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你不可以坐在坎边等它消失,你只能想办法穿过它。”很多时候他也是这样劝导别人的,可是,这一次的坎,他真的过不去了。
“啪”一声沉闷的巨响。有个女人惊声尖叫起来,“有人跳楼了!”
他缓缓睁开眼,想挪动一下散架的身子,让最后的姿势变得好看些。他发现——做不到了。
像从地底下忽然冒出来的似的,看热闹的人潮一层层涌了上来。
他闭上了眼睛,庆幸自己在尊严跌落之前,灵魂已逃之夭夭……
不知街边哪家店里传出罗志樑沧桑的歌声:
曾经是对你说过
这是个无言的结局
随着那岁月淡淡而去
我曾经说过
如果有一天我将会离开你
脸上不会有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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